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早晨江亦從床上爬起來,關掉了那不知道已經響了多少次的鬧鐘,他疲憊地揉着太陽穴,原本在夢裏經過的幾年,現在清醒了之後才發現也只不過幾小時。

他給自己簡單地做了個早餐,然後開車前往工作室,經過南林巷的時候他還留意了一下,那天嚴予書問他要不要去老房子看看,他沒去。

昨晚下班經過的時候他停了車,走進了許久未去的南林巷,用鑰匙打開老舊的鎖,那鎖的用了許久了,跟現在門鎖的款式不一樣,江亦一瞬間還有點不适應。

打開門了、之後才發現,老房子就像是一張塵封已久的照片,裏面的家具陳放一點沒變,放電視的舊木櫃上貼滿了貼畫,外面還粘着發黃的膠帶,明明一切都跟現在格格不入,但嚴予書還是沒把它們換掉。

明明是沒人居住過的樣子,但走近一看,家具和桌子上卻沒有一點灰塵,就像每天都有人在小心翼翼的打掃。

顧淩說想回老房子,江亦原本打算回來收拾一下,但現在看來并不需要。

老房子在那人眼中好像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居所,也不是一張簡單的、被塵封已久的照片,更像是寶藏,但江亦不知道這寶藏裏面到底藏着些什麽。

前面路口是紅燈,江亦停下車,這時手機剛好來了一個電話,是護工打來的。

聽到內容之後,江亦一瞬間呆滞了,全身血液變得冰涼,直到後,後面的車按喇叭催促他才回過神來。

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調轉車頭,朝醫院奔去。

電話裏護工跟他說,顧淩快不行了,進了搶救室,醫生說很大概率是救不回來了。

今天醫院裏的人很多,電梯排滿了人,江亦轉頭就跑向樓梯,從一樓一口氣跑到了七樓,他原本以為自己快一點就能來得及,但等她到病房的時候只看見了躺在床上早已沒了氣息的顧淩。

江千放假的時候就會一直在醫院照顧顧淩,現在站在病房旁的她早已經哭紅了雙眼,看見江亦的時候啞着聲音叫了一聲哥,撲到他懷裏,哭得更兇了。

江千平時不會哭,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只會悶悶的,但每次哭的時候她都會第一時間跑過來抱住江亦,因為哥哥身邊才是她唯一的避風港。

江亦不由得想起了高中時候江千打來的那一個電話,電話裏傳來江千斷斷續續的哭聲,就算嗓子啞了但也還是小聲叫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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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忙不疊往家裏沖,到家後發現家門敞開着,裏面是一片狼藉。

玻璃杯被人從桌上掃下砸成碎片,杯裏的水也撒了一地,垃圾紙巾被扔的到處都是,顧淩匍匐在桌邊,瞪大了的眼睛裏充滿着猙獰,嘴裏像是發瘋似的不停念叨,不斷搖着的頭又像是在否定,手臂上的血液成汩地往下流。

滿地的垃圾讓人無處下角,江亦不管那麽多,三兩步跨進去,拉住顧淩,給她做了簡單止血,轉頭就開始找江千,江千房間裏,江亦看見了把自己用被子裹起來的小孩,江千聽見他的聲音,挪動着從被子裏露出一個頭來,通紅的眼睛還不斷留着眼淚,手裏緊緊抱着小熊,嘴裏不停地叫他哥哥。

江千那次吓壞了,對顧淩也開始保持着距離,在她的眼裏,媽媽好像被惡魔附了身,開始不認人,能認識她的就只有哥哥一個。

在那之後江千也不再敢晚上一個人睡覺。

那天晚上江亦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他聽見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開門就看見江千穿着睡裙站在門口,手上還是抱着那個小熊,眼睛巴巴的看着江亦,問他:“哥哥,我能和你睡嗎?”

江亦笑她:“都三年級了還賴着和你哥睡覺?”

