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塌了

第二十七章 天塌了

這一夜雪花紛飛,洋洋灑灑落在汴京城的每一處角落,人聲随雪而歇,沒有一人去注意汴京城裏頭鼎盛一時的鄭府。

或者說,沒有一人敢去注意那邊通天的辄變。

已是深夜。

鄭府裏頭混亂不堪,各院奴仆悉數逃命,一時之間就只剩下鄭然然一家四口,再加楊桃一具屍身。

楊桃用這一條命,換來了鄭然然從官差手下救出鄭暮暮的時間,卻終究沒能保她們逃出生天。

那領頭的官差等了片刻,是在等那些去搜斂錢財的官差回來。

又過半刻,後院起了火,官差們搜了錢財,自然不會留下空蕩蕩的屋子,日後的說辭就是鄭家人抵死不從,打鬥之中引了火災,錢財都燒沒了。

這火燒的快,縱然天上飄着雪花,地面上有半月以來的積雪,也沒能止息這熊熊火焰。

一時之間一片寂靜,只有那熊熊火焰吞噬房梁的聲音刺痛了鄭然然等人的心。

這時卻有腳步聲傳來……

來人身穿藏青官袍,托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身形,他走的緩,身後跟着數十個官差,人人舉着火把,将這領頭的大人一張肥臉照的通紅,大晚上的瞧着活像那閻羅殿裏的差使。

楊桃的屍體就橫陳在他面前,他卻仿佛沒看見,只顧着轉頭對那名叫陸六的官差說:“叫你們抄家拿人,你們怎麽幹起這殺人放火的勾當了。”

雖是責問之語,語氣裏頭卻沒有半分責罵之意,只這一句話,鄭然然就看出來此人也非善類。

這人名叫劉榮進,乃汴京府主司,這些年他領着汴京府的差,幹的卻是抄家的事兒,本是刑曹衙門,不問冤,不審案,只管着巴結朝臣與皇家,辦的都不是人事兒。

坊間有傳言:汴京府司渾滔天,廣平府尹最青天。

說的就是汴京府與廣平府之別。

老爺鄭原是吏部員外郎,二人同朝為官,自然是認得。

鄭原拂袖,同時冷哼一聲:“我鄭某何德何能,竟然讓汴京府主司劉大人親自來拿!”

那劉榮進跟着笑了笑,堆起一臉肥肉:“鄭大人這等高官,那自然是要本官親自送進去才放心。”

今兒傍晚來的官差究竟下了什麽旨意,鄭原夫婦自然是知道的,鄭然然眼明心亮,也猜測出了一二。唯有鄭暮暮還一頭霧水,她深居閨宅,不知朝政,更不知道劉榮進口中所說的“送進去”是什麽意思。

素日清荷幽蘭般的女兒家終于忍不住出聲:“父親,我們家究竟是怎麽了?”

鄭原看向自己的女兒,一顆心被她這一句柔言扯的生疼,封建王朝最可怕的就是連坐之罪,他一人被彈劾,卻要連累妻女受累。

不等鄭原答女兒的話,那劉榮進便咧嘴笑了笑:“呦,鄭小姐還不知道呢吧,你家父親遭了群臣彈劾,宮裏就下了這滅門旨意,幸而咱們聖上仁慈,不殺夫人與二位小姐,只下令将你們充作官奴,縱然如此,你們這個鄭家呦,也就沒有喽!”

官奴,那還不如去死!

大昭士族與平民有別,上等人與下等人有別。士族看不上平民,上等人瞧不起下等人。

今兒鄭家敗落,一夜之間從士族成了奴籍,從主子成了奴仆,那後半生便是受盡欺侮,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二夫人正攬了鄭暮暮,母女二人抱頭落淚,這卻引起了劉榮進的興致,他“嘶”了一聲,看向了那眼含秋水的鄭暮暮。

“想不到鄭大人的千金是個絕色啊,我府上缺個小娘,與其到那大戶人家受苦受累,不如送去我府上吧。怎麽樣啊鄭姑娘?”他說着這話,伸手就要去勾鄭暮暮的下巴。

“啪!”那只肥手被鄭然然猛地打落,劉榮進吃痛,“哎呦”了一聲。

劉榮進這才去看鄭然然,見少女一臉驕縱神色,看起來不像是個善茬,他哼了一聲:“鄭大姑娘不識好歹,一會兒一并帶到汴京府去!”

公報私仇!

鄭原怒哼一聲:“劉大人,你我同朝為官,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了,莫要欺人妻女!”

劉榮進揉着手,斜眼看鄭原:“鄭大人,昨日你我的确同朝為官,今兒可就不一樣了,如今鄭大人還沒有資格這樣同我說話。來啊,将鄭二姑娘先帶到我府上!”

他府裏頭妻妾成群,鄭暮暮這等沒有心機的姑娘去了等同于送死!

鄭然然聞言,伸手就将鄭暮暮護在了身後,劉榮進看見她有長姐和父母護着,更是加了猖狂之心,想他汴京府主司高位,竟然還得不到一個罪臣之女?

“愣着幹什麽!”

一聲責令,官差們紛紛出來拉鄭暮暮,一時之間混亂不堪,見官差去拉鄭暮暮,二夫人便将女兒往身後擋,一旁的鄭然然和鄭原幹脆和官差們打了起來。

“反了反了,拿下拿下!”劉榮進又在遠處叫嚷。

縱是鄭原等人護女心切,奈何他們沒有楊桃那身武功,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被官差悉數拿下,刀架在了脖子上,就沒人動得了了。

鄭暮暮一身雪青長裙已經沾了灰塵,面對這幫官差,她委實沒有抵抗之力,直到鄭暮暮被官差拉着一路到了劉榮進身邊,她猛地回頭,看向火光裏頭的父母和姐姐。

母親哭的撕心裂肺,父親已然老淚縱橫,長姐還要再掙紮,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

今晨起來一家四口還在一起用膳,怎麽到了晚上就淪落到這般境地?

“父親,母親,兄長,暮暮盡孝了!”

邊上就是月門,少女美目一閉,往上一撞!

鮮血綻了滿門,似這滔滔火焰,豔紅奪人目。

“暮暮!”

二夫人看見自己女兒一頭撞死,頓時一顆心也死了,她死命一掙紮,想要到自己女兒身邊去,卻不想脖子上還架着一柄長刀,鮮血又濺!

“夫人!”

“二夫人!”

那拿刀的官差慌了,立時扔下了手裏頭的長刀。

鄭原用手捂着二夫人的脖頸,眼見得鮮血直流,人是救不活了。

“老爺……黃泉路上,妾身就等着你了……”她努力地擡了擡眼皮,将目光放在了那月門之下,少女身上。

鄭然然起身,快跑兩步到了鄭暮暮身邊,“暮暮,暮暮!”懷裏頭少女不見轉醒,卻仍舊有一息尚存,沒像她母親一樣就此殒了性命。

劉榮進張嘴喘了幾口粗氣,還沒從鄭暮暮自戕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如今又死了一個鄭家夫人,這這要他如何交差?

“帶走,帶走,全都給本官帶走!”

這一天,鄭然然心裏的天塌了。

這夜鄭府熊熊火光燃燒着,照亮了汴京城的天。

鄭府裏頭,一張殘破的油畫在火光裏頭燒成了灰燼。

一幅驚世之作,還未現世,便已消亡。

多年後鄭然然還想提筆再畫那幅全家福,卻只得在紙上落下一行詩句: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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