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飛來的五塊錢

江海潮氣得跺腳:“哪個要你燙的,我都想好了怎麽修了。把這邊縫起來,直接穿好了。”

江海音看姐姐比劃出來的樣子,更是後悔的直打自己的腦袋:“都怪我,都怪我,我為什麽要燙它?”

現在完蛋了,鞋子毀了,再也修不好了。

江海潮快要氣死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結果卻叫妹妹一聲不吭地毀了。真是淨幫倒忙。但她還是拽住妹妹的胳膊:“好了,別打了,你打自己有什麽用,我再想想,肯定有辦法的。”

院子外頭春英嬢嬢喊:“海潮,你們在家吧,哪個在哭啊?”

“沒事沒事。”江海潮胡亂答應着,“我們在家呢。”

春英嬢嬢聽到回應便不再追着,院子外面又恢複了安靜。

江海潮沒滋沒味地喊弟弟妹妹:“先洗澡吧,洗過澡還要洗衣服呢。”

海音抽抽噎噎地去洗澡了,完了又趕緊把三人換下的衣服泡在盆裏搓洗。

江海潮愁的恨不得拔光頭發,愣神半晌聽見雞叫才想起來今晚她還沒喂雞。她趕緊切菜葉子好拌上米糠喂雞。

海軍吓得大氣不敢喘一聲,跟二姐一起去塘邊漂洗衣服了。

江海潮一面嘆氣一面喂雞,站在院子裏茫然地四顧周圍,只恨爸爸三代貧農,家裏連偷偷埋下金條的可能都沒有。

到底上哪兒找錢去呢,她想要三塊錢。

忽然間,院子門“咚”的響了聲,啪啪啪的腳步聲沖進院子。海軍激動地喊:“大姐!”,然後他的嘴被二姐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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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音還謹慎地轉身關上院子門,生怕後面有人攆似的,跑進堂屋才敢喊她姐:“姐,你過來,你看這是什麽?”

江海潮瞧見她手上的五塊錢時,第一反應是掏自己口袋,海音啥時候把錢拿走了?

“撿的。”海軍興奮地在旁邊解釋,“我跟二姐在路上撿的,還是我看到的呢。”

嘿,不曉得誰掉的,正好解決了他們的大麻煩。五塊錢比三塊錢多,他在幼兒園都學加減法了,他知道!

江海潮也覺得就跟語文老師說的一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三塊錢的巨山就這麽輕易地被搬走了。

她長松一口氣,痛快地宣布:“我們馬上到街上把鞋買了。”

大人們都說撿到的錢留不住,必須得盡快花掉。

三姐弟關上院子門往外走,春英嬢嬢和招娣嬸嬸等人正在巷子口乘涼,看見他們就問:“你們上哪兒去啊?晚上可不興去地裏澆水啊。”

江海潮胡亂答應:“我本子寫完了,去買本本子。”

春英嬢嬢奇怪:“小店往這邊走啊。”

村裏就有小店。

招娣嬸嬸撲哧笑出聲,壓低聲音道:“她家啊,東西又壞價錢又貴,我都願意上街買去。”

三姐弟沒走兩步,不遠處突然傳來震天響的哭聲,夾雜着求饒:“爸,別打了,我真沒買零嘴。”

哭聲凄厲,招娣嬸嬸聽了都忍不住問了聲:“這哪個,打成這樣。”

“還有哪個,小福生呗,打起小孩來沒點數,上次把他家明明吊在房梁上打,差點沒打斷氣。”

江海潮姐弟本來沒多關心,他們和王明明也不在一塊兒玩。

但修遠大大說了原委:“小福生讓明明去小店買香煙,結果小孩錢掉了,回家就打了。”

江海潮聽到“錢掉了”三個字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海音也側過頭看她,只有海軍催促:“姐,我們快點,晚上要放《白眉大俠》呢。”

後面斷斷續續傳來讨論聲。

“五塊錢啊,掉了五塊錢。也真是的,小孩掉錢罵一頓打兩下好了,哪能這麽打,打壞了怎麽辦?”

