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這話說的有兩分漫不經心,餘下就全是我沒跟你開玩笑。
程逸聽出來他說認真的,頓覺心驚肉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問:“你照顧我不是在幫你媽媽還人情嗎?”
虞見深嗯了一聲,笑着說:“後來就不是了。”
程逸聽完後腦勺都麻了,麻到他兩條腿隐隐發軟。他回想後來的虞見深再忙也會抽時間陪他,關心他,給他改裝游戲室,每天都會給他準備不同的禮物,那确實和之前不一樣。
原來一開始那些他覺得有些過了的照顧才是還人情,後來就不是了,後來才是真正的別有用心,虞見深對他的付出不是不要回報的。
程逸回過神忍了又忍,沉聲問:“人和心還能分開給?”
“理論上是不能。”虞見深倒也挺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但我也不能什麽也沒有。”
程逸難以置信,“你不怕我告訴我爸媽嗎?”
虞見深笑了笑,深邃的眉眼舒展溫和笑意,整張臉也越發英俊,“我那麽疼你,你還不向着我,我就不要你了,程逸。”
程逸又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才恍然發現自己好像很久沒聽過他叫自己的乳名了。
這種連名帶姓的叫法跟在我不要你了的後面,軟刀子似地往人身上紮。
程逸被他的話紮得莫名驚慌,心髒發緊,張了張嘴,底氣不足地說:“我又沒有說我要去告狀。”
虞見深笑着嗯了一聲,“你乖。”
程逸目光發直地看着他笑,明明長得挺聰明一張臉,這會兒卻有點傻,他總結了一下,“所以說,現在就是要麽我也喜歡你,要麽我不喜歡你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你還對我和以前一樣,我也永遠不能喜歡其他人。”
“要麽,我現在拒絕你,然後你不要我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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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話程逸說得有一點可憐,可能和他眉眼浮現的失落委屈有關,尤其是那句你不要我了,誰聽了都會不忍心。
但虞見深鐵石心腸,贊許點頭,“對。”
程逸讓他一聲對打擊得像蔫了吧唧的黃瓜,還坐着已經垂頭喪氣了,“你不要我了要誰?趙既明嗎?還是虞知輝?”
他這時候提虞知輝其實有點奇怪,因為虞知輝是虞見深的親戚,這段對話裏怎麽樣都不該出現虞知輝的名字,卻能看出一點程逸對虞知輝的忌憚。
“那就和你沒有關系了。”虞見深話說得很無情,雖然語氣還是溫柔的,但跟綿裏藏針似的。
程逸就讓他一針紮心尖上了,疼得他當即沒了骨似地軟趴在桌上,藍灰色的頭發看上去軟軟的,是肉眼看就能感覺到的手感一定不錯。
虞見深看了一眼,沒有伸手摸,挺直的腰背往後靠在椅背上,坐姿說不出的松弛,矜貴優雅,溫聲問:“你還需要多久能想好?”
程逸沒擡頭,打算原地擺爛了,說:“我不知道。”
虞見深緩緩道:“我可以再等你一周。”
“一周太短了。”程逸心想,這種事就算想個一年也不過分吧,但他沒敢把這話說出來。
他将臉頰貼在冰涼的咖啡桌上,有幾縷頭發不聽話地落在他眼睛上了,但他懶得伸手撥開,兩只手臂放任無力地垂落在桌下,看着窗外綠蔭下寧靜的街道,還能看見被繁盛枝葉搖碎了一地的不規則光影,是一種夏天特有的溫柔。
這地兒真不錯,他想。
他沒有把臉擡起來,但聽見了對面座位上的人起身的動靜。
緊接着有什麽東西壓下來了,就在他頭頂上,距離很近的地方。
程逸目光怔愣地看着外面路過的薩摩耶,雪白的毛蓬松柔軟,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甩來甩去。
他在看狗,但是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很輕地落在他頭上了。
他不知道是什麽,卻聽到了虞見深的呼吸,還有一句悄悄話,“我等你一周,一周後你要聯系我,程逸。”
虞見深離開很久程逸才臉紅紅地反應過來那是什麽,那是虞見深的嘴唇,虞見深親了他的頭發。
那天程逸一個人在咖啡店坐了很長時間才離開,腦子比來的時候更亂,更吓人的是他老想着虞見深臨走前親他頭發了,而另一句效果餘音繞梁的話就是我不要你了。
程逸很想嘴硬地嗤笑,心道你吓唬誰呢,不要就不要,誰稀罕你要。
但當天晚上他就做了個噩夢,夢裏他在虞見深那兒的房間被虞知輝住了,還有個趙既明跟虞見深住在主卧,三個人其樂融融把他游戲房和畫室裏的所有東西全給分了。
更可惡的是虞見深還親了趙既明和虞知輝的頭發。
程逸睡到半夜硬生生氣醒了,無能狂怒地蹬被子,好在室友睡得沉才沒叫他半夜發脾氣給鬧醒。
說好的一周已經轉眼就過去了兩天,學校已經在籌備各種大小的迎新晚會。
程逸在學生會裏有個小職位,幹宣傳的,其他事他都不管,他就負責手繪各種宣傳海報,海報畫成什麽樣最後就用什麽樣。
本來這事一開始沒落他頭上,是大一的時候負責畫海報的人不小心把腿給摔了,躺醫院裏打着石膏。事發突然,當時沒人願意接這活,只有程逸站出來,說給他兩天。
最後他交了一張黑板報大小的油畫海報,天空與大海相映如鏡,能讓強迫症極爽的海平線對稱分毫不差,一只海東青展翅乘風而起。
那幅海報現在就挂在美院的學生優秀作品展覽裏。色彩運用和表達的天賦表現得淋漓盡致,很快就在美院裏小火了一把,之後這事兒就他負責了,而且再有畫海報的活兒大家都會去找他。
學生會找,學生社團也找。
這要是換了耳根軟性格窩囊不懂拒絕的,八成還在含含糊糊就讓人給定了,不畫也得畫。
但程逸不,師兄師姐來找他也不答應,一臉不情願地反問我為什麽要幫這個忙,會給我錢嗎?我不缺錢。
這話他當時就把人都得罪得差不多了,那陣總有不少他的壞話在到處傳,給他扣了一個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帽子。最後是有明理的人出來幫程逸說話,再罵罵那些讓程逸打白工的人,這事兒才過去了。
今年迎新,很多人像期待新年鐘聲一樣等着程逸再畫一幅驚豔四座的油畫。
同間宿舍的室友早早就在打聽他要怎麽畫了,同一層愛串門子的也過來問。
程逸心裏裝着虞見深的事,聽他們問才想起來自己還得畫海報,心煩又漫不經心說:“我怎麽知道?”
