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翌日, 沈骛在劇組拍戲。
休息時間,沈骛正在鑽研劇本,收到來自“M”的消息:來一下七號帳篷。
沈骛看了看面前的南燈微, 正規電影學院出身的南燈微算是他半個表演老師。
他合攏劇本, 想了想道:“小南,你跟我去一下七號帳篷吧?”
南燈微也不問有什麽事就答了“好”。
沈骛把不明就裏的主角受領到偏僻角落的帳篷裏。
南燈微的臉上時常挂着淺笑, 毫無防備見到帳篷裏的人, 那笑容頓時僵住, 彎下腰誠惶誠恐打招呼:“孟前輩。”
沈骛簡單解釋:“我剛才正在跟小南對戲, 還沒對完。”
“你們有對手戲?”孟淮之問。
“嗯,不多。”沈骛說, “主要是小南在教我。雖然他只是演一個小配角,但所有主要角色的劇本他都仔細研讀過, 比我更了解……”
倒不是他出于助攻職責為南燈微說好話, 而是南燈微的敬業程度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小說裏的劇情主要是兩人談戀愛, 南燈微的事業線沒有得到多少筆墨,從上帝視角看起來很輕松,仿佛一蹴而就。沈骛親自與南燈微接觸之後才知道, 他的事業完全是穩紮穩打, 一步一個腳印。
不想這些,沈骛又問孟淮之:“你怎麽過來了?”
而且這次還是一個人來的。
孟淮之:“正好沒事, 過來探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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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上一個巨大的塑料袋,又道:“路上看到一家甜品店, 就随便買了點。”
沈骛接過紙袋,沉甸甸的, 他得用雙臂抱着:“買了什麽?”
拿出一盒提拉米蘇,他的動作突然一頓, 猛然想起自己上次當着男主的面喝下主角受送的奶茶的事。
“你怎麽買這麽多甜品?我不太喜歡吃甜食。”他随便找個借口。
“嗯,我知道。”孟淮之早有準備,“這些都是低糖的,還有棒棒糖。”
沈骛:“啊……”
孟淮之平靜陳述事實:“你不是天天在劇組喝奶茶嗎。”
沈骛沉默更久。
早知道就不把南燈微帶過來了,他一點兒也不想卷入修羅場。
“我都是喝的無糖的。”沈骛蹭蹭鼻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因為喝了奶茶,所以更不能吃這些了。我現在拍戲,需要保持身材。”
言罷大手一揮,不由分說連着提拉米蘇和整個大塑料袋,一把推到南燈微懷裏。
“小南你吃吧。”
孟淮之順着塑料袋被推遠的方向,終于看向南燈微。
孟淮之打量的目光很淡,南燈微卻覺如坐針氈:“……”
他拿着蛋糕,不吃也不是,吃了更不是。
“呃,沈哥,孟前輩。”南燈微急中生智,眼珠一轉,“這些甜品有點多,要不我拿去給溫導他們分了吧。”
沈骛還沒開口,孟淮之搶在他前頭先“嗯”了一聲,像是巴不得南燈微快走。
“那我先過去了。”南燈微趕緊逃跑。
隔了一陣,孟淮之在靜谧中開口,問沈骛道:“你想演男主嗎?”
“什麽?”沈骛一愣,“男主不是齊世駿嗎?”
“嗯,我只是問你想不想演。”
“幹嘛這樣問?難道你要幫我弄來男主啊。算了吧,溫導他們都說男二的亮點更多,是為我量身打造的,我也覺得男二更好。”
沈骛說完又等了幾秒,孟淮之也沒回答,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他。
沈骛感覺心髒無形地踩了個空,在莫名直覺下開口:“你該不會要給我開後門吧,我演不了,那樣也不太道德……”
孟淮之反問:“你覺得呢。”
沈骛篤定:“你不是那種人。”小說裏就不是。
孟淮之不語,笑意很淡,頗為耐人尋味。
沈骛莫名其妙,皺了皺眉。
卻見孟淮之薄薄的唇角難得往上勾,一往上勾,那讓人敬而遠之的冷感便淡了,乃至沈骛無知無覺說出了心裏話:“你給我開後門,是會追妻火葬場的。”
孟淮之也皺眉:“追妻火葬場……?”