“小福生就是個愣頭青,下手沒輕沒重的。剛才他哥哥勸他,他還說打死了也是他養的,旁人管不着。”

“皮帶都拿下來抽,這哪是當老子的啊。”

“還當老子哩,明明媽怎麽走的?就是被他活活打跑的。”

……

不知不覺間,三姐弟已經停下了腳步。

江海音小小聲地問:“姐,他爸不會真打死他吧。”

電視裏就有人是被皮帶抽死的。她看過王明明他爸打他,打的都出血了。

江海潮也心裏發毛,哪裏能抽皮帶呢,從小到大,他們三姐弟最多吃過媽媽的毛栗子,爸爸連他們根手指頭都沒動過。爸爸說他手重,打壞了不好。

不遠處,凄厲的哭聲似乎漸漸啞了,卻不停地重複回響:“爸,別打了,我要死了,爸爸,別打了。……救命啊,救命……”

明明聲音小了,可為什麽好像在她耳邊喊一樣。

神差鬼使的,江海潮冒出句:“我們過去看看吧。”

海音和海軍都不想去,但他們又覺得自己應該過去。

姐弟三人調轉了方向,往王明明家跑。他家還是破瓦房,在村裏都不起眼。院子裏圍了不少人,有人手裏還端着飯碗,一邊吃一邊勸:“行了,福生,別打了,五塊錢少抽一包煙呗。”

手裏拿着皮帶的男人眼睛猩紅,惡狠狠道:“你賠我一包煙?”

這話就不講理了。

江海潮擠在大人堆裏,瞧見王明明趴在凳子上,上半身沒穿汗衫,背上已經腫了好幾道血印子,真出血的那種,他疼得又哭又喊:“爸爸,表打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江海潮感覺身上發冷,大夏天的要打哆嗦。

春英嬢嬢一把摟住她,罵小福生:“你造孽哦,表打了啊,把人家的娃娃都吓壞了,你賠得起?”

小福生眼睛一橫:“我打我自個兒的娃娃,管你們屁事。”

說着,他又揚起了皮帶,跟人來瘋似的,好像看的人越多,他打的越興奮。

“別打了!”江海潮聽見一聲喊,等到耳朵嗡嗡響時,她才意識到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她幹嘛喊啊,她茫然。

小福生像是愣了下,看清楚是她一個小妹頭,立刻毫不猶豫地又揚起皮帶。

海音卻哭着喊:“你別打了,王明明沒買零嘴,他的錢我撿到了。”

再打下去,王明明真的會死的。她記得過年時看錄像帶,有個小孩就是被他爸活活打死的。

江海潮閉了下眼睛,順着妹妹的話往下說:“我們剛才在路上撿到的,不曉得是哪個掉的,準備明兒去學校交給老師。”

小福生已經丢下皮帶,三兩步逼上前,手一伸:“錢呢?”

修遠大大一把将他推了個踉跄:“幹啥?人家娃娃撿了錢,你一聲謝沒有,跟讨債樣的吓唬哪個啊。我告訴你,娃娃吓壞了,都跟你沒完。”

海音哆哆嗦嗦地掏出五塊錢,從大人身後伸過去:“就是在電線杆子那邊撿的。”

春英嬢嬢啐了口:“小福生哎,這是碰上和平家的娃娃,叫養的多格正,撿了錢都要交給老師。你再看看你,不像個樣子,害了明明媽,還要害娃娃。一點樣子都沒有。”

小福生接過錢,鼻孔裏出氣,丢給兒子:“去,給老子買香煙去。”

王明明哆嗦着身子站起來,想蹲下身撿錢。

他大伯一把拽住他:“買個屁的煙,走,大大帶你搽點藥。打成這個樣子了,還買香煙呢,抽屁吃去吧。”

鬧騰騰的人群散開了,三姐弟也往外面走。

海軍愁死了,小小聲道:“姐,怎麽辦啊,沒錢了。”

二姐的涼鞋要怎麽辦?