江亦記得那時候是淩晨三點,江千和他說她做噩夢了,她夢到媽媽晚上闖進自己的房間,手上握着玻璃劃拉着自己的手臂,她看到了好多血。

江亦安慰她:“夢都是假的,現實……”

“現實也是這樣的。”江千搶答,“我都看見了……看見媽媽變成那樣。”

“媽媽只是病了,很快就會好的。”江亦摸了摸江千的腦袋,“有你哥在呢,你怕什麽。明天想吃什麽?”

江千亮眼發亮:“想吃白菜圓子。”

“那就比誰先睡着!”江亦裝模作樣地蓋好被子裝睡,“最後睡着的明天沒圓子吃。”

“哥你耍賴!你先睡了!”

江千也開始蓋好被子,沒一會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江亦睜開眼睛給江千掖了掖被子,枕着雙手開始發呆,他的窗簾沒完全拉上,透着縫隙看去能看見一片漆黑的天空。

那時候的江千年紀小,很好騙,江亦能随便忽悠過去。但當真正的夢境變成現實,江亦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堆碎玻璃,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劃得遍體鱗傷。

江亦抱着她,撫摸着她的脊背安慰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後他對江千說:“你先出去吧,我跟媽單獨待一會。”

之後護工帶着江千出了病房,走之前護工還給江亦塞了一個紙團,“這是你媽媽寫給你的,但她最後又給扔了,我給撿回來,我覺得她應該很想給你。”

江亦麻木地抓着手裏的紙團,直到後面傳來關門聲,整個病房瞬間安靜地落針可聞。

他慢慢地走進,看着病床上那熟悉又陌生的人——顧淩被病痛折磨了幾年,手臂變得骨瘦如柴,布滿了針眼,臉上也變得沒有一點肉,只有還松垮垮挂在上面的皮膚。

江亦垂下眼,他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地接受,直到眼前一片模糊,眼淚順着臉頰流下滴在地上。

他撐不下去了。

這個家他撐了好幾年,他知道如果他塌了,這個家恐怕就散了,所以他只能挺直背往前走,把所有的情緒都忍下去,麻木得就像一個機器人。

所以旁人見他都以為他堅不可摧,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幾年來自己被磨得所剩無幾的皮肉,摧枯拉朽,只需要一點風他就能倒。

而顧淩的死就是那場風。

江亦抖着手拿出手裏的紙團展開,那是一些淩亂的線條,是顧淩忍着疼痛想拿起筆寫給江亦的話,最後覺得寫的不好看,又煩躁地扔向一邊。

江亦用手比劃着線條,一字一字地,每猜出一個字,心就被刺一下,當完整地把那段話拼出來的時候,江亦脫力跪在了地上,趴在顧淩床邊,任由眼淚打濕衣襟。

他終于哭出了聲。

紙條被江亦捏得皺巴巴的,但上面的那段話卻猶如食心蟲一般啃食着他的內心。

【小亦,媽媽對不起你】

紙條上是這樣寫的,顧淩不止一次跟他說過這句話,只是這次話語雖無聲,卻比任何一次都震耳欲聾。

一聲對不起在此刻不知道出了多少心酸與無奈,這些年走過來的不易在此刻就像得到了解脫,那根禁锢了江亦多年的鐵鏈終于在此刻斷裂,只是時間長了,鐵鏈長進肉裏,連斷的時候也會扯出骨肉。

傍晚從火葬場出來之後,江亦把江千送到了學校,感覺車裏的空氣壓抑,江亦就把車窗開到最大,任由空氣湧進來,灌進鼻腔,好似剛從泥沼爬出來,貪婪地呼吸着來之不易的空氣。

他開着車在路上漫無目的地亂逛,他現在不想回自己的公寓,那裏面空唠唠地沒有一個人,他睡不着,也不想吃那發苦的藥片。

于是索性幹脆一個人走到夜宵攤喝的爛醉,再晃悠悠地走回南林巷,但到了門口他才發現鑰匙被自己落在了公寓卧室的床頭櫃。

江亦的眼眶更紅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他跌坐在地上,迷迷糊糊拿出手機,輕車熟路地撥通了一個號碼,把手機貼近耳朵。

