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前面就是鳳閣峰。三師姐這個時間應該在吧?”
帶着書下了天廚峰,江升平一路往玉伽羅這邊走來。
到了山腳,已經能看到東風齋的屋檐。
鳳閣峰絕非低矮,但山體平緩,并不險峻。東風齋的建造與衆不同,不但寬大,而且從大門開始,有一條寬闊的大路直通山下,能跑馬過車,在天心諸峰中是頭一份。
剛到山下,就聽一陣蹄聲,大路上如旋風一樣卷下來一人一騎,煙塵四起。正是玉伽羅從山上下來,穿着貼身的軟玉甲,外罩披風,腰間挂滿了各色葫蘆,一條後垂的大辮子随風揚起,騎着一頭形似獅子的猛獸,全身雪白,卻是她的坐騎貔貅。
一路風煙滾滾到了山下,眼見就要絕塵而去,江升平怕她跑了,忙大聲叫道:“三師姐,三師姐!”
玉伽羅一拍貔貅的脖子,立刻停住,轉頭笑道:“你來啦?我正要去碧野大山溜我的寶貝兒,你去不去?”
江升平目光下移,看到了她腰間挂着的小葫蘆,心中一陣發麻。玉伽羅最善馭獸,那貔貅就是她親自捕來,從小養的。但她最喜歡的還是控蟲,腰間常帶着七十二個葫蘆,每個葫蘆裏面都是一種異蟲,天天去大山裏溜,鬧得百獸嫌避,雞飛狗跳。
自從小時候跟玉伽羅進山被漫天蟲海吓過一次,升平再不敢跟她出去,當下搖了搖頭,道:“不要了,我還要清掃各位師兄師姐的洞府呢。”
玉伽羅也不在意,道:“那你去吧。”一拍貔貅,就要出發。
江升平忙道:“師姐的洞府鎖了嗎?我要去清掃。”
玉伽羅道:“自然鎖了,鑰匙在這裏。”一枚玉簡在手中一晃,見升平伸手來接,突然笑道:“鑰匙可以給你,可我有幾個小夥伴在看家,它們不認你怎麽辦?”
江升平的手僵在空中,玉伽羅大笑,道:“算了吧,我這裏算你清掃過了。多大的事兒啊,虧你還這麽認真。我當小弟子的時候,都是直接跟師兄們說,讓他們說我掃完了。”
江升平腹诽道:您不是和四師姐一起上山的麽?她比你還小,你什麽時候當過小弟子啊?眼見玉伽羅又要走,道:“師姐,你現在要進山?”
玉伽羅道:“我每天都進山啊。”
江升平指了指太陽道:“太陽快下山了。師父說最近危險,晚上不要出門。師姐這時候進山怕不安全吧?”
玉伽羅點點頭,道:“說的有道理。”突然她展顏一笑,露出兩邊的虎牙,道:“所以啊師弟,如果你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說罷一催貔貅,揚長而去。
江升平目送她離開,頗感無奈,三師姐就是這樣的性子,別說自己,師父來都未必拉的住她,好在她手段也高,七十二個葫蘆蟲海放出來,大師兄也未必是她的對手。
離開鳳閣峰,江升平去了玉婆娑的天官峰。
天官峰是江升平最喜歡的山峰之一,如果排除掉天廚峰的異香,那就可以把“之一”去掉。
因為天官峰是天心派中花草最美的地方,一面山坡遍布奇花異草,大半是得天地靈氣鐘愛的靈草藥材。尤其是峰下那一片藥園“聞仙圃”,彙集天下靈草珍藥,每一株都是玉婆娑親手打理,欣欣向榮,絕無一片葉子衰敗。
可惜……
江升平每次站在聞仙圃前,看着那一排排整齊的植株,橫平豎直的阡陌,紋絲不亂的顏色搭配,總覺得整齊有餘,靈動不足。
玉婆娑的性子雖然文靜,卻相當嚴謹,對完美和規整有近乎執拗的要求,她不能忍受自己的靈草有一片葉子枯萎,也不能忍受同一片靈草中有一點雜色。
所以她每天夜裏來修飾藥圃,摘下泛黃的葉子,休整歪曲的隊列。将藥圃分成一塊一塊,每一塊誰挨着誰都是有心安排的,相鄰兩種藥材的顏色不能差太多,高矮形狀也不能突兀。于是就有聞仙圃如格子布一樣的格局。
焦長真就曾經贊嘆,如果聞仙圃裏的每一株藥材都是一個士兵,那憑這樣的隊列,一定是天下最精銳的部隊。
在聞仙圃前站了一會兒,江升平果然沒挑出半點毛病,再次暗自膜拜四師姐,轉身上山。
上山之前,升平從頭到腳把衣冠整理一遍,衣服不敢有一絲褶皺,領子也拽平整了,若叫四師姐看出毛病來,她定會發脾氣。
進了保齡苑,見前面大屋大門四敞,屋中幹幹淨淨,一個人也沒有。升平往窗外看去,果然後面石屋大門緊閉,知道師姐在煉丹。
