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往事只能回味
第33章 往事只能回味
明月湖旁邊，有一座大山。
大山不高。
山巅。
一名男子，兀自坐在一塊石頭上。
他身上，穿着秦時戰服。
他也不是人。
他是鬼。
他的名字叫陳留。
陳留是一名老兵。
戰國時代，群雄逐鹿，戰火燃遍中原。
陳留最大的夢想，是追随他的秦王，掃蕩六國，一統天下。
陳留參軍時，非常激動，他幻想着，有朝一日，建功立業，能夠得到秦王的召見。
那是多麽風光的一件事！
但他很快意識到，他的想法太過天真。
他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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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功偉業？
呵呵，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遙遠了。
可是，他最終如願見到了秦王。
當然，秦王并不是單獨召見他。
當時秦王是特意前來為王翦送行。
滅楚之行。
李信所率的大軍，在楚國大敗，秦王悔過請王翦出征。
六十萬大軍，浩浩蕩蕩。
陳留，就是這六十萬大軍中的一人。
遠遠的，他就看見了秦王。
高大威武。
如果說，七國群雄之中，誰最有資格一統天下，那麽絕非他們的秦王莫屬。
不止陳留一人，對秦王滿是崇拜，任何一名秦國士兵，在面對秦王時，無不狂熱。
在他們心中，秦王嬴政就是神。
他們的王領導他們滅了韓。
他們的王領導他們滅了趙。
滅了魏。
……
諸侯紛争，在他們大王手中終結。
車同軌，書同文字，統一度量衡……他們的王建立了空前遼闊的大帝國。
陳留從未想過，他們的大王，會突然死去。
盡管，嬴政後來自稱秦始皇。
但，陳留，還是喜歡稱呼嬴政為大王，他們的大王。
陳留覺得這樣叫，親切。
當得知大王死訊時，一向不落淚的陳留忍不住痛哭流涕。
好似天塌了一般。
繼位的胡亥兇殘成性，夥同趙高，将大秦國禍害得怨聲四起。
其實，秦王在時，就有許多反對聲音，但陳留堅定地站在他們大王的一邊。
相同的問題，放在不同的人身上，陳留的立場就會有所不同，這是陳留的偏執。
更确切地說，是秦兵的偏執。
那些跟随秦始皇，滅六國的秦兵，從未懷疑過他們的王。
秦王的任何一個命令，他們都堅決擁護。
正是靠着這一份一往無前，他們才能夠一一踏破六國，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但他們的秦王死了。
天下，又會陷入征伐不斷的局面嗎？
要是他們的王還活着，那該多好。
所以，當徐福來找他，詢問是否可以抛棄生命去追随他的大王時，陳留沒考慮多久，就義無反顧地答應了。
之所以沒有立刻答應，是因為他的妻兒，還有他的老母親。
他和妻子，在滅六國之戰開始前，就已經成親。
但，在他解甲歸田之前，他只陪過妻子不過一天。
而且，還是成親那天。
他的妻子很美，當他揭開紅蓋頭時，還以為坐在喜床上的，是天上的仙女呢。
成親的當晚，陳留沒有和妻子，說一些柔情蜜意的話，而是說，他想去當兵。
妻子是不願他去當兵的。
這一點，陳留看得出來。
但最後，妻子選擇支持他。
他走的那一天，妻子只跟他說了一句話：我等你回來。
這一等，就是十幾年。
陳留不清楚，妻子等了多少個寒冷雪日，等了多少個大雨瓢潑的雨夜，期間，受了多少難以忍受的折磨。
陳留只清楚一件事：
妻子憔悴了。
妻子明明才三十出頭，可看起來，倒更像是四十多歲的婦人。
妻子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陳留解甲回家的那一天，老遠，就看見一個人，站在一棵蕭條的柳樹下，張望。
陳留走上前。
那人撲了上來。
陳留凝視對方良久，才确信，這個衰老的婦人，是自己的妻子。
他虧欠妻子太多。
陳留決定，餘生都要好好補償妻子。
在家裏，洗衣做飯，挑水澆地，各種髒活累活，陳留全包了。
他不想妻子再受丁點苦。
不久，妻子懷上了身孕。
孩子誕生時，陳留激動得在院子裏亂竄，大喊大叫。
我有孩子了！
我陳留有孩子了！
似這樣的話，陳留喊了得有上百遍。
小家夥很可愛，鼻子眉毛很像他，整個臉龐則像妻子。
陳留買了一頭牛，每天，都把兒子放在牛背上，陳留牽着牛出去，仿佛是在顯擺。
陳留的母親，也過來幫忙看孩子。
其實，陳留是不敢勞煩母親的。
他當兵前，父母健在，而就在滅六國大戰期間，陳留的父親去世，陳留沒能回來見上最後一面。
陳留對父母充滿愧疚。
他不願、或者說不敢面對母親。
但母親對他陳留，沒有一點隔閡。
母親還是心心念着他陳留。
每當有了好吃的，總會給他送來，一跟陳留聊天時，就喜歡拉着陳留的手哭，說他這些年當兵，一定吃了不少苦，自己沒有照顧好他陳留。
這些都讓陳留感覺愧對母親。
他要照顧好母親。
他要陪妻子到老。
他要将兒子養育成人。
這是他陳留，對家人的承諾，同時，也是他陳留理所應當做的事。
但他又要負約了。
徐福說過，他需要即刻付出生命，并且倘若沒有意外發生的話，一旦事情成功，他們将永不入輪回，直接魂飛魄散，換來他們大王的真正蘇醒。
陳留不怕魂飛魄散。
他只是怕自己的家人。
他陳留虧欠家人太多，終于到了還債時，卻又要離家人而去。
想到年邁的母親、憔悴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兒子，陳留有些不忍心。
但他還是咬牙答應了徐福的請求。
他要去複活他們的大王。
陳留離開家時，說是去給家人買新衣，母親和妻子，讓他別亂花錢，兒子則高興地直蹦直跳，他們不知道的是，陳留這一走就是永別。
陳留死後，回過家鄉。
他看見母親、妻子在默默流淚，一向大吵大鬧的兒子，默不作聲，坐在一邊。
陳留心很疼。
他沒想到，鬼也會心疼。
但，若時光倒流，再讓他重新選擇一次，他仍然會作出相同的決定。
為了複活他們的大王，陳留不惜萬死！
回憶着往事，坐在石頭上的陳留，悄然流出兩行熱淚。
他又想念自己的家人了。
但，他的家人早已不在。
不知何時，陳留身邊，站了許多秦兵。
這些，都是當初，答應徐福的請求，以一死換他們的王蘇醒的戰士。
等他們的王蘇醒時，就是他們這些鬼魂魂飛魄散之時。
他們将永遠消失在大地之間。
其實，此時此刻，只要他們想入輪回，立刻便可脫離這裏，重新投胎做人。
但，沒有一個人，不，是沒有一個鬼，這麽做。
魂飛魄散而已，怕什麽！
只要能夠讓他們的大王蘇醒，他們可以放棄一切！
但經常，他們會感到心酸。
這群秦兵，站在山巅，眺望着山腳下，玩耍的人們。
他們是在懷念家人嗎？
他們是在想念當初的生活嗎？
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他們的王蘇醒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來。
他們将以自身的魂飛魄散，換他們的王在這個世界，蘇醒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