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入夏雨水頻繁,晨起看着還豔陽高照,不到中午就下起急雨來。雨水急唰唰下過一陣,噗噗嗒嗒地打在樹葉子上。
宋檀回到太極殿的時候衣擺微有些潮濕,他懷抱着一大把蓮蓬,走進東暖閣。
剛一進來,就聽見隔壁傳來一些動靜,宣睢的聲音不怒自威,聽着就叫人心肝顫。
宋檀站着等了一會兒,不多時,賀蘭信和鄧雲從裏面走出來。賀蘭信看了宋檀一眼便徑自離開,鄧雲倒是停下與宋檀說了兩句話。
“陛下心情不好,你小心伺候。”
宋檀應下,抱着蓮蓬走進禦書房時,宣睢正叫人把窗子打開透氣。
外面下雨刮風,一開窗,潮濕的雨氣和喧嚣的雨聲一齊擠進來,殿裏的蘇合香味兒随之一空。
宣睢看見宋檀,問道:“去哪兒了?”
“去摘蓮蓬,”宋檀道:“我剝了蓮子,煮百合銀耳蓮子湯喝。”
宣睢眉頭微有些舒展,他招手讓宋檀近前來。
宋檀将蓮蓬放在一邊,走到宣睢身邊,揉按他眼睛上的幾個穴位。
宣睢閉上眼睛歇了一會兒,叫宋檀給他念剩下的奏折。
宋檀的聲音是很好聽的,宣睢從前很喜歡聽宋檀念書。
再翻起新的一本奏折時,宋檀流利的聲音頓了頓,宣睢擡眼看他,“怎麽?”
“這是監察禦史彈劾沈籍沈大人的折子,”宋檀道:“奏折中說沈籍自下江西之後,獨斷專行,對上阿谀奉承,對下用法嚴苛,仰仗陛下之仁恕,盜權竊柄,越俎代庖,江西官民怨聲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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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罷,看向宣睢,宣睢卻神色淡淡,問道:“還有別的嗎?”
宋檀翻了翻手邊的一摞,道:“這些都是言官上奏彈劾沈大人的奏折,京中官員也對沈大人的行事頗有微詞,有禦史上書,雖未像其他人那樣彈劾沈大人擅權,但覺得沈大人行事過于高調,急功近利,恐使江西生亂。”
沈籍下江南已經三個月了,大約也摸出了一些頭緒,不然不會有這麽多彈劾他的奏折。這些奏折多半是江西那邊傳來的,京城的官久居權力中心,還算沉得住氣,只找了個禦史上折子試探。
宣睢通通不理會,所有的折子都留中不發,也不曾在朝堂上議論過此事。
宋檀忍了又忍,還是問道:“陛下覺得沈大人在江西真的橫行無狀嗎?”
宣睢反問,“你覺得呢?”
宋檀道:“沈大人不是那樣的人。”
宣睢看了他一眼,道:“朕也相信沈籍的品行。”
宋檀看向宣睢,正對上宣睢的目光,“朝士半江西,動江西就等于與整個仕林做對。遍觀朝野,唯有沈籍,不畏難,不求名,不怕死。這就是朕為什麽讓他去辦這件事的原因。”
“至于擅權,”宣睢理了理衣袖,不以為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沈籍身處的境地特殊,兵行險着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能從官員手中拿回足夠多的土地,就是逼反了江西,朕也算他有功。”
這是宣睢作為一個年輕的,銳意進取且掌握實權的皇帝的底氣。除了權術之外,他也在意王朝真正寶貴的東西,土地和百姓。
宋檀愣了一會兒神,心說永嘉公主要是在這裏,大約也能稱她的父皇做聖人了。
今日的晚膳是宋檀點的菜,趕着雨前摘下來的槐花,加了鹽醋涼拌,拌一點蝦米,鮮的不得了。槐花肉末卷,用的是精肉,油豆皮兒薄的跟紙一樣,吃到嘴裏還微微發着燙。有一道雞湯,用火腿和鮮筍煮的,底下偎着細炭,蓋子掀開的時候滾燙滾燙的。
夏天裏宣睢胃口不好,但今日的飯菜用得不少,不知道是嘗新鮮還是給宋檀面子。
宋檀侍候的也殷勤,宣睢懷疑他是又想出宮。不過一整個下午,宋檀陪了宣睢午睡,起來後陪他看了會兒奏折,然後自己描了幾張大字,其餘時間就坐在一旁的圈椅裏,慢慢的剝蓮蓬。
蓮蓬的清香彌漫在整個書房,蓋過了潮濕悶熱的氣息。
北安門外北鎮撫司,賀蘭信從外面回來,穿着飛魚服,但未着繡春刀,應當是從府中來。校場上有不少人正在演練,他目光掃過去,卻在校場邊瞧見一個青色的身影。
“那是誰?”賀蘭信問。
那人也看到了賀蘭信,他走過來,客氣地向賀蘭信問安。
“宋公公,”賀蘭信打量他兩眼,“你怎麽來了。”
“來送陛下密旨。”宋檀道。
賀蘭信看了看他,随後轉身先行一步,“跟我來吧。”
宋檀與他走進內室,賀蘭信揮退旁人,宋檀從袖中取出密信,“陛下命你調派一隊錦衣衛,即刻下江南協同沈籍押送犯官,并護衛沈籍安全。”
賀蘭信挑眉,“這是陛下的旨意?”