沈骛:“……”
他自覺失言,趕忙補救:“你看小說裏,男主再寵愛女主,都得有一條底線。要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利用職權假公濟私,是很low的,女主喜歡的他,不但要寵愛自己,也應該是一個善良、有道德、有能力,方方面面都很優秀的人。”
沈骛說得頭頭是道,自己聽着也覺得有道理。
不像別人看了無數小說仍稀裏糊塗,他直接有一本跌宕起伏的愛情小說镌刻在大腦裏。
孟淮之聞言沉默許久。
他不太确定,對十四歲的弟弟懷有別樣的心思,包不包括在“low”的範圍裏。
沈骛沒怎麽在意,接着從另一方面分析:“男主和女主的感情戲太多了,我不會演。”
他戀愛都沒談過怎麽演,本色出演也演不來。
“感情戲”幾個字響起時孟淮之眉梢微挑,待沈骛長篇大論完,他下了結論:“那你還是演男二吧。”
“這不是正演着嗎。”沈骛輕笑,接了句廢話。
孟淮之輕睨他一眼,唇邊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
*
另一邊。
南燈微把滿袋子的燙手山芋交給一無所知的導演,漫無目的地閑逛着,出着神,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抱歉抱歉,我沒看路,不好意思……”南燈微先後退一步,而後才擡起頭來。
“沒事。”
只看一眼便愣住。
男人身形挺拔修長,模樣溫潤俊逸,銀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有幾種疏離清雅的斯文。
南燈微在娛樂圈見過不少俊男美女,還有沈骛這種頂尖帥哥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轉悠,已經有了不少免疫力。
看到這男人的瞬間,比起驚豔,更多的是一種熟悉感。每一個五官都有熟悉的影子,但一時想不起來從何而來。
他站定,好奇問道:“先生……你是?”
沈屏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眉目低斂,溫和微笑:“嗯。”
看了他一瞬便将目光錯開,投向他身後的遠方,似在尋人。
遠處的沈骛不經意往這邊投來一眼,或許是出于血緣的牽引,好巧不巧,與男人虛擲的視線隔空相遇。
沈屏鏡片後朦胧的眼眸亮了亮,唇角高揚,無聲沖着他打招呼。
就如曾經無數次那般。
沈屏突然出現在劇組并不奇怪。
不像作為頂流的孟淮之那樣出行不便,作為沈骛事業上唯一無條件的支持者,沈屏時不時會去車隊或宿舍探望他。
這次前來劇組,或許也是探班。
沈骛卻一反常态,像被燙到了似的,忙不疊将視線抽走,用拙劣的演技裝作沒看到。
眸子低垂,手指則攥緊身旁人的袖管,顫聲喊道:“……淮之哥。”
一聲稱呼之後便沒了下文。
孟淮之看向沈骛泛白的指尖。
他若有所覺,側過身,發現遠處的沈屏。
“你在躲沈屏?”他輕聲問。
“嗯……”沈骛撇開臉,看着一旁的地面,饒是如此也不想在背後指摘兄長,只道,“我不想讓他發現我們只是協議結婚。”
他在夜裏輾轉反側,思來想去,為沈屏的一切怪異舉動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緣由。
沈屏不希望他過得好。
這個念頭如同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一冒出來便再也無法遏制。沈屏一味的縱容,間接導致了他的死亡;沈屏無條件的支持與維護,反倒讓他越來越與父母背道而馳……
小說裏,他在三月底開始的F1賽事上屢次遇到引擎問題,中途罷工,冒白煙,着火……導致他的賽車在半途抛錨,或是撞上擋板,雖然每次都并無大礙,卻把父母吓得夠嗆。
比賽結束後回家,他果不其然又和沈天衡大吵一架。這次的沈天衡大概是氣急了,全然不顧情面,直接将他軟禁,斷了他的生活費來源,并且勒令禁止車隊的朋友幫助他。
最後,自然是沈屏将他放了出來,并表示自己是他永遠的堅實的後盾,支持他從事任何熱愛的事業。
再然後不久,他就死了。賽車因為失控的引擎,穿破擋板,撞上實牆。
如果說沈屏支持他和孟淮之結婚,也是不希望他過得好的話……
沈屏似乎比他更清楚,寡情的孟淮之不可能喜歡上任何人。
而他直到知道了小說劇情,才後知後覺。知道了這種不可抗力的命中注定。
于是更加覺得不是滋味。
沈骛拽着孟淮之的袖子,垂着眸子道:“我不想讓我哥知道我們……”
他又重複了一遍,突然頓住,擡眸。
孟淮之把他攥着袖子的手撥了下來。
“……只是協議結婚。”剩下的半句話仍被肌肉推出了口,輕得幾乎聽不清。
