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人一路擡杠回到旅館，因為很有晚歸的自覺，經過蘇沐橙房門的時候去敲了下，從開門的速度就知道這姑娘一直在等他們。號稱負責帶孩子的葉修只是沒個正經地笑着對蘇沐橙說『來驗貨吧』，那個貨可就很有自覺地抱抱妹妹拉拉手，三兩句把自家妹子哄笑了不說，還很偶像劇紳士地在蘇沐橙額頭親一下，看得在房間裏陪蘇沐橙的楚雲秀眼睛都直了，那眼神簡直跟餓了十天半個月的狼見着肉一樣地發光。

楚雲秀，你至于嗎？

葉修看着那眼神就覺得有幾分寒意，不過楚雲秀看的不是他，而這姑娘也知道蘇沐秋對她不感冒，看着蘇沐秋純當養眼睛養精神，就是有時看着跟戴妍琦那妹子的眼神頗類其趣，都不知道腦子裏邊狂奔到哪去了。

搭不進人家親兄妹對話的葉修沒被晾太久，蘇沐秋記着今天剛比完，就算明天沒有賽事蘇沐橙也該多養養精神體力，只在門口聊了一下就走。等回房間蘇沐秋是能休息了，葉修轉身又去找脖子上有帶腦袋的那幾位去拿記錄視頻。

除了張新傑準時作息抓不到人，其他幾個的感想大致聽聽也就收工走人，畢竟重要的還是下一場的對手，所以葉修拿了東西回房也沒急着看就随手擱桌上。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瑞比正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畫冊，葉修看他樂在其中也沒吵他，看了兩段視頻後，招呼着『睡了』就自己蒙頭躺平。頂上傳來關燈的聲音，旁邊的人蓋着被動了幾下後，卻突然靠過來攬着他的手臂，頭還在肩膀上蹭了蹭。

「葉修。」

「嗯？」葉修應了聲，半晌沒等到回音便忍不住張開眼。

卻見蘇沐秋在黑夜中顯得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沒由來地就覺得身邊的人此刻更像個年輕的孩子。葉修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散開來的發絲，不算意外地發現并未得到排斥，反而還……挺享受的。

「怎麽？」

「沒事……就只是蘇沐秋想抱抱你而已。」

這答案聽來合理，卻也透露着一點古怪，葉修把疑惑壓回去，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帶着調戲的笑容在光潔的額頭上啄了一下：「看你這麽想要撒嬌的份上，就賞你一個晚安吻吧。」

「呃？」摸了摸被親過的地方，瑞比眨了眨眼，還沒有什麽反應之前，卻感覺到馮宇摀着他的眼睛把他往內拖，半夏直接沖出去了，而蘇沐秋帶着挺有興味的笑容。

＊＊

蘇沐秋醒的時候，葉修和其他人都還在睡。

本想試圖動動手，但終究還是力量不夠，只能靜靜地看着眼前熟睡的臉。

睫毛下帶着作息不正常的陰影，不知道夢到什麽，睑下的眼球一直滾動，眼尾有幾絲近看才會發現的紋路，快要三十歲的男人，其實已經不再是當時年少輕狂的小夥了──當年除了打游戲什麽都不會的那個半大孩子，這十年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背負着那些無法對人言明的一切，獨自成長成一個看着像，但其實已經可以算是陌生的人。

「沐秋，不休息嗎？」不知何時醒來的馮宇走近，不着痕跡地貼着他站，成為他的依靠，陪蘇沐秋看着葉修的睡臉。

蘇沐秋沒有回頭，就這麽隔着一層無法觸碰的光，唇角勾着弧，視線直直望着依然枕着側睡的男人，一秒都舍不得移開，輕緩的聲音蕩開。

「你知道嗎，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只有睡覺時才這麽乖，醒過來的時候完全就是個熊孩子，游戲打得好以外，簡直要一無是處。」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構築出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

那時候，兩個人一起靠游戲賺錢養家供妹子讀書，一起吵吵鬧鬧互相扶持，出身富貴的孩子意外地容易滿足，只要有飯有床有游戲，就會一直對他露出笑容。

他偶爾會軟弱地偷偷想，如果可以這樣過一輩子該有多好？

他會笑着送唯一的妹妹出嫁，然後轉頭哭着揍身旁的人一頓說他有多不舍；葉修會挂着嘲諷又鄙棄的笑容反抗，最後帶着他一起去把搶走妹妹的男人揍一頓。

明知道終有一天葉修會回家，就算是奢望卻還是很容易快樂──只是最後他等不到葉修跟他道別，也沒等到寶貝妹妹出嫁，他的時間就已率先地被凍結。

他知道他發生車禍，在覺得會死的那刻強烈地不想死，意識潰散之前，有個聲音與力量強硬地切斷他與身體的連系，然後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等他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已經過了幾年。

接着才意識到小時候在孤兒院甚至在碰到葉修之前聽見的某些聲音，并不是單純地幻覺、或者自己說給自己打氣的聲音，只是『他』很久不曾發出聲音，也不曾讓發現。

這個存在說自己叫半夏，是他的一部分，是個看起來強悍精明的家夥，蘇沐秋當時其實很意外……明明是從他分裂出去的存在，長相卻不一樣。

他知道了當時是半夏強迫他進入沉睡，藉以保護他才讓他活下來──但也僅僅只是活下來。第二次清醒的時候，他終于能感知比較大的範圍，望着身邊僅存的馮宇跟半夏，想着看不見的葉修跟沐橙，他虛弱到連問一句的體力都沒有又昏回去。

