第3章 師父之死

師父之死

卓不凡眼腦袋後面像是長了眼睛似得,他猛地低下身子,堪堪地躲過了兩把大刀的夾擊。

“拿上包袱,走!”

卓不凡一把抓住靠在桌子邊的布幡,回過身子淩厲地一甩。

布幡下方挂着的寶葫蘆“當當”兩下砸在那兩個殺手的腦袋上,将兩人擊得倒退了半步——那裏頭裝滿了藥酒,沉得很呢。

這對師徒如今逃難已經逃出經驗了,每次入住客棧,必然選擇有後門的,或者窗戶是臨街的房間,方便他們逃亡。

說時遲那時快,背着包袱的江飛星打開窗戶就往樓下跳去,他踩着一樓搭着的涼棚,就地滾了一圈,然後站了起來。

“師父!這裏!”

他沖着樓上窗口大叫着。

卓不凡來到窗邊,将布幡往下一扔,江飛星向上一跳,雙手接住。然後老瞎子挽起衣服的下擺,順着剛才江飛星的逃生路線,往涼棚上跳了下來。

這涼棚本就搭得不甚牢固,江飛星人小體輕倒也罷了,怎麽受得了卓不凡一個老年男人的分量。

涼棚頓時坍塌了下來,竹竿和棕繩散落一地,把老瞎子摔得夠嗆。

江飛星急忙上前,将摔得七葷八素的卓不凡扶了起來,接着兩人飛快地往巷口跑去——那裏通着一條頗為熱鬧的街道,往來都是人群,諒這些殺手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當街追殺他們。

只是卓不凡剛才摔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傷到哪裏了,跑起來一瘸一拐的,幾乎跟不上江飛星的步伐。

“快!抓住他們!”

那些殺手們在卓不凡身後叫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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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徒兒,這次是師父連累你了……”

腿上的傷痛讓卓不凡出了一頭的冷汗,聽着身後追兵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卓不凡捏了捏前頭正拉着他狂奔的江飛星的小手,苦笑着說道。

“這次為師怕是在劫難逃了。哎,你別管我了,自己先走吧。”

“師父,您說什麽呢?我怎麽會丢下您呢!”

江飛星猛地回頭,赫然看到那沖在最前頭的殺手,眼看他們就要跑到大街口,就此逃脫。此人狗急跳牆,居然舉起刀子,向卓不凡的背後擲去。

“不!”

還不等江飛星開口提醒,只聽“噗”地一聲,那刀子直直地插入了卓不凡的後背。

老瞎子腳下一個趔趄,重重地撲倒在地。

“師父!師父!”

江飛星蹲下身子,試圖再一次将卓不凡扶起來。

“師父,快起來,快跑!”

“乖徒兒……師父,跑不動了……”

一口鮮血從卓不凡的嘴角出蜿蜒而下,他一把拉住江飛星小小的手,本來空洞的,沒有神采的一雙眼珠,此刻居然恢複了目力似得,黑得發亮。

“原來我徒兒長得這般模樣……好……為師終于親眼‘見’到你了。”

他欣慰地看着一臉慌亂的江飛星,撐着一口氣說道,“你聽我說。小世子命格……非凡……你當,咳咳……有成龍之像……攝政王怕是要反……”

“師父,您說什麽啊,徒兒聽不清啊……”

江飛星手足無措,看着說完話的卓不凡開始大口大口地朝外吐着鮮血。

詭異的是,師父那雙對就“失明”的眼珠,此刻卻越發閃耀起來,似乎要燃燒出最後一絲光熱。

“老的死了,小的也別放過!殺了他!”

就在此時,那群殺手們已經趕了上來,剛才朝卓不凡擲刀子的人,指着跪在地上江飛星喝到。

“師父!”

江飛星懼怕地緊握住卓不凡的手掌。

“走……走啊!”

生命的最後一刻,卓不凡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神力。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猛地立了起來,用力推開還在哭哭啼啼的江飛星,接着抄起布幡,轉身對着殺手們喊道,“誰說我死了?老瞎子我還能一戰!來啊!”

說罷,他轉過頭,對着還跪在地上的江飛星厲聲道,“走!快走!聽話!”

“師父……”

江飛星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看着師父背後那把不斷滴血的大刀,閉了閉眼睛,咬着牙,往大路的方向奔去。

江飛星明白,師父這是用自己的性命為自己開出一條血路來,他一定要逃出去,找機會為師父報仇!

背着包袱,江飛星一路狂奔。

行至大道旁,仗着自己人矮身子小,江飛星在人群裏左鑽又跳,在人群和攤販之間不停穿行游走。

也不知奔了多久,江飛星感覺自己簡直把整個鎮子都兜了個遍,終于把追兵給甩掉了。

他避開人群,竄進一個黑咕隆咚的小胡同裏。按照過去師父教導的逃生竅門,打開包袱,取出一套衣服換上。接着将包袱往狗洞裏一塞,悄沒聲息地出了城。

“師父……嗚嗚嗚……”

站在山頭,遠遠地望着山下的小鎮,江飛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中午的時候,他還吃着師父特意讓人準備的長壽面,兩人還在說說笑笑。

如今才不過落日時分,山下的鎮子裏一片炊煙袅袅,正是萬家團聚吃飯的時候,他卻已經和師父天人永訣。

“我會為您報仇的,徒兒一定會為您報仇的!”