不知道孟淮之聽清了沒。
他的眉目仍舊清冷淡漠,牽過來的手,卻是熱的。
沈骛震驚地睜大眼睛。
孟淮之容色不改,平靜地接住他的目光,如同寂藍海面托起破碎浮木。
袖管下,視線未及的地方,修長手指如游魚般穿過他指縫,無聲扣攏。
沈骛的大腦都空了,怔怔與孟淮之對視。
要說方才他還想着要怎麽躲避沈屏,現在,則完全将這樁事抛到了腦後。
隔得很遠,沈屏只能辨認出那兩道優越的人影的身份,以及他們雙手相握的姿态。
看不到他們太多的微表情,但沈屏了解自己看着長大的沈骛。
以前,沈骛每次見到他,都會眉開眼笑沖着他跑過來,朗聲叫他“哥”。
小一些的沈骛,才到他的膝蓋那麽高,會奶聲奶氣地叫他“哥哥”,抱住他的腿,哀求他陪自己一起玩。
更小一些的沈骛,甚至還不會說話,不會叫哥哥,路也走不穩。
但他仍然堅定不移,跌跌撞撞地朝他走過來。
南燈微沒留意到沈屏的失神,好心地出謀劃策:“先生你找誰呀?我可以去幫你叫他……”
沈屏思緒萬千,良久,才心不在焉回答南燈微的話。
“沒事了,謝謝你。”
他禮貌道謝,微微颔首以示告別,在南燈微的目光裏原路返回,漸漸走遠。
*
十指相扣,分不清是誰握着誰。
身體先于大腦動作,沈骛反應過來時,已經拽着孟淮之躲回了帳篷裏。
南燈微目送那奇怪的男人遠去,似有所覺轉過身,看向他曾經看過的方向。
空無一人。
沈骛帶着孟淮之躲到沒人的地方,這下才真像是被燙到了。
無論是猛烈跳動的心髒,空白的大腦,還是實實在在觸碰到彼此的手掌肌膚。
都燙得要命。
毫無征兆地,一股大力将兩只交握的手掙開。
“……可以了。”沈骛說。
他深深低着頭,似乎還沒有從沈屏帶來的低落情緒中抽離,嗓音也悶悶的。
孟淮之看向自己被甩開的手。
片刻後擡眸,眼前的沈骛已經轉過身去了,藏起臉,拿後頸對着他。
他微微一怔。
那白皙脖脖頸上小月牙似的耳廓,好像有幾分淡淡的紅。
沈骛收拾好心情,轉頭回來,再看不出分毫異狀。
剛才見到沈屏時,沈骛的狀态明顯不太對。
從小到大,沈骛一直崇拜信任着長兄,當然要比外人孟淮之更親近幾分。
這樣的兄弟倆鬧了矛盾,實屬罕見,除非是沈骛單方面任性,蠻不講理。沈屏是一位溫柔而包容的大哥。
在所有看來,皆是如此。
但在孟淮之眼裏,沈屏也是旁人。
而沈骛不是。
于是他只問沈骛:“沈屏做了什麽?”
沈骛愣了下,強顏歡笑道:“……沒什麽。”
孟淮之認真地注視着他,分辨他每一分一毫細微的表情,而後開口:“有什麽不開心,你可以告訴我。”
沈骛倒寧願他喋喋不休,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追問他到底為什麽跟沈屏鬧脾氣,或是指責他無理取鬧。
但他只問,他有什麽不開心。
沈骛壓了壓鼻尖,垂下微澀的眸子,狀不經意道:“難道……你還要替我出頭啊。”
猶疑的話音落下,立馬響起一聲篤定的“嗯”。
沈骛不想再說沈屏,只開玩笑:“要是你能和他換一下就好了。”
孟淮之靜默一瞬:“可以替你出頭,但不換。”
堅定且決然地拒絕這從天而降的血緣關系。
“好吧。”沈骛也無所謂。
似是想到了剛才相連的十指,又提起協議結婚的事,“剛剛你配合我演戲,如果下次你有需要,我也陪你演。”
而後不久便下了逐客令:“你最近好像挺忙的吧?也沒什麽事了,你可以早點回去。”
孟淮之來劇組探班,待了不到半小時就走了,連導演溫且華的面都沒見。
千裏迢迢趕過來,似乎,純粹是為了看沈骛一眼。
沈骛搖搖頭忽略那點古怪的感覺,去到溫且華那裏,得到一番聲情并茂的感謝。
“小沈你這也太客氣了,這家甜品店還挺貴的。我吃不完,你不介意的話,拿出來大家一起分?”溫且華笑容和藹。
沈骛:“?”
南燈微沖他眨眨眼。
沈骛了然,孟淮之來劇組探班的事不方便往外說,看來南燈微就把這些功勞推倒他身上了。
溫且華翻找袋子,突然“诶?”了一聲。
沈骛看到一個漂亮精致的鐵皮禮盒,裏面裝着的五顏六色的……好像是棒棒糖。
沈骛天天在劇組叼着棒棒糖,溫且華當即把禮盒遞給他:“棒棒糖你留着自己吃吧,這牌子我兒子也喜歡,木糖醇的不傷牙。就是有點貴,他媽不舍得經常給他買。”
沈骛愣愣接過孟淮之買的棒棒糖。
他随手拆開一支,半透明的粉色棒棒糖帶着一股水果清香。
溫且華立馬湊來一顆腦袋:“嘿!運氣還挺好,這個卡丁車圖案的是隐藏款。”
沈骛看清棒棒糖上微凸的卡丁車圖案,溫且華又笑眯眯在他耳邊道:“可愛吧。對小朋友來說有點幼稚,對你來說應該剛剛好。”
沈骛噗嗤笑出聲,由沈屏帶來的低落情緒徹底清空。
他轉動塑料棍,看着粉色的糖果在陽光下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