“不是就快交了嗎?”
程逸最煩有人催他畫畫,“來得及,你別吵我,要不你來?”
衆人就不吱聲了。
程逸畫畫一般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時候畫什麽他都覺得不行,沒等人家否他自己就覺得這是一張垃圾,自己是垃圾制造機,人生都灰暗了。
他在學校預約了單獨畫室關起門折騰了兩天,什麽也沒有畫出來,到頭來還是白紙一張,顏料和紙倒是用了不少。
要知道原來最多只有一個交稿日在逼他,現在還多了個虞見深,這兩件事湊一塊,程逸反骨癢癢了。
他對着空白的畫紙想,要不全搞砸好了,別畫了,也別想了。
反正盡是些沒意思的事,對他又沒什麽好處也沒有什麽壞處。
女生不好嗎?香香的愛幹淨。
程逸想到這突然一頓,發現虞見深其實也是香香的愛幹淨,事實上他覺得虞見深就沒有不香的時候,他連襪子都不臭,這多難得?
程逸本意是想堅定住自己的性取向,後來就變成了找虞見深的缺點,找來找去竟然找不到一個。
他眼神都呆滞了,心想虞見深在他心裏難道是完美無缺的嗎?
他心裏酸酸地拿起畫筆,自言自語地說:“哪裏完美無缺了,你都不要我了。”
他越想越覺得酸,酸到最後已經是苦了,舌尖上的苦味都不像是錯覺。
如果這時他的面前能有一面鏡子,他一定能看見自己像條蔫了吧唧的苦瓜。
他在畫室熬了一夜,最後把手繪海報交上去了,沒在意他們的反應回宿舍睡覺。
睡醒後距離一周過去就只剩下最後一天了。
這天傍晚他上完課從樓裏出來,沒跟室友去食堂,徑直回了宿舍。
路上他接到柯彤打來的電話。
“咘咘,吃飯了嗎?”
程逸不好好走路,正從三四級高的臺階跳下來。
“沒有,不餓。”
柯彤又像平時一樣操心不在自己身邊的兒子,讓他三餐按時吃。
母子倆每天都會打一個電話,差不多的話程逸聽過無數遍了,但沒有一次對柯彤不耐煩,都是聽話地答應,不會讓柯彤擔心他。
等柯彤唠叨完了,他擡手摸了一下頭頂的樹葉,倒沒手賤摘葉子,問:“你吃了沒有?”
柯彤笑了笑,“現在去吃。”
程逸嗯了一聲,感覺沒什麽要說的,“那挂電話吧,媽媽我愛你。”
他說完就從手機裏聽到柯彤突然稍重的呼吸聲,不解地擰眉,“你怎麽了?”
柯彤沉默了一會兒,溫柔地說:“咘咘,爸爸媽媽已經辦完離婚手續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像棍子打在程逸的後腦勺上,打得他眼冒金星,一臉空白。
“這麽快?”
柯彤沒說這算慢了的,她和程博文幾乎什麽都依着程逸,唯有離婚這件事,程逸無法影響他們。
柯彤嗯了一聲,程逸聽不出她有哪怕一點的惆悵和落寞,反倒像完成了一件早該完成的事,如釋重負般。
兩個人打定主意要離的婚,如今不過是通知他一聲而已。
“你們不後悔就行。”程逸低聲說:“我早就告訴過你們的,非要離我管不了,以後各自找對象我也不管,但是再婚再生,我就當你們不要我。”
這點在柯彤和程博文告訴他決定離婚的時候程逸就說過了,兩個人就差指天發誓不會再婚再生,只會有他一個孩子。
柯彤讓他一番話說得揪心,差點哭了。
程逸不想招她哭,柯彤在電話裏跟他保證,他不是滋味地聽着,答應着,最後挂了電話累得不想走了,随便找了個花壇邊坐。
這個時間點學校大多數人都上食堂吃飯了,他坐的地方看不到什麽人,就幾盞路燈陪他,還有綠化帶裏的蟲鳴。
程逸很少矯情地覺得孤獨,但當下這一秒他多多少少感覺自己身邊最好能有一個人,別讓他一個人坐着,哪怕不說話也行。
他這樣想着腦子裏很快就跳出一個人,想要這個人陪伴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強烈。
其實只要他一個電話,認識的人裏他想要誰過來都行,丁俊一和于冬,至少比那個誰合适,但現在他就想那個誰陪陪他。
程逸拿出手機垂眼打字,臉被手機光照得雪白,給那個誰發了一條短信:
我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