江飛星跪倒在地,對着小鎮的方向用力地磕了三個響頭,連腦袋上磕出了血都渾然不知。

他起身,抹去了眼角的淚珠。從懷裏掏出貼身的荷包,數了數裏頭的銀子。

銀子不多,但是足夠他走去濟南了——是了!他要報仇,要去濟南找攝政王,給師父報仇!

除了幾塊碎銀和銅板,荷包裏還有一對鑲了鴿血紅的金耳墜,華美得與這個簡陋的荷包格格不入。

“娘……”

江飛星低頭,借着夕陽的餘晖看着這對精致的耳墜子。在紫紅色的夕陽的映襯下,這紅色的寶石豔麗得仿佛沁出血來。

據師父說,他從江裏将他從竹籃裏撈上來的時候,那籃子裏除了包裹他的襁褓外,就只放了這一對耳墜子,應該是他娘的遺物。

江飛星将它視為珍寶,每當他夜裏思念娘親的時候,就會将這對耳墜子掏出來,放在月光之下,摩挲把玩,似乎還能感覺到上頭殘存的一絲母親的溫度。

“娘……師父……”

一滴淚水從江飛星大到有些不可思議的眼眶中落下,晶瑩的淚珠反射出點點嫣紅的色彩,仿佛血淚一般。

這世間,終究只剩他一人了。

————

第二天,江飛星重新混入鎮中,繞着之前他們投宿的客棧走了一圈。

觀察好了一會兒,确定那群殺手已經離開,他才小心翼翼地來到昨日師父亡命的小巷中。

昏暗的小巷裏,師父的屍體已經被人拖走,現場還留着大片的血痕,已經凝成了黑色。

角落裏,師父平日裏常用的手幡落在地上。

江飛星上前,拿起手幡,發現支撐布幡的竹竿被人從中間折斷,好在布幡還是完整的。

他将寫着“吉人天相”的布幡拆了下來,卷成一卷塞進懷裏。

布幡旁還有師父用來裝藥酒的寶葫蘆,可惜已經被砸毀,摔成了兩瓢,藥酒也流光了。

江飛星摸了半天,沒再找到更多師父的遺物,只得悻悻離開。

他又找到了昨日的那個狗洞,伸手一摸,裏面居然空空如也,怕是被附近的小乞丐捷足先登了。

幸好裏面至少是幾件衣物,沒有更多值錢的物什。

江飛星無奈,只能就這樣孤身上路,往濟南府的方向走去。

他一個不及成人腰高的孩子,才走了半天,就差點遇險——半路遇到一個拍花子的拐子,拿着糖果與他搭讪,問他家在哪裏,說要送他回家。

江飛星機智,并不理睬,而是轉身走進一間客棧,裝作去找家人,這才逃過一劫。

他之前聽師父說過,這些拐子是江湖上所謂“五花八門”裏的“風門”一類。

“風門”幹的都是些坑們拐騙的勾當,尤其是這些拐孩子的,最傷陰鸷。

童子童女被他們拐走之後,若是只是為了贖金倒也罷了。除了被賣為奴仆,更有的還會被折斷手腳,用來博人同情,沿街乞讨。等傷勢過重,一命嗚呼後,就扔到亂葬崗喂狗,然後再去找新的孩子“采生折割”。

要說可能真的是老瞎子在天之靈保佑。

就在江飛星躲在客棧後面的馬廄時,正好有兩個正在喂馬的商隊夥計,談論等到了濟南要去哪裏采買些特産。

聽聞他們的目的地與自己的一致,江飛星大喜,趁他倆不備,躲進了商隊已經裝好貨的貨車上,搭上了一趟“順風車”。

只可惜,在第三天,商隊的人就發現了他這個“不速之客”,将他揪了出來。

做生意的最怕路上遇到麻煩事,無論江飛星如何祈求,甚至拿出銀子,商隊的首領都不同意收留這個來路不明,獨自趕路的小孩。

江飛星無奈,只能一路跟在車隊後面走着,好歹不至于迷路。

那商隊裏,也不是沒人同情他。

有個頗有點年歲的老夥計,自己的孫兒和江飛星差不多大,見他年幼可憐,時不時地給他一口幹糧,或是在他快要跟不上的時候,留下記號為他指路。

就這樣,他一路跌跌撞撞,有驚無險地來到了濟南府附近的一個小村子。

江飛星沿着村子走了一圈,想要戶人家讨口水喝。誰料到剛走到一間閃着燈火的人家門口,便聽到裏面傳來哭天搶地的聲音。

“不成啊,不成啊,我的寶兒還那麽小,怎麽能給人家做媳婦呢。”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子裏穿了出來,聽上去很是悲痛。

“哎,江大嬸,說的什麽話。令千金能夠嫁入王府,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啊,你哭個什麽勁。”

另一個聽起來挺勢利的聲音在一旁勸道。

這戶人家也姓“江”?