江海潮捂住弟弟的嘴巴:“回家。”

春英嬢嬢看他們往家去,奇怪道:“你不去買本子了?”

江海潮胡亂回答:“太晚了,明天再去買吧。”

春英嬢嬢笑了:“也是,早點回家睡覺吧。”

院子門合上,姐弟三人面面相觑。

江海音羞愧地道歉:“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涼鞋是給她買的,她卻說錢是撿的。

江海潮嘆了口氣:“沒事,再想辦法吧,總不能真看他被打死。”

其實王明明他媽媽跑了這件事在村裏偷偷議論過很長時間,有人說她沒跑,是被小福生打死了丢了。後來好像有人在縣裏做工看到了她,這事才算了。

但由此可見,大家都相信小福生真下得了手打死人。

想到這裏,她渾身都發冷。

謝天謝地,他們爸爸不是小福生。

院子門被拍響了,秋月姐姐在外面喊:“海潮,睡了嗎?沒睡過來吃西瓜,我爸切了好大一個瓜。”

門開了,秋月姐姐沖江海潮笑,伸手揉了把她的腦袋,“沒事,別怕,小福生就是窩裏橫,不敢打外人的。”

修遠大媽已經端了臉盆出來,裏面擺放着切成片的西瓜:“來來,都嘗嘗,我家也是頭回種西瓜。”

在巷子口乘涼的人笑着應和,走上前,一人拿了片瓜。

江海潮下意識地找最薄的,秋月姐姐卻把最厚的三片瓜塞給他們姐弟:“吃吧,甜呢,我爸在農科站買的種,8424,說是最甜的瓜種。”

甜,确實特別甜,甜津津涼浸浸,但江海潮卻感覺吞不下去。

大家都在誇他們,說他們三個撿了錢都不自己花,還要還人,秋月姐姐還說這是拾金不昧,應該讓寫表揚信送到學校。

但她自己知道,他們本來想拿這錢買鞋子的。

海音和海軍也羞愧,頭都擡不起來。

還是招娣嬸嬸笑着打趣:“好了,三個娃娃都随爹媽,臉皮薄,再說要挖地洞了。對了,春英姐,你明兒去糧管所賣小麥啊。”

春英嬢嬢接過話頭:“我才不在糧管所賣哩,價壓得那麽低,我賣光了麥子也不夠買的化肥和(農)藥水的錢。”

招娣嬸嬸好奇:“那你上哪兒賣去?還是自家換面粉吃?”

春英嬢嬢得意地眨眼睛:“去江口,人家鎮上才叫鎮上,大,賣東西的多,那裏有人收小麥,比糧管所貴兩毛錢呢。”

江口也是個鎮,在湖港鎮隔壁,要大好多。江海潮聽爸爸說過,當年公社撤高中時,江口的高中就沒撤掉。

招娣嬸嬸聲音拔高了八度:“貴兩毛?那可不少啊。一畝地收八百斤,五畝就是四千斤,四百塊錢哦。我家虧了,種的多是菜籽。”

春英嬢嬢搖頭:“哪有那麽多,三糧不交啊,剩下的賣了也就剛夠種糧、化肥跟農藥。窮忙窮忙,忙死了也沒腦頭。”

江海潮渾身一個激靈,連瓜都顧不上吃:“嬢嬢,江口有人買菜嗎?”

春英嬢嬢愣了下,然後一個勁兒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是啊,我應該把小青菜挑到江口去賣。”

現在來不及了,小青菜曬了一天,早蔫吧了。

招娣嬸嬸又笑出聲:“累不死你,快三十裏地,你跑過去就賣兩筐小青菜,想的出來。”

春英嬢嬢攤手:“那我有什麽辦法,小偉上班總不能走路去吧,磚窯二十裏地呢。”

她平常少出遠門,用不上自行車。自行車又不便宜,好幾百呢,她家只有一輛。

江海潮一顆心砰砰直跳,嘴巴比腦袋更快:“我家有車,嬢嬢,我爸媽都有自行車。”

對,她可以去江口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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