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煤油燈
江家三姐弟不好意思多留,再看時間不早,打了聲招呼,留下紅雞蛋,趕緊拎書包走人。
龍龍還追出來問保證:“明天我們去學校拍方格啊。”
江海軍相當大方,他疊的方格全都給龍龍了,還潇灑地一擺手:“行,明天拍方格!”
江海潮倒有點好奇了:“要是你們幼兒園同學不想拍方格呢?就你倆自己拍?”
海軍奇怪地看了眼大姐:“不想拍,我不帶他們玩啊。想跟我玩就得拍方格。”
嘿,這小子,還挺牛的呀。
姐弟三個嘻嘻哈哈跑回家了,到家天都發灰了。
好在昨夜一場暴雨,今天也不用去地裏擡水澆菜。
春英嬢嬢看到他們,還拿了幾個紅彤彤的洋柿子塞過來:“拿回家吃吧,切了放點糖拌拌,好吃的很。”
招娣嬸嬸也喊住人,給了把韭菜:“今天割多了炒不完,我們家的雞成精了,韭菜都不吃了,我看它們接下來要吃肉了。”
走一通下來,進院子門時,他們連菜地都不用去。
韭菜切斷炒雞蛋,西紅柿放白糖,拌了直接生吃。家裏還有媽媽做的大醬呢,加上4月份曬的莴筍幹炖,配燙飯吃特別鮮。
江海潮又從壇子裏抓了爛腌菜,放了香油和辣椒,煮飯時一塊兒下鍋蒸。
等到吃飯時,桌上就擺了4個菜碗,夠他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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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軍嘆氣:“我們還是回來晚了,不然可以買鹵幹的。今天賣鹵幹的來了。”
“明天吧。”江海潮下定決心,“明天要來賣我們就買。”
她也想吃鹵幹了,特別鮮,特別好吃。
“還有豬肺!”海軍生怕姐姐忘了,“還要買豬肺。”
今天占了大便宜,省了好多買作業本的錢,江海潮也難得大方,痛快地答應:“行,明天江口有場,春英嬢嬢去賣麥子,我請她幫我們帶豬肺吧。”
但現在就別想鹵幹和豬肺了,吃過晚飯的任務是寫作業。他們今天在廢品收購站耽誤了太多時間,家庭作業還沒翻開呢。
幼兒園不留家庭作業,海軍就坐着看電視。今天他可沒淘到連環畫。
江海潮和江海音則一人一個方板凳,攤開作業,坐在小板凳上寫。
旁邊電視機裏熱鬧的很,她們頭都不擡,只認認真真地寫自己的作業。
就是因為這點,爸爸媽媽才放心把他們三人留在家。
他們自覺的很,不用管。
二年級留的家庭作業少,海音寫了不到半小時,就放下筆收拾文具盒,然後找來膠水,一張張的在作業本後面貼今天撕的作業紙。
這樣一本本子能寫好久呢。
江海潮卻慘了,她寫完練習冊以後,才想起來老師今天布置的是書上的課後習題,不得不拿出作業本開始愁眉苦臉地抄題目。
禍不單行,她還沒寫兩道題,外面又是“咔嚓”一聲響,打雷了。
三姐弟都渾身一抖,接着眼前一黑,居然停電了。
窗戶外頭雨點啪啪作響,打在窗戶上,跟下冰雹似的。
江海潮趕緊摸出手電筒,招呼弟弟妹妹:“你們別動,我去拿煤油燈。”
海音海軍卻害怕,忙不疊地追上來:“姐,我們跟你一塊去。”
謝天謝地,他們吃過晚飯就洗了澡。不然現在打水可麻煩死了。
等煤油燈點亮,房間裏跳躍着一角昏黃的光。江海潮催促弟弟妹妹:“你們睡覺吧。海音,別看書了,費眼睛。”
海音也喊她:“姐,那你明天早上再寫吧。我們班好多同學都是早上才寫作業的。”
江海潮絕對不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他們上學路上有戶人家姐妹兩個喜歡拖作業,回回他們去上學時,都能聽到姐妹倆一邊哭一邊寫作業,都要來不及了。
來來往往的人伸頭看笑話。江海潮都替她們臉紅。好意思哦,光想着玩,不寫完作業哪有臉玩啊?