他現在無比想聽見那人的聲音,就像是中毒了需要解藥,而嚴予書就像一汪沙漠裏的湖水,江亦願意永遠溺死在裏面。

“喂?”電話那邊傳來聲音。

“嚴予書……我喝多了……”

江亦這次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他幾乎是哭着對嚴予書說的,他腦子裏不斷浮現以前和嚴予書分手時候的畫面,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嚴予書你能來找我嗎……我沒家了……我媽媽去世了,我沒家了嚴予書……”

電話裏一直沒傳出嚴予書的聲音,江亦才發現是手機沒電了,他蜷縮在門口,用手撐着腦袋,關機的手機就像是斷了的藤蔓,江亦只能掉下懸崖,入贅冰窟。

他不知道電話什麽時候關的機,他也确定嚴予書聽到了多少,會不會來找他,他害怕,怕嚴予書恨他,怕嚴予書再也不理他,但那個時候的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被酒精侵蝕的腦子控制不住情緒,江亦只能任由眼淚落下,嘴裏不知疲倦地念着對不起,他今天只穿着一件薄襯衫,醉酒之後的身體正在逐漸失溫。

我在這凍死也不會有人知道。

江亦想着,雙手無力地垂下去,他雙眼失焦地看着樓梯口,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人,月光灑在他身上,那人好似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裝,正準備和他求婚。

他把自己摟緊懷裏,在外面待久了的江亦難得感受到熱源,抱得更緊了。

“江亦,江亦?”

他聽到熟悉的聲音呼喊着他的名字,江亦擡頭,看到了只有在夢裏才能看見的臉,是他日思夜想也沒法觸碰到的人。

但這好像又不是夢,因為一切都是這麽真實,抱着他的人身上是暖的。

江亦模模糊糊地抱緊了面前的人,啞着嗓子地說話,眼淚流進嘴裏,那人會耐心替他擦幹淨。

“嚴予書……你不要恨我……”

“不會。”

嚴予書用外套把他裹緊懷裏,撫摸着他的背,就像是安撫小孩。

江亦不斷重複着一段話,嚴予書就不厭其煩地回答着那一個答案,直到懷裏的人逐漸安靜下來,靠着他沉沉睡去。

早上江亦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黑白配色的房間裏,昨晚喝多了腦子斷片,把自己做的事都忘了。

他咳了咳發幹的喉嚨,按着太陽穴仔細回想自己昨晚到底有沒有幹什麽出格的事,不低頭還好,一低頭江亦才發現自己沒穿衣服,他把被子掀開一看,還好,至少褲子是在的。

這時嚴予書推開門,手上擡着一杯溫水,江亦反應過來後立馬就把自己塞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顆腦袋。

他悶着聲音對嚴予書說:“你進來怎麽不敲門?”

嚴予書走進,把水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淡淡地說:“這是我家,我不想敲門。”

江亦想起來了,是自己昨晚上打電話把嚴予書叫來的,原本自己是坐在老房子門口,應該是嚴予書把他帶回了自己家。

江亦眼神環繞着四周,“我怎麽沒穿衣服?”

嚴予書挑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你真的不知道?”

“我昨晚喝多了,斷片了……”江亦弱弱地補充。

“你昨晚說熱,自己脫的。”嚴予書邊說邊走到衣櫃前,從裏面挑了幾件适合江亦穿的衣服,放到了床邊。

“卧室裏有淋浴間,洗完澡後出來吃飯。”說完他就轉身出了門。

江亦看着自己的床,和對面塞滿衣服的衣櫃,後知後覺地猜發現自己是睡在了嚴予書的床上。

他起身把放在桌子上的水喝了,入口甘甜,是解酒的蜂蜜水。

之後江亦就像個好奇寶寶似的開始打量屋內的一切,就算這只是嚴予書生活中的一隅,但總比對他一無所知的要好。

浴室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穿衣服的時候江亦動作一滞,他不得不承認嚴予書是個極其細心的人,因為他給江亦的衣服從裏到外都照顧到了,包括內褲。

