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此時夕陽的餘晖業已落盡,水榭外懸着一盞螢白孤燈,照得白紗中的人影憧憧,隐隐約約,忘憂亭中似乎是有好幾個人。
龍舟盛會是城中盛事,道七會來,周妙一點也不意外。
可是離得太遠,光憑幾個輪廓,她也猜不出紗帳中究竟都有誰。
李佑白如今蟄居,不肯抛頭露面,斷不會在水榭裏。
她邊想邊走,不知不覺地便沿着河岸走得遠了些。
幾道重重的鼓聲忽地自河中飄來,周妙回頭一望,幾盞小型龍舟,順流而來,舟上數人擊鼓,咚咚咚的聲響,吸引了路人駐足。
随着鼓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鼓點驟然而停,繼而是七聲整齊劃一的擊鼓聲響。
河岸邊上便有人高呼道:“戌時到!”
簡青竹興奮地指着遠處對周妙說:“周姐姐,快看!金龍舟來了!”
周妙順勢看去,一只巨大的金龍船霍然點亮,足有河寬,船如龍身,金彩繪的船身由內裏的燭火點亮,緩緩駛來,船中幾十餘人擊鼓奏樂,龍身随燭火上下起伏。船尾處,龍尾高高翹起,像一個彎彎的弦月,而最顯眼是船頭的龍首,龍相森嚴,兩只龍目炯炯有神,龍須如帶,迎風招搖。
待到龍舟行至玄武湖中時,舟上傳來的鼓聲越來越疾,震耳欲聾。
下一刻,兩只龍目發出“呼呼呼”幾聲大響,宛如風嘯。兩團金色的火焰“崩”的一聲爆起,像是絢爛的煙霞自龍目躍出。湖畔觀舟的人群莫不高呼。
“龍目!快看那龍目!”
兩團金色的火焰躍然升空,整只游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直到行至湖泊正中,龍舟遽然停下,龍口大張,一團火球自龍口躍出,冉冉升空。
“是燈!是天燈!”
周妙定睛細看,那躍出龍口的果然是一盞天燈。
人群爆發出更大的歡呼聲。人們走到湖泊邊,俯身也将各自提來的龍舟燈緩緩推入了湖畔。
湖面如鏡,點綴了千百星火。
簡青竹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周姐姐,你剛才看見了嗎?那金龍船可太威風了,我在池州可從沒見過這樣的龍舟。”
周妙點點頭:“确實如此。”
簡青竹四下一望,道:“先前我見來路上有賣龍舟燈的,周姐姐且等一等,待我去買兩盞燈來,我們也放一放龍舟燈。”
周妙:“我随你去吧。”
二人往來時的方向走,李權和常牧之也随即跟了上去。
走到湖泊另一側,忘憂亭的紗簾忽被人撩開,一個美和尚身披袈裟,走了出來,對着龍舟唱了幾聲佛,又念了祝禱之詞。
人群立刻注意到了他:“是道七禪師!若虛寺中的道七禪師。”
一時之間,人群紛紛往忘憂亭的方向而去,周妙被人由後推開,轉眼便再不見了簡青竹。
周妙扭頭一看,常牧之和李權似乎也被人流沖散了,離得更遠了些。
月下尋人,本就不易,原先還可借着燈火,可眼下人們手中提着的燈火都到了湖中。
周妙只得逆着人流,打算先往回走,回到湖畔原處等其餘三人。
可是道七禪師的祝禱聲不絕于耳,人流如織,周妙左躲又閃地,不得不選了水榭背後的僻靜小道,繞回湖畔。
她将喘籲了一口氣,卻見左側石階上一個人影匆匆而下,看樣子仿佛是從哪一個水榭下來。
那人影匆匆,也戴了一頂幂離,身形纖瘦高挑。
周妙與她擦肩而過,原本并不當一回事,可鬼使神差地,一陣夜風徐徐而來,她扭頭多看了那人影一眼,而那人也定住了腳步回頭看她。幂離前的薄紗被風揚起,兩人隔着朦胧月色,皆望見了對方的面目。
周妙一眼便看清了她的左眼角下那一顆小小的暗紅色的淚痣。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人就是董娴妃,董舒娅。
董舒娅見到周妙的面目,面上亦是一驚,可她心中有事,無暇停留,只倉卒瞧了那麽一眼,便轉開了視線。
周妙見她的身影下了數級石階,往湖畔而去,便要隐沒于人群,忽然之間,石階旁的灰暗角落沖出來一個頭覆鬼面的黑衣人。那人步伐迅捷,一眨眼的功夫便來到了董舒娅的面前。
周妙瞥見他袖中銀亮光芒一閃,似乎是一把利刃将要從他的袖口而出,直朝董舒娅而去。
周妙倒抽了一口涼氣,大叫道:“小心!”
