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頭戴帷帽,陸修容躲在牆根處看着前方下車的李暢。

李暢身為太子,雖然自幼由皇帝親自養在宮中,但如今到底成年,已在東宮居住。

只是普通人靠近不得東宮,她只能派人一直在東宮門口碰運氣,盼着能遇到他出來的日子。

距離今日終于看到他的身影,清葵離去已經七天了。

陸修容按了按帷帽,咬牙猛然沖了上去,“太子殿下!”

“何人!”尚且沒有近身,陸修容就被最前面的禁軍一把按倒在地,沉重的刀戟壓在她的身上。

臉幾乎低到了地上的青磚上,陸修容勉力撐住身體擡頭,“太子殿下,妾有冤情。”

響動驚擾了李暢,他面色如水,往前走了兩步,隔着重重禁軍。“有冤情便去找有司,直接攔本宮車架,論罪當洙。”

随着他的話語,禁軍們的力氣便又重了些,壓的陸修容身子更低。

帷帽便戴不住。

李暢也不想多為難一個小女子,揮了揮手便打算上車離開。

偏生忽覺她嗓音有些熟悉,垂眸一瞥。

就看到陸修容露出一半的臉。

啧。

李暢臉色沉了些,轉身快步上前來,“都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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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沉重沒了,陸修容立刻收好帽子,重新将她的臉遮擋嚴實。

睨了她半晌,李暢近日以來多在處理政事,沒注意過她發生什麽,但能看出整個人又消瘦了一圈,衣服都快要撐不住。

“能走路?”

“能。”陸修容屈膝。

“能就跟上。”揮手讓禁軍們都回去,李暢轉身走向車駕。

眼看着他想帶自己一同上車,陸修容盯着軟凳,猶豫了一瞬。

便見修長的手指掀開車簾,聲音不辯喜怒。“不是有冤情?”

陸修容咬牙,她現在能找到的幫手只有李暢,将僅有的遲疑抛在腦後,她一聲不吭的上去在他旁邊坐好。

馬車平穩向前。

李暢盯着她,手指點了點,“慶王妃伸冤到本宮這裏,實在是有趣的緊。”

一直看不透他,陸修容對他有着本能的畏懼,舔舔唇角,“妾能求的,只有殿下。”

“好說。”李暢往後靠坐,他答應過那個人,自然不會輕易拒絕她的央求,“只是我不樂意看這帷幕,你取了吧。”

她的本意是不想暴露行蹤打草驚蛇,如今在李暢的車中,也确實沒有戴帽子的必要。陸修容露出自己的臉,咬唇低頭,“殿下,妾不敢相求太多,只想求殿下行方便助我找一個仵作。”

挑眉,李暢點動手指的動作更快,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陸修容。

“誰死了?”

“妾的貼身丫鬟。”陸修容閉了閉眼,“妾的妹妹。”

深深凝她一眼,李暢掀開車簾,喚來太監耳語幾句。

馬車掉頭。

“我現在就帶你去。”

沒想到他答應的這般輕巧,陸修容愣一愣,才惶恐要跪,“妾跪謝殿下大恩,此乃妾身私事,不敢勞駕太子殿下一同前往,妾自行去就好了。”

“話不能這麽說,我既然管了,就要都弄個清楚。”李暢笑笑,又是那副無害的溫和模樣,“只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心中也早就做好了準備,求人辦事就要有代價,陸修容心情沉重的點頭。

“多吃點飯,至少胖回上次我們見面的樣子。”

“……啊?”若不是理智還在,陸修容此刻都想伸手上去,摸摸他是不是發燒了。

怎麽說的話都讓她摸不着頭腦呢?

李暢笑笑,意味深長的看向她,“不然,我不好交差的。”

又是這種雲裏霧裏的話。

陸修容默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出聲發問,“殿下,您為何三番兩次的相助于我?”

“本宮早就說過了,是受人之托。”李暢面色坦蕩。

看她明顯不相信後,又垂眸輕聲低語:

“陸修容,你信不信,也有人如珍如寶的看待你。”

陸修容聽不清楚,一頭霧水的湊近一些,“殿下說什麽?”