江飛星被勾起了好奇心,幹脆推開柴門,走到這戶人家的窗戶邊。

這家人看起來很是貧困,紙糊的窗戶被風刮的都卷邊了,燈光從裏頭透了出來。

他踮起腳尖往裏頭望去。

只見堂屋,裏一個穿得花裏胡哨,媒婆打扮的婦人,正對着坐在桌邊的農婦說些什麽,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

那農婦則是不住地搖頭,眼角微紅,似乎剛剛哭過。

一個中年農民模樣的男人,則坐在靠牆的神龛旁,一手拿着個旱煙袋,卻也沒有抽,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氣。

江飛星人小身子矮,再多的他就看不到了。

“我實話跟你們說了吧……”

那媒婆見他們油鹽不進,轉頭朝地上啐了一口口水,突然換上了一副勢力面孔。

“你家閨女的八字,和攝政王家小世子的八字般配的很。這十裏八鄉我都打聽過了,命中帶水又帶木的女孩,年紀又和小世子差不太多的,就你女兒一個了。只有她能給小世子沖喜。這姑娘,你是願意嫁也得嫁,不願意嫁,也得嫁。老身這可不是和你再打商量——難道你們還想得罪攝政王府不成?”

“攝政王府?”

聽到裏面的對話居然涉及仇人,正趴在窗邊聽壁角的頓時一驚,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嗯?”

中年媒婆狐疑地朝窗戶外頭望了一眼。

江飛星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立即蹲了下來,心跳的如同打鼓一般。

“哎,妹子。原本就是這個道理……”

幸好的那媒婆不甚在意,回過頭去繼續勸導那農婦。

她剛才将威脅的話語都說盡了,現下又換上了一副笑臉,親親熱熱地拉着農婦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女孩兒早晚都要嫁人的。比起将來她大了,草草嫁給一個莽夫,如今能夠嫁入王府當小王妃,那不是天大的造化麽?別聽人家說什麽‘童養媳,黃連苦’之類的話。攝政王府那是一般人家麽?你家寶兒嫁過去,從此就是吃香喝辣,穿绫羅,帶琦玉,什麽活兒都不用幹,這不好麽?”

“可我家寶兒比世子要大三歲呢。聽說世子今年才五歲吧……等他長大了,還能要我們寶兒麽?難道不會另娶新婦?”

婦人抽抽泣泣地擡起頭。

“哎,那更好了,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磚’嘛!再說了,之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到時就算做不成正妻,做世子的小妾又有什麽不好呢?世子爺不就是側妃娘娘生的麽!”

那媒婆眼見女人已經服軟,将手伸入袖口裏,掏出了一個足色的銀錠子,放在桌子上。

農婦和他的丈夫何時見過那麽多錢,頓時都驚呆了。

“這些錢你們拿着,給姑娘做兩身漂亮衣裳……哎,其實王府裏什麽沒有呢?多的,你們就自己留下花吧。這天色也不早了,老身我還要回去給王爺複命呢。”

媒婆用手帕捂着嘴,吃吃地笑着站了起來,“三日之後,老身一早就帶人來迎親。明天王府會被派人發聘禮和喜服過來——看看,王爺對寶兒多好。咱們就這麽定了!”

說着,也不等這夫妻倆答應,轉身打開門,朝外頭走去。

“你,你收了她的錢了,你還真的想把寶兒嫁去當‘童養媳’?你好狠的心啊,你就是這樣做別人的娘的麽!”

那媒婆走了沒多久,裏頭的男人拿起桌上的銀子,厲聲對着婦人質問道。

“你看我答應了麽?我不答應又有什麽辦法呢?那可是王府啊!你只知道問我,你又是怎麽做人家的爹的呢?”

那婦人面對丈夫的橫加指責,終于忍不住掩面大哭起來。

見到妻子哭得委屈,男人也禁不住老淚縱橫,兩人相對哭泣。這一下把他們一直躲在裏屋的小閨女寶兒給引了出來。

見到父母都在哭,這八歲的小姑娘也似乎知道了些什麽,走了上去,三人幹脆哭作一團。

“怎麽辦,那王府豈是我們這等人家能去的地方。寶兒,娘舍不得你啊!”

“娘,嗚嗚嗚……”

就在三人哭的死去活來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別哭了!”

江飛星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他兩只小手緊緊握拳,因為過于激動而有些微微顫抖。

“我來替她出嫁。”

“什麽?”

夫妻兩被這突然的一幕驚呆了,居然都不問問這孩子是怎麽莫名其妙闖進他們家了。

“我說,我來替你女兒出嫁!嫁去攝政王府!”

小拳頭在空中揮舞了兩下,江飛星激動地說道。

今天之前他還在發愁,想着用什麽辦法能夠混進王府,不被人發現身份。沒想到師父在天之靈那麽厲害,一下子就解決了他的困擾。

這不就是師父說的——得來全不費工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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