她才不要這麽丢臉呢。
“你們睡吧,我還有兩道題就寫完了。”
可惜禍不單行,她寫到最後一題附加題卡住了,絞盡腦汁思考了半天,好不容易有思路,手裏的鋼筆卻沒水了。
墨水瓶在2樓啊。以前她和海音睡在2樓的。
江海潮站起身,準備上樓給鋼筆吸墨水。咔嚓一聲,外面又打雷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陰影,她老覺得院子外面有人拍門。窗外漆黑一片,煤油燈搖搖晃晃,照不亮的角落裏,像是藏着什麽東西一樣。
她瞬間手腳發涼,本能地想鑽進被子躲起來。
可作業還沒寫完,還有一道題啊。
海音已經睡了一覺,叫炸雷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她姐:“姐,你睡覺吧。”
江海潮聲音哆嗦:“海音,你跟我上樓吸墨水。”
江海音還蒙着呢,懵懵懂懂地點頭:“好。”
反應了一會兒,她才爬起來。
江海潮手舉煤油燈,小心翼翼地上樓去。
她從來沒覺得樓上有那麽可怕,黑洞洞的,讓她想到了《奧特曼》上的怪獸,張大的嘴巴就是這種黑洞,人走進去就被它給吞了。
可她還得寫作業啊,她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給鋼筆吸墨水時,兩只手抖得不像長在自己身上似的。要不是海音幫她拿着煤油燈,她都吸不進墨水。
好不容易讓鋼筆吃滿水,重新擰上墨水瓶,她才重重松口氣:“走吧,我們下樓。”
她腳步匆匆,跟後面有鬼追一樣。
今天她們在廢品收購站翻到了初中語文課本。裏面有篇文章叫《宋定伯捉鬼》,說鬼會變成羊,然後被宋定伯給賣了。
她就想啊,那會不會有其他東西也是鬼變的。天亮了變成羊,天這麽黑,又變成鬼,怎麽辦?
誰曉得鬼躲在什麽地方?
樓下傳來海軍的哭腔:“姐,你們在哪啊?你們不要上樓睡覺啊。”
兩個姐姐直接往樓下跑。天黑,心慌,穿的又是塑料拖鞋,江海潮腳一打滑,人就往下呲溜。
海音吓得“啊”了一聲,伸手去拽她姐,結果忘了自己手上還舉着煤油燈呢。人沒拉住不說,燈掉在地上,發出啪的脆響,燈火一閃,滅了。
江海潮膝蓋和胳膊肘都是一陣火辣辣的疼,摔下來時肯定蹭破了。但她顧不上,急着先喊妹妹:“海音,別動,地上全是玻璃渣。”
海軍還在哭:“姐,你們下來呀,我一個人不敢睡。”
江海潮喊他:“我們在樓梯口,你起來,拿手電筒,打開,把鞋子穿上啊。趕緊過來。”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海軍跟陣風似的沖了過來,嘴裏還在喊:“姐,姐——”
臉上挂的全是淚。
他剛斷奶,媽媽就去被單廠上班了。那會兒廠裏正紅火,三天兩頭加班加點。他幾乎是兩個姐姐連拖帶拽一手帶大的。
所以爸爸媽媽不在家,他沒多大感覺。姐姐也看不到,他才曉得害怕。
江海潮指揮他:“就站那邊,別過來了,把手電筒舉起來。”
一柱昏黃的光,堪堪照亮了滿地狼藉。
煤油燈滾在地上,只剩下燈座,玻璃罩碎了一地。
海音也摔到了,捂着膝蓋,兩只眼睛全是淚。
江海潮小心翼翼的撿起煤油燈的燈座,招呼妹妹:“過來,繞着走,別碰玻璃。”
他們搖搖晃晃回了卧室,江海潮找到火柴點燈芯,一燈如豆,搖搖晃晃地亮了起來。
兩個做姐姐的齊齊松了口氣。老天爺保佑,幸虧只摔碎了燈罩。要是燈座也壞了,那就麻煩大了。
可說不清楚是為什麽,沒了玻璃燈罩,煤油燈就特別暗淡,跟蠟燭差不多,根本照不亮。
江海潮嘆了口氣,只能去街上再配個玻璃燈罩了。
海音抹眼淚:“都是我,我應該抓牢的。”
江海潮頭疼:“哭什麽啊?我們又不是沒錢,換個燈罩就是了。”
海軍倒是不哭了,但垂頭喪氣:“那我們是不是就不能買豬肺和鹵幹?”
