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開幕式結束的時候蘇沐橙打了電話問他們在哪裏,明明是蘇沐秋的手機,但人只接通了就扔給葉修去講,線路那頭傳來黃少天對于領隊翹頭的嚴厲批評,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的還有張佳樂。

葉修看了看開始湧進體驗區的人潮,算算時間也晚了。隔天的小組積分賽揭幕戰從早上九點開打,中國隊所處的D組比賽時間雖然是晚上,但畢竟之前他們能找到的視頻是國外好手彼此作為對手比賽的影像,要說真正入選國家隊連手起來的威力,還是得從賽場上去看。

葉修在這之前就已經依照賽程将所有人給分了組別,不要求每個人每場比賽都要到場觀看,但至少每場比賽以幾名選手帶上随隊的專業攝影人員的比例分配,務求視頻錄制時至少有一個戰術大師可坐鎮當場。

跟蘇沐橙約好直接回飯店集合後收線,葉修看了看身旁還在打游戲的男人。

已經恢複正常的蘇沐秋臉上挂着率真單純的笑,使着一個滿級的機械師在副本迷宮中穿梭吸引怪物,中途扭過頭看了葉修一眼又把視線挪回去。「電話講完了?」

「講完了,橙子她們直接回飯店了,我們把這場打完也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還得去現場看比賽。」

「咦?明天要看比賽嗎?」

旁邊一個大佬的煙味飄了過來,讓葉修下意識就去摸口袋,掏出來後發現是香煙糖盒,又憋悶地塞回去,坐回去操控戰鬥法師去接應蘇沐秋。

「怎麽?你不想看?」

機械師奔跑着将怪物引進一條死巷子裏拉成一條直線,手上的機械箱一番喀喀喀就化成螺旋機翼往回飛,葉修的戰鬥法師出現在巷口外面,一招落花掌拍向機關,擦的一聲從巷口地上的一排孔中穿出幾根鐵欄杆,直接把蘇沐秋引的一群怪物給關在裏面。

屏幕裏跳出計數,這是一個考驗玩家引怪後利用陷阱關住怪物的小游戲,每個怪物一分,統計完怪物數量後,可以從NPC手裏兌換一個禮盒,可以開出各種稀有材料、職業裝備,甚至還有機會拿到可到服務處兌換實質獎品的序號。

「唔……」蘇沐秋咬着下唇,說得有點猶豫。「我有點想要明天游戲獎品的那個設定畫冊。」

葉修随手把拿到的禮物盒子點開,運氣不錯開到了一件戰鬥法師的橙裝項鏈跟一些材料,他立刻把項鏈給裝備上了,轉過頭去看身邊的蘇沐秋,葉修也不知道怎麽着就鬼使神差地伸手朝那腦袋揉過去。

果不其然手下的頭顱一僵後,葉修就道壞事,本以為蘇沐秋會發火,誰曉得他只是伸手摸摸被揉過的地方,有點讨好又有點小心翼翼地看着葉修,眨巴眨巴的眼裏帶着一種小動物般的柔軟,

葉修匆匆儲存人物後,退出游戲從座位上起身,像要逃避蘇沐秋的眼神一般開口催促。

「走了,時間晚了該回去了。」

「喔。」蘇沐秋很配合地退出游戲,也不再說什麽,就低着頭像個特別乖巧的小孩伸手拉着葉修的衣角。

葉修的眉毛抖了一下,覺得他整個人都不太好,他試圖把自己的衣角扯回來,但蘇沐秋的反應卻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一愣,然後怯怯地看着葉修。

「蘇沐秋,你──」現在玩什麽把戲?

到唇畔的話硬生生被嚼碎咽回去,葉修伸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本想摸蘇沐秋的頭,卻硬是把落點轉移到肩上,掙紮半晌才開口:「走吧,回去早點休息,我們明天來刷畫冊。」

回到飯店的時候兩人先去敲蘇沐橙的房門報了平安,葉修交代了蘇沐秋先洗澡後,就自顧自的出門去找喻文州。

蘇沐秋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葉修還沒回來,房間的空調顯示在非常舒适的溫度,他身上套着寬松的睡衣坐在床沿擦頭發,沒幾下後卻深深地嘆了口氣。

「拜托……不要再吵了。」

腦海中的音量已經大到馮宇難以無視的地步,而在他說出這句話後,喧嚣倏然而止,緊接着更加暴烈的咆哮讓他暈眩了幾秒。

「你要是看不過,就摀着耳朵睡覺去!!」

「半夏……別這樣,」馮宇揉揉額頭壓下暈眩感,今晚的幾個小時實在發生太多意外,完全讓他們措手不及。「不能總是把瑞比關起來。我們之前讨論過的,今天不全是瑞比的錯。」

「若非你心軟放任,今天不會有那麽多意外。」

被稱為半夏的男人冷硬的聲音沒半點商量。

「與其在這邊舍不得我管小孩,不如去想想怎麽解決這件事。」

「是的,我們先在該想的是怎麽解決──葉修已經發現不對勁了,這很好,跟我們之前讨論的從懷疑開始逐步坦白的計劃差不多,只是今天進度突然有點多──而這不是你對我們任何一個人咆哮能解決的問題。」