她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連跳數級臺階沖了出去,将董舒娅往旁側一推,推得董舒娅倒在了石階下,而那抽出的利刃劃破了周妙的大袖,周妙情急之下,用手掌去捏刀柄,掌心卻猛地被刀刃劃過,一陣劇烈地刺痛。
“啊!”
那黑衣人擡眼死死盯向周妙,露出的雙目滿是如霜冷意。
她是不是活不成了?
今天是不是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周妙腦中念頭将起,忽聽腳步聲傳來。
“周姑娘!”是李權的聲音!
“李小将軍!”周妙大叫道。
李權聽到聲音,擡頭便望見了石階上的周妙,那鬼面黑衣人,立刻轉身就跑。
李權躍上石階,見周妙的手心汨汨流着血:“周姑娘,可是遇到了歹人?”
周妙只覺手心火燒火辣地疼,欲哭無淚,她只得摸出腰間的手帕先按住了傷口。
這麽一按,又是疼得她嘶嘶嘶地倒抽涼氣。
她低頭又去看滾下石階的董舒娅,卻見那石階之下早已空空如也。
她走了?怎麽走地?有人接她走了?
這個只有她這一個工具人受傷的世界就這樣達成了?
她着急地問李權:“你先前來時,可見到了一個戴着幂離,身高與我相仿的姑娘?”
李權回身去望,階下黑黢黢一片,而不遠的河岸邊人來人往,一人若是進了人群,便如泥牛入海,再難尋影蹤。
他搖頭道:“未曾。”他先前本欲去追那鬼面黑衣人,可他低頭再一看周妙手傷的手,忙道:“周姑娘,你的傷要緊,我先帶你去尋個醫館,包紮一下。”
兩人順着石階往外走,回到了河岸邊。周妙本想去尋簡青竹和常牧之,但二人不知是不是已去買燈未歸,或是已經回到了湖畔邊龍舟的那一頭。
“先去醫館吧,這裏不遠便有一間醫館。”李權望着黑壓壓的人群,皺眉道。
周妙點點頭,握住發疼的手,先随李權往與湖畔相反的方向走。
離湖畔石階不遠處有一條供車馬停靠的林道,李權側目望去,見到了一輛熟悉的青布馬車。他腳步一頓,定睛再看,一眼便認出了車轍上端坐的的車夫,是府中的一個小厮。
他快步而去,剛行到車前,車中便傳來了人聲,問道:“是李小将軍嗎?”卻是蔣沖的聲音。
李權答道:“正是。”他回身見到周妙也跟了過來,猶豫地問道,“車上有傷藥嗎?周姑娘剛才遇到了歹人,傷了手。”
話音落下,周妙也好奇地朝車中張望,只見車簾一動,蔣沖探出身來,他的目光落到李權身後的周妙臉上,先是皺了皺眉,卻又回頭望了一眼,頓了片刻,才說:“周姑娘,上來吧,車上有藥箱。”
“多謝。”周妙忐忑地上了車,而李權卻留在車外,沒有動。
車簾落下,車中的矮幾上點了一支燭,她适才發現車中不只蔣沖一人,李佑白也坐在車中,他斜靠矮幾,正打量着她,目光落到了她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