“不知道。”江海潮搖頭,“等問問看燈罩多少錢吧。”
這下寫不成作業了,直接上床睡覺吧。
躺下來時,胳膊肘跟膝蓋火辣辣的疼,她皺着眉毛,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鬧鐘準時叫醒三個人。
江海潮躺在床上,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跑到修遠大大家門口喊人:“大大,是不是停電了?昨晚我們家沒電。”
修遠大大也剛起床,正在院子裏刷牙洗臉,聞聲放下漱口缸,穿着拖鞋就出門了:“我看看,沒停電,是不是保險絲斷了?”
江海潮心裏一驚,千萬別,請電工來換保險絲,得花錢呢。
好在大概老天爺也可憐他們幾個窮娃,修遠大大看過電表之後,就輕松地笑了:“沒事,電閘跳了,我推上去就好。”
果不其然,再拉電燈,燈泡亮了。
一瞬間慶幸和懊惱同時席卷而來,後一種情緒更加強烈。早知道這麽簡單,她昨晚自己把電閘推上去不就好了嗎?
修遠大大卻吓得不輕,瞪着眼睛教訓她:“你個妹頭,別瞎來。下回再沒電就喊大大,你自己不能動。電是好玩的?打一下就能打死人。”
他看到她的胳膊肘,關心道,“摔跤了?下回洗洗幹淨啊,不然到時候起膿的。”
回到家他又叮囑了句自己老婆:“隔壁和平家的三個,你幫着多看點。”
修遠大媽笑了起來:“你還挺上心的,哪個不看着他們了?”
修遠大大認真道:“我看啊,這三個娃娃以後有造化哩。你不曉得,和平聰明的很。那時候公社高中教化學的是從省城調過來的老師,一個學期就上一個禮拜的課,講一本書。整個年紀三個班,就他一個人聽懂講了什麽。他是被耽誤了,不然肯定是個大學生。三個小孩上學都随他,以後肯定有出息。”
秋月忙着吃早飯準備去上學,也附和她爸:“是特別聰明,尤其是海音,她就聽了一遍磁帶,就能學的一模一樣。腦袋瓜子不知道怎麽長的。”
她媽立刻說她:“你好意思呢?你大人家幾歲,還比不上人家一個娃娃。”
秋月絲毫不以為恥,反而振振有詞:“人家那是遺傳,我也是遺傳!”
她媽瞪她,又轉移了話題,讨伐那位化學老師:“好大的架子,一學期才上一禮拜的課。”
修遠大大倒是替老師說話:“人家身體本來就不好,再說那兩年都已經不下放了,人家省城的老師能過來很不錯了。”
大媽哼哼:“我就不信他在省城上課敢這個樣子!”
修遠大大攤手:“那沒辦法,好的肯定給城裏呀,農村人嘛,有就不錯了。”
當媽的轉頭教育女兒:“聽到沒有?你一定得好好學,考到城裏去。不然啊,什麽好東西都輪不到你。”
秋月朝她媽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趕緊推車出門,她還得上早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