男人的聲音沉默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簌簌的壓抑哭聲。

「馮宇……」

「瑞比別哭了,沒事,我會處理。」

「你處理不了,這不該是我們決定的事情。」

「是的,我不行──但蘇沐秋可以。」

蘇沐秋自黑暗中蘇醒時候,名叫瑞比的少年神情委屈地拉着他的手,蘇沐秋寵溺地揉揉那顆腦袋,才擡頭望向少年身後冷着一張臉的半夏,以及帶着苦惱表情的馮宇。

「吓到葉修了?」蘇沐秋笑了笑,說不出現在應該是什麽心情。

馮宇看了看雙手抱胸顯然不想開口的半夏,認命地把講述的工作接過,蘇沐秋噙着笑地聽着,只是體力喪失導致臉上越漸蒼白,幾句話的功夫就讓精神消萎了大半。

半夏皺了下眉後靠過去,讓少年退到一邊,自己上前照顧蘇沐秋。

闖禍的瑞比一直很安靜,蘇沐秋饒有閑情地當一個好哥哥,摸摸頭後又捏捏手。直到馮宇把事情和問題全部說完,他臉上原本淡然的态度才化渺渺情絲,又仔細地收拾妥當。

「葉修要猜就讓他猜吧,他要是問了,你們想說什麽就說。」感受到半夏沒說出來的擔憂,蘇沐秋只是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臉上勾着的笑容挺美,卻帶着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憔悴及虛弱。「我不想對他說謊,至于會不會吓到他,他能又接受多少……就再說了吧。」

「那蘇沐橙呢?」瑞比的提問換來半夏的怒目,讓他縮了縮脖子連忙躲到馮宇身後。

「橙子……我妹妹……」蘇沐秋無力地閉上眼睛,在意識重新堕入夢境前低聲呢喃:「拜托你們,別讓她哭……」

半夏讓蘇沐秋回到最舒适的環境繼續修養,趕在瑞比溜走之前把人拎回來,馮宇本來還想勸說他別下手太狠,卻被人冷哼了一句『我自有分寸』後給趕出去,最後也只能朝外走,穿過兩人的身影走進眼前的畫面。

世界突然變得很近,馮宇怔了怔,很快便調适好這種不習慣,轉頭就見葉修遠遠地望着他若有所思。

扯開嘴角朝葉修笑了笑,見那人有些遲疑地點頭說我去洗澡就拿了衣服鑽浴室,馮宇就忍不住再嘆口氣。

浴室裏傳來水聲,馮宇擦幹頭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想回頭跟半夏讨論該把事情說到什麽程度才好,半夏卻怎麽叫都沒反應。

「怎麽不睡覺坐着發呆?」

葉修頂着毛巾出來,也沒管從脖子淌下的水弄濕半邊領子,靠近蘇沐秋想伸手又覺得好像怎麽做都怪,幹脆拉了椅子坐在蘇沐秋面前擦頭發,靜靜看着那雙眼睛回神、将焦點落在他身上,然後眼睛亂飄就是不好意思看他。

「在等我?」

葉修靠進椅子裏,看蘇沐秋那張臉愣了半秒,雖然還是微抿着唇不說話,臉上倒是多了幾分懊惱──而且是那種『我是笨蛋』的懊惱。

很好玩啊……葉修默默觀察對方的情緒變化,比起剛才那種小孩子一般怯生生的反應、或者那種突然很精明強勢的狀态,現在這樣好傻好天真懊惱着的蘇沐秋比較好玩──至少不會讓人覺得累。

不是沒發現蘇沐秋的态度捉摸不定,但也不知道是忍得久麻木了,還是因為知道這人不完全是蘇沐秋所以能習慣。

「是在等我出來跟我說什麽,還是等我出來問你什麽?」葉修打個哈欠,把毛巾扔桌上,拎着筆記本就要上床。「都不是的話我就當在練習發呆,往旁邊讓點,你睡那一半。」

馮宇有些反應不過來,眼看着葉修上床窩好,開了筆記本連網絡後又是一副要上榮耀練級的樣,發現對方真的沒有問清楚的意思,心情複雜得甚至有些難過起來。

小心地爬到葉修身邊坐着,轉頭盯着屏幕,葉修發現馮宇湊過來,本想問他要不要拿去練初見逢雨,轉頭一看這人又走神,筆記本直接就塞到對方手上。

「不管什麽事,你說吧。」

「……啊?」

「你不就是在猶豫到底該怎麽辦之類的嗎?然後還覺得哇操真是笨了,早點倒下去睡讓我沒辦法問就什麽事兒都沒了──是,你如果躺床裝睡我就真的不問,但現在,你覺得能說什麽就說。」