先整理外間吧。
和焦長真的書架相似,玉婆娑的廳堂也是一排排架子,大多是壇壇罐罐,大的歸大的,小的歸小的,方有方架,圓有圓櫃。收拾的整整齊齊。江升平不敢輕易挪動,這些都是玉婆娑親自整理的,挪動了一寸也能被看出來,只用拂塵将上面的浮塵撣掉。
撣了一圈,拂塵雪白依舊,玉婆娑的屋子裏不可能有灰塵的。
擦到最後一個架子時,見架子上放了七個稱,杆秤、臺秤、天平各不相同,或金或玉,規格不一。
江升平暗自咂舌,心道:師姐的癖好越來越嚴重了。上次來時才六個,半年又添了一個。
玉婆娑對煉丹藥材的控制非常嚴格,每一種藥材的分量都要用不同的稱稱幾遍,都對的上才罷休,之前是稱六遍,這回是稱七遍了。
小心翼翼的把稱擦過一遍,他的任務就該結束了。煉丹室玉婆娑是不可能讓外人插手的。
走到石屋前面,江升平低聲道:“師姐,我打掃完了,先回去了。”
這句話他不指望四師姐能回應,甚至也不指望她能聽見。畢竟玉婆娑專心煉丹,充耳不聞窗外事,若是聽見了,萬一被打擾到了,煉丹有個意外,升平可要倒黴。
哪知石屋裏立刻回應道:“升平進來。”
江升平一怔,道:“我麽?”當下推門而入。
門一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立刻如身在酷暑。
石屋中的熱浪猶如實質,劈頭蓋臉的蒸騰着肌膚,空中仿佛飄着絲絲的煙火氣。
屋子中央,一個丹爐懸挂半空,爐下一團火焰熊熊燃燒。玉婆娑坐在火焰前,雙手掐訣,遙指丹爐,白玉一樣的肌膚如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
江升平走過來,玉婆娑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他坐在對面。
升平剛一坐下,便覺得熱氣燒灼,口舌幹燥,半邊身子就要被燒着了一般,忙用真氣護體,這才稍微安定。
當中的火焰只有拳頭大小,外面一層淡淡的紅絲,中心一團金黃。這卻不是凡火,而是地火,也是石中火。天官峰下一條火脈,以陣法聚其精華,終成這麽一團火焰,比凡間火焰溫度高出百倍。
玉婆娑道:“我來收丹,你給我控火。用九昧鳳凰訣。”
江升平點頭,目光卻斜上,看到了對面放着的滴漏。
滴漏以恒定的速度一滴滴滴下玉液,用以計時,會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許多煉丹師煉丹要求絕對安靜,厭惡此物,玉婆娑卻喜歡這種永恒不變的韻律。
煉丹的節奏尤為重要。
升平十指交叉,真氣流于指尖,輕輕點了點頭。
玉婆娑突然張口,一口清氣噴出,火焰陡然竄起。
升平立刻變幻手訣,耳邊過濾到其他聲音,只餘下滴漏“滴答、滴答”的聲音。
變——
每一滴玉液落下,江升平變幻一個手訣,連續九次,火焰跟着變幻九次。
火焰包裹丹爐,卻從火焰團中撕開一條火舌,猶如鳳尾一般漂浮懸空,九次就是九條鳳尾。
鳳尾華麗燦爛,千絲萬繞,盤旋空中,當中的丹爐如鳳凰本體,屢屢白氣從丹鼎蓋中噴出,帶着嗚嗚的響聲,如百鳥鳴風。
與此同時,玉婆娑也在結印,她結印的速度是江升平百倍,每一滴玉液落下,她已經變幻多次手印,到後面肉眼已經看不清。
江升平卻是凝神觀看,玉婆娑的丹術不在恩師之下,現場觀摩必能獲益。就見手印變化停止,她雙手向前平伸,一條光線從指尖射出,穿過丹爐,直插內部。
一條——兩條——三條——
七條光線平平挂在丹爐上,每一條都如蛛絲纖細,卻如星光般璀璨,即使火焰如鳳凰羽般華麗,也遮不住光線的色彩。
“停!”
江升平手印合攏,嗡的一聲,火焰暴漲之後,瞬間熄滅。丹爐蓋子一動,向上飛起,爐身重重落地。
唯有七條星線懸在半空,每一條線的頂端,拉扯着一枚鴿蛋大小的丹藥。
江升平呼了一口氣濁氣,剛剛雖然只是九個呼吸時間,已經消耗了他大半真氣,這時露出微笑,道:“恭喜師姐開爐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