“沒事。”李暢閉眼,不欲再與她多談。

馬車外的聲音逐漸從喧嚣轉向安靜,不多時停了下來。

閉目養神的李暢睜眼下車,“到了。”

跟着走進來,才發現是個小巷,禁軍們在一旁戰列,公公正帶一個須長清瘦老頭跪着。

“草民拜見太子殿下!”那老頭似是也緊張,聲音略有些顫抖。

李暢讓公公将他攙扶了起來,“林先生雖已告老,但仵作斷獄之事沒人比得過你,本宮此行是有一私事相托。”

林老頭雖只是個仵作,但在京城中當小吏這麽多年,早就練得好眼色,“草民僅憑殿下吩咐,決不多言。”

——

這其實是陸修容第一次來清葵的墓。

平心而論,在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能為一個小丫鬟有墓地安葬,也算是蘇時鶴用心。

可人都死了,到底有什麽用呢。

禁軍們大多圍在外面,防止有人路過看到,另有兩三個很快挖開了墳茔。

“殿下,容小老兒再問一句,死者為大,是否真的要開棺驗屍?”穿戴好了行頭,林老頭神态肅穆的問。

李暢不言,看向陸修容。

她只靜靜地看着這方棺椁,覺得無盡憋屈。

天地浩大都沒有看過,最後落下的,就只有這麽一點點憋悶的地方。

“開!”

說得冷靜,可在棺椁打開,陸修容看到裏面面目全非的清葵的瞬間,還是忍不住痛苦皺眉,轉身不忍去看那過程。

風越來越喧嚣,冬天漸冷。

不知道在冷風中站了多久,直到陸修容的手腳都開始麻木,才聽到身後收拾東西的聲音。

清葵的身軀被重新縫合,棺椁再次合上,陸修容忍不住往前兩步将手搭在上面。

仿佛想要最後感受一下她的氣息。

李暢等着她心情平複下來,才讓林老頭上前回報。

“殿下容禀,這位姑娘身前受過杖刑,但此傷并沒有危及性命。真正致死的,是毒。”

“毒?”陸修容擰眉,掐住了掌心。

林老頭點頭,“而且是從外傷進入的毒,若沒推斷錯,應是她傷口上的用藥有毒。”

腳步忍不住往後倒了一下,陸修容怔怔睜大眼睛,心口往裏灌風。

是她求來的大夫,害死了清葵。

手指在無意識的顫抖,陸修容臉色蒼白,眼眶紅腫,卻一滴淚都沒有落下來。

“去找人。”李暢蹙眉,沖公公交代。

王府中的大夫都是有記錄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大夫的行蹤。

又給林老頭賞銀,暗示他不準多言多問今日的人和事,才安排了禁軍送他回去。

等都安頓好了,李暢轉身,思慮是否有必要去安慰一下那近乎破碎的人。

“殿下,是我害死了清葵。”

可沒等他開口,陸修容卻已回過頭來,僵直着視線道。

看上去就像是明明都碎裂成塊的瓷器,還在勉強維持着自身的完整。

李暢第一次覺得難以氣定神閑。

下一瞬,陸修容的神态又自然了許多,她揉了揉沒有血色的面頰。“殿下,真的還能找到那個大夫嗎?”

“本宮會讓人仔細找。”李暢應道。

點了點頭,陸修容看上去無比的乖巧,“多謝殿下,妾身牢記您的恩情。”

李暢不在意的颔首。

又是一陣泠冽寒風,吹得陸修容一個激靈,她裹了裹衣袖。“殿下,太冷了,能煩請您送妾身回府嗎?”

明明看似沒有絲毫問題,可李暢還是眉心跳了一下,盯着她瞧了片刻,才再次帶她上車。

回王府的路很近。

知她此刻不願彰顯來找過自己,李暢特意命人在一條街外停車。

再次道了謝,陸修容走下馬車。

李暢忽的探出身來,臉色嚴肅,“慶王妃,此事本宮既然管了,就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所以不要擅動。”

背影一僵,陸修容回過頭來,凄凄一笑。“妾知道的,妾人微力弱,憑我能做成什麽?”