江亦咬着嘴唇,最終還是硬着頭皮穿上了。

“又不是以前沒穿過……”

他小聲嘀咕,穿好衣服後他照着鏡子看了眼,他穿嚴予書的衣服總是會大一節,以前是現在也是,但以前他總喜歡穿着嚴予書的衣服到處亂逛,現在穿上的感覺卻有點別扭。

江亦趿拉着拖鞋走出去,嚴予書剛做好飯菜從廚房端出來,身上還系着圍裙,江亦一時看得有些出神。

“剛好,過來吃飯吧。”

江亦走過去坐下,看着一桌香噴噴的飯菜,他不由得想起來以前嚴予書做飯的時候連鹽和糖都分不清,炒菜總糊鍋。江亦嘗了口菜,嚴予書做的味道和他以前一模一樣。

嚴予書看他有點呆滞的樣子,問:“菜不好吃嗎?”

說着他還夾了一點剛才江亦嘗過的菜,發現味道并沒有什麽問題。

“挺好吃的。”江亦失笑,“就是記得你以前做飯不這樣,沒這麽好吃……”

嚴予書夾菜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而又回複正常,“我在家自己學的,練了挺久的……”

因為記憶中的那個味道越來越模糊,他只能搜刮着記憶裏的一點點碎片,模仿着那個人的樣子,做了一桌子菜。

六年過去,時間把記憶一點點沖淡,只有吃飯時候逐漸漫上的那熟悉的味道不斷提醒着他,那一段過往真實存在。

“我昨晚……有說什麽不該說的嗎?”江亦機械地往自己嘴裏扒了口飯,讪讪地開口。

“如果我說你不該說的都說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你要補償我嗎?”嚴予書擡眼看着他。

江亦被他唬地連嚼飯的動作都停了,最後嚴予書輕松一笑:“騙你的,什麽都沒說。”

“哦……”江亦之後就安安靜靜地吃飯,關于昨晚的事也不再提起一點。

吃完飯後江亦才想起來自己工作上的事還沒有向安林報備,昨天就連請假的事也只是草草地發了個信息,但他現在怎麽也沒找到自己的手機在哪。

難道是昨晚喝多了把手機扔河裏了?

“你在找手機?”

江亦順着聲音看去,嚴予書坐在落地窗旁,手上拿着的正是他的手機。

“你手機昨晚摔了,鋼化膜碎了,要我幫你換嗎?”嚴予書問他。

江亦點點頭,“先給我打個電話吧。”他走進,從嚴予書的手上接過手機,兩人的手指一觸即分。

江亦走到卧室,撥了安林的電話,接通之後電話那邊顫顫巍巍地開口:“喂、喂?”

“喂,安姐。”

聽到江亦的聲音之後安林的心才放了下來,笑着說:“江亦啊,你……還好嗎?”

江亦被問的一頭霧水:“我挺好的啊,怎麽了?”

安林失笑:“哦……沒事了,沒事了,關心你一下。”

“安姐,我可能要請幾天假,線下的面談就不去了,我這幾天做工作室的線上咨詢可以嗎?”

“可以啊,沒事沒事,工作室你不用擔心,你這幾天就好好和你的那小男朋友增進增進感情吧啊。”

江亦聽得莫名其妙,等他還想問明白的時候安林已經把電話挂了。

他走出去把手機遞給嚴予書,問他:“能借你電腦嗎?”

“随便用,沒密碼。”

江亦走到書房,剛意識到什麽擡腳跑回去的時候,什麽都晚了。

換鋼化膜要拆開手機殼,他應該想到的,而現在他手機殼背面藏着的照片,已經被嚴予書拿在了手上。

那是高中時候他從嚴予書書包裏偷偷拿的證件照,他一直藏在手機殼裏,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照片的正主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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