馮宇垂下頭想了想,将筆記本關機,重歸漆黑的屏幕倒映兩張模糊的臉。

「上次你跟我說了三個人一起過日子的回憶,可不可以跟我說說這十年的事情?知道我死的時候,你哭了嗎?」

「你非得跟我談這個?」大概是煙瘾犯了,葉修覺得手在抖,翻出尼古丁貼片就往手臂上按,深深吸一口氣。「為什麽不是你跟我說說你的這十年,飛機上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被監禁是真的;虐待,算有;吃過不少奇怪的藥。」

馮宇看了看葉修的側臉,又将視線移漆黑的屏幕。葉修很在乎蘇沐秋,既使如此,這個人在面對他們變換時所表現的情緒波動也太過平淡了點,彷佛在這個人知道蘇沐秋死亡時,那些熱烈的情緒也跟着死了。

蘇沐秋在心裏沈睡,葉修心裏的某些地方也跟着荒蕪了。如果照讨論的那樣吓到葉修是種不得已,那麽除此之外的部分能不能對這個人再好一點?

「葉修,知道我死的時候,你有哭嗎?看到這樣的我回來,你失望嗎?如果不管你如何努力,蘇沐秋都無法變回原來的樣子,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

對于馮宇的問題,葉修意外地發現自己只能回答不知道。

「你走的那天我沒哭,至于後來……我忘了。另外兩個,我不知道。不過大概,還是會照你希望的那樣一起過日子。」葉修勾着笑閉上眼,彷佛這樣可以把傷口阖上,讓他忘記那個連血都流幹的傷口其實還是會痛。

他想起那些日子,當年他贏了嘴皮子,蘇沐秋卻幫他贏了那幾年的生活。他曾笑蘇沐秋有時老氣橫秋不夠俐索,在他拿着一葉之秋養蘇沐橙和自己的時候,才驚覺橫秋之後是冬天,不老氣也不行。

不把綠葉染紅落盡,就得變成針一般的細小,只是為了過冬、為了活下去,那麽簡單的心願最終也将他心裏的天真埋在雪下。

可是在蘇沐秋拿問題換問題的時候,葉修發現自己還是有幾分天真,不知道該笑蘇沐秋此刻的游戲規則,還是該憤怒……憤怒為什麽這個世界不能對這個人好一點。

馮宇不敢看葉修的表情,半夏不知何時又帶着醒過來的蘇沐秋待在一旁。他不想看蘇沐秋難過,也不想再讓葉修煩惱。

「我在兩年前逃了,其實我也不知道老爺老太是不是還活着,雖然吃了不少苦,但他們畢竟救了我──這些不愉快的事你別告訴蘇沐橙,我答應過人了,不惹她哭。」

葉修覺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什麽重要的細節,但馮宇已經把筆記本塞回他手上,倒床蒙上被子,只留給葉修一個背影。

雖然覺得就這樣把話說到一半實在很不夠意思,但身體裏的情緒很混亂繼續對話也說不了什麽,感覺葉修放了東西熄燈躺下,馮宇把自己藏在被子裏,黑暗籠罩讓他瀕臨崩潰的情緒一點一點地松懈下來,卻沒有絲毫睡意。

就在他覺得葉修應該已經睡着,幹脆偷偷起來出去走走算了的時候,葉修慵懶綿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在哭嗎?」

馮宇渾身一顫,眼淚違背意願落了下來,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要哭,也看不見其他人的臉,葉修沒等他回答就窸窸窣窣地靠過來,手往他臉上一摸,嘆口氣便直接把他摟進懷裏。

馮宇吓得身體都僵硬了,葉修卻沒放開。

「哭吧,哭完還有明天,不哭也有明天。你走了之後,我最先學會的就這件事,學着你那樣過日子養妹子,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随便紮束花去掃墓。好歹還有那塊石頭跟橙子陪我……我想象不出你忘了那麽多又過得那麽苦,究竟靠什麽撐了十年才又找回來。」

馮宇聽着聽着,身體慢慢放松,眼淚崩得更兇,葉修沒刻意把人翻過來看一眼,只是抱着。

「那十年,我總覺得你就在身邊,轉頭就會看見你嘲笑我幹了什麽傻事,想起來就覺得那只是昨天的事,然後好多個昨天串成了十年。說起來,到底要認識一個人到什麽程度才叫認識?那時候,我就有好多事情沒問你,你也有很多事情從來不問我。」

馮宇終究還是翻過身來,抱住他,那一臉的淚就這樣染濕他的臉,葉修在黑暗裏淡淡地笑了。

「你回來,不管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很高興。」

-TBC-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