十年的時間就在反複的清醒與沉睡中靜靜流逝，然而清醒的時間太過短暫，他的記憶與人生從此支離破碎。

直到現在，他連伸手擁抱自己的妹妹或是拍拍葉修的肩都做不到，他宛若一個局外人，只能從旁觀看其他人──或者說人格──扮演蘇沐秋這個人，替他完成那些很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

他害怕，害怕現狀會持續一輩子，害怕告訴葉修跟妹妹事實──他還是蘇沐秋，只是蘇沐秋的身體已經不再『完全』屬于他自己。

靠在身後的馮宇伸手攬住他，摸了摸他的頭。

「沐秋，別多想，你該休息了，休息才能養好體力，總有一天一定有辦法讓你到外面去的。」

蘇沐秋勾着自嘲的笑，任憑那些他厭惡卻無力抵抗的黑暗包圍住自己。

像馮宇這麽溫柔的人，果然真不像他啊……

馮宇等着懷中的人陷入沉睡後，把人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盯着他一直以來都很虛弱的睡顏，像個溫柔的哥哥一樣又摸摸他的頭。

……蘇沐秋，既然那麽喜歡葉修，為什麽又不告訴他？

葉修醒的時候，身邊的人正張着眼睛對着他發呆，讓他忍不住伸手在面前揮了揮。

「蘇沐秋？你睡傻了這是？」

「沒有，我只是想點事情。」回神的馮宇朝葉修眨眨眼，露出淺笑。

「想什麽？今天的你要叫蘇沐秋、馮宇、半夏，還是你又心血來潮想弄個新的名字出來？」葉修翻身坐起伸個懶腰，看着旁邊的人慢吞吞地坐起。

「我是馮宇。」

「唷～繞了一圈又用回這名字了啊？」葉修帶着沒正經的笑不當一回事，徑自把筋骨動得劈啪響，看着身旁的人又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淡然态度，直接湊過去在他臉上啵了一口。

馮宇挑眉看葉修搓着下巴看他，像是在等他做些什麽，過了好半晌，葉修才點點頭。

「好吧，我相信你不是蘇沐秋了，如果是蘇沐秋的話，我這樣調戲他，他絕對會哼哼哈哈地直接推了我。」

「嗯……」馮宇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單音──好在現在掌控身體的人是他──蘇沐秋暫時是沒辦法出來推人了，要是換成半夏，那葉修的确就是被推的下場。

昨晚睡前葉修啄瑞比那一口，後來可是換成半夏在他衣服下面看不見的地方還以十倍，兩個人最後還不小心擦槍走火滾成一圈。

離開房間到達餐廳時，中國隊的選手只有小貓兩只──就昨天沒上場的喻文州跟作息精準到可以用碼表量化的張新傑兩個人在，還另外占張桌子放東西。喻文州吃得溫吞，張新傑拿着剛出爐的游戲報導，邊看邊用手機查單字的樣簡直讓人不忍說。

方銳在馮宇吃得半飽時打着呵欠出現，身上随便套着T恤與運動褲、腳上踩着夾腳拖下樓，跟身旁穿着襯衫西褲的聯盟之臉周澤楷簡直是大大的對比。

「小周跟方銳起來啦。」喻文州擡頭跟兩人打招呼，方銳随便應和了聲就往桌面倒，周澤楷先小小聲地說了句『前輩好』，看了看旁邊那個瞬間又倒回去的人，最後很有隊友愛的起身去打早點。

周澤楷才剛端着兩餐盤回位置，張佳樂一臉沒睡飽地揉着眼睛走向餐桌，拉開椅子就跟方銳倒在一起，周澤楷愣了一下，最後把手上的盤子擺在了兩人面前，自己又轉身去打了一份。

待周澤楷吃到一半，孫翔跟唐昊也前後腳地進來，一人端了份早點十分孤傲地各自霸了一張桌吃飯，閑得沒事的葉修立刻撩撥過去──

「我說你倆坐那麽遠搞孤僻哪！先說好，等等要是又被哪國的選手堵了求厮殺，可不救你們的啊。」

兩個人哼了一聲對葉修的垃圾話表示不予配合。

中國隊的比賽是晚上最後一場，原本就說好早上自由放牧，馮宇跟葉修本身起得就不算太早，一頓早飯悠閑至極地吃完，一些趕早的工作人員都進餐廳準備吃午飯了，選手們還有一半沒露臉。

葉修像叼煙般咬着根起司棒餅，挑着眉看馮宇将空盤子收走，回來之後一臉認真地問他是不是要幫蘇沐橙送早點上樓。

「蘇沐橙的話，三個小時前跟楚雲秀吃完早餐後就出門了，說要随便逛逛走走，複盤前會回來。」張新傑将雜志翻過一頁繼續閱讀。

葉修才想笑罵張新傑不厚道──聯盟第一牧沒觸發關鍵詞居然連話都帶不到──一邊馮宇嘀咕了聲，掏出手機就想連絡蘇沐橙，立刻被人給搶了過去。

「馮宇同志，就說了妹控是病必須治──咱們從現在開始治起，今天手機我保管啊。」

張佳樂才想笑葉修不知死活連蘇沐秋的東西都敢搶，馮宇倒是皺了下眉便點頭同意，讓他瞪着眼下意識地就用肘頂旁邊的人。

「卧槽……不是吧，這妥妥就是差別待遇啊。」

結果等了半天沒得到附和，張佳樂轉頭去看，才發現隔壁的方銳不知何時跟周澤楷換了座位，沉默的後輩一臉認真為難思考要怎麽答話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就伸手拍對方的肩。

「行了，小周，別勉強，我都知道的。」

周澤楷如蒙大赦地籲了口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