是啊,她一個性子懦弱的人,能做什麽。李暢只當是自己多想了,重新坐回馬車,今日還有正事沒做,幾位尚書應該都等急了。

停下來的街巷正熱鬧着,陸修容左右看了看,扔掉手中的帽子,走向一家買綠豆糕的小攤。

拎着買好的綠豆糕,陸修容回到王府的時候,秋雲正焦急的在門口等着。

看她來了,忙迎上前,“王妃可算回來了,奴婢都擔心有什麽意外了。”

“今日風景好,我多逛了逛。”陸修容輕輕一笑,搪塞道。

秋雲卻愣了一瞬,才紅着眼吸鼻子,“這麽多天了,王妃總算有了笑模樣。”

沒有理會她的感慨,陸修容低頭看着手上的綠豆糕,“秋雲,我走的有些累了,你去幫我叫個大夫過來吧。”

“王妃,府裏一個大夫正在給老王妃請平安脈,另一個如今只管側王妃……”秋雲有些為難的絞手。

“不是還有一個?”

“那一位宋大夫,從清葵姑娘……就一直告病沒來。”

日暮昏黃,陸修容擡腳踩碎了一片枯葉,“哦。”

腳步沒停,她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來到了蘇時鶴的書房。

擡手叩門。

“進來。”男聲清越。

蘇時鶴正坐在碩大的桌案後,手裏拿着一卷兵書,随腳步漸近擡眼看去,望見是她後眼中暈開一絲笑。

蘇時鶴的書房一向簡單樸素,如今多了一只躺椅,上面鋪着上好的白虎皮,躺上去一定軟和舒服。另一邊的矮幾,在一摞書卷邊是酸甜可口的蜜餞果子,熏香也有了些甜膩的味道。

每一寸都顯露着陸錦玉的存在,和他對她的愛意。

陸修容無聲的看過這些,才望着蘇時鶴,“王爺。”

“嗯。”明明心中因為她這段時間來的第一次靠近而興奮,蘇時鶴卻慢慢冷下臉,又捏着書本斜眼看她,“何事?”

前些時候自己低下面子主動去照顧她,她卻因為一個小小丫鬟哀戚的很,連他都不搭理,也合該受受教訓。

早都習慣了他的冷臉,陸修容緩步上前,把綠豆糕放在他面前,慢慢拆開油紙。

書頁沒有翻動一下,蘇時鶴餘光裏都是她的動作,看清是什麽後忍不住嗤笑。

就會弄些這種不值錢的玩意。

嘴角卻在他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就不受控制的彎了起來。

“王爺還記得嗎,妾身剛被接出那小院的時候,第一次見到的糕點就是綠豆糕。妾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驚奇的很,偷偷藏下了幾塊。”

哦,原是來追憶曾經的。

蘇時鶴施施然放下書本,壓着嘴角挑剔的翻了翻綠豆糕,“這有什麽好吃和驚奇,也就你還當個寶。”

陸修容卻聞言笑了起來,“是啊,王爺當年也是這麽說的。”

她當年偷偷藏起來的綠豆糕,一部分送給了他,另一部分留給了清葵做見面禮。給他的,後來在路邊泥土裏見到了,給清葵的,她笑着吃了個幹淨。

盯着她的笑顏看了片刻,蘇時鶴伸手,一把将她拉在腿上坐下。

身體下意識的僵硬,陸修容咬牙握拳,才沒有掙紮着跳起來。

捏了捏她的下巴,蘇時鶴也想起了她小時候瘦骨嶙峋可憐兮兮的樣子,拿起一塊他嫌棄的綠豆糕,湊着喂向陸修容的嘴邊。

看她臉色僵白,眼中明明掙紮神色那麽重,卻還是張開嘴咬了一口。

蘇時鶴瞬間覺得暢快,大笑着扔掉糕點,俯身在她唇角也咬了一口。“這才乖。”

“王妃要永遠這麽乖,我才會永遠要你的。”

視線死死落在地上的綠豆糕上,陸修容強迫自己軟下身子,依偎在他懷中,軟軟牽着他的袖子。

“王爺,明日你和阿姐回丞相府,帶上妾好不好。”

見他似乎有些拒絕的意圖,陸修容又貼在他胸膛上。

“丞相府有我們太多年少的回憶,妾好想去看看。”

這般依戀與親昵,偎順了蘇時鶴幾日來的不悅,見她懂事聽話,也難得施舍憐惜。“好,王妃要什麽本王沒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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