“自然。”
賀蘭信抽出信,信是宣睢的筆跡,印也是春在堂的印。
“我知道了。”賀蘭信道。
宋檀看他一眼,道:“一定得盡快趕過去,那邊的局勢已經十分險峻了。”
賀蘭信将信收起來,不冷不熱道:“中貴人挂心宮裏就是了,外面的事不勞費心。”
宋檀瞥他一眼,沒理他。
兩人從內室走出來,宋檀還想去校場看看人家耍功夫,賀蘭信卻站在宋檀身邊,看樣子要親自送他離開。
路過校場,忽見校場之上站着一個英姿飒爽的女子,身着飛魚服,一把白麟鞭耍的虎虎生風,破空朝宋檀的方向飛來。
宋檀眼瞧着這鞭子要落在自己身上,躲閃不及,賀蘭信伸出手,一把接住了鞭子,手上頃刻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那女錦衣衛見狀,忙上前請罪,“是屬下不察,請指揮使降罪。”
賀蘭信扔掉鞭子,鮮血一點點滴落在泥土裏。
宋檀從袖中取了條帕子給他,他就用帕子草草纏了一圈。
“這位是宮裏的中貴人,你該向他請罪。”
女錦衣衛的面色有些發白,“求貴人恕罪。”
宋檀搖搖頭,“并沒傷着我。”
他不打算追究這件事,看向賀蘭信道:“你們錦衣衛的事情,自己料理吧。”
賀蘭信點點頭,宋檀這才離開了。
他一走,孟千山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施施然拍了拍身上的土,道:“人都說中貴人有菩薩心腸,果不其然。”
賀蘭信暼她一眼,“這樣就把你收買了?”
“他如今權勢滔天,你又沒有出言保我,就這樣還願意寬恕我,不是他心善還能是什麽。”孟千山嘻嘻笑道:“總不能是看上了我的美貌吧。”
賀蘭信沒理她,徑自往廳裏走。
“別走啊,”孟千山道:“我賭贏了,你把骰子給我。”
她惦記賀蘭信手上那枚錯金銀骰子已經很久了,一直也找不到機會弄來。
賀蘭信把手上沾血的帕子扔給她,把她關在門外。
“耍賴啊你!”孟千山憤憤不平,扔掉了帕子,出門去了。
她走出北鎮撫司,剛轉了一個彎,就見巷子口停着一輛馬車。她看了一眼,感慨真有錢,随後繼續往前走。又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宋檀坐在馬車上看着她。
孟千山心思轉過幾遍,上前陪着笑問安。
宋檀笑問:“你們指揮使沒有罰你嗎?”
“罰了,罰了,”孟千山道:“我這不正要去領罰。”
“看不出來,”宋檀道:“我倒知道這個方向有京城最大的賭場,孟大人,大白天的就去賭,不好吧。”
孟千山神情微微有些變了,“你認得我。”
宋檀道:“錦衣衛裏有女子,本就少見,觀你的職位,至少是個百戶。錦衣衛的女百戶,據我所知,只有一個人。”
錦衣衛女百戶孟千山,出身草莽,從缇騎做起,憑着一身好武藝爬到錦衣衛百戶的位置,何況她還很年輕,前途不可限量。
宋檀撐在窗子上,道:“我替你免了罰,你是不是也該為我辦事。”
孟千山警惕地看着他,“什麽事。”
她覺得自己真是小看宋檀了,京城裏的人心就沒有不黑的。
“馬上錦衣衛就要有人去江南,我想讓你同去,替我送一封信,保護好一個人。”
孟千山挑眉,“這有何難,随便挑一個人就是了,非得是我?”
宋檀道:“送這封信,不能讓除你之外的其他錦衣衛知道。”
要瞞着宣睢,找比錦衣衛和東廠更厲害的人有些困難,宋檀只好從錦衣衛裏面入手,找一個願意幫自己的人。
“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封信是我的私事,不傷天害理,也不會影響你們錦衣衛要辦的事情。”宋檀神色還算誠懇。
孟千山哼笑,“中貴人能瞞着我們指揮使找我做的事情,必定有很大風險,雖然我還不清楚風險在哪兒,但這絕不是個好差事。”
宋檀想了想,道:“你是要跟我談條件嗎?”
孟千山嗆了一下,她是有這個意思,但是宋檀說的太直白了。
“我們指揮使有個錯金銀的骰子,聽說是你送的。”孟千山搓搓手,“我也想要。”
宋檀搖頭,“哪有送兩個人一樣禮的,被賀蘭信瞧見了,不得覺得我輕慢他。”
孟千山啧了一聲,“我都不求你幫我升官發財,這麽一點小事也不行。”
宋檀想了想,誠懇道:“升官發財,這個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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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山:媽呀,真有這麽好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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