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到了晚上, 沈骛打算回自己的小公寓。

孟淮之阻攔道:“你是不是也得陪我一起,讓爺爺知道我們的婚姻沒有出問題?”

“也是……”沈骛恍惚了一下,想起孟淮之剛回國那幾天, 他們一起來探望過孟振深, 但孟淮之臨時有事走了。

孟振深曾是叱咤商海的傳奇人物,如果類似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發生, 哪怕當真是事出有因不得不走, 他多少會産生疑慮。

比起秘密暴露, 沈骛更不希望辜負老人家的愛待, 讓他操心或是失望。

在孟振深眼皮子底下,他們當然得住一間房。

孟淮之的大套間裏有一張長沙發。

沈骛在房間裏轉了轉, 半天也不上床,突然在沙發邊頓住腳步, 主動提議:“我睡沙發吧。”

孟淮之:“睡床上。”

沈骛不太習慣孟淮之用這種強硬的态度和自己說話, 不由自主塌下肩膀, 蹭蹭鼻尖,思索對策。

見他似乎要找借口,孟淮之又用命令的語氣道:“睡床上, 沙發不舒服。”

沈骛不由得暗道:守點男德吧你, 你自己去睡沙發也行啊。

嘴上倒不會嘲諷一心為他好的孟淮之,到床邊坐下:“好吧……反正我們都知道, 我只是你異父異母的親弟弟。”

沈骛勉強同意,順便開了個玩笑。

孟淮之卻笑不出來, 連一聲“嗯”也不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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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才語焉不詳地問:“你……想讓我給你當哥哥?”

沈骛望向他, 而後一愣。

最近和孟淮之相處時,頻頻感到的那種不對勁又出現了。

孟淮之似是在征詢他意見, 但那微蹙冷峻的眉心,隐約含有惱怒之意。

沈骛開玩笑時也沒有往深裏想,孟淮之的問題卻問到他最真實的內心。鑽進被子裏躲好了,他才悶聲道:“……不想。”

片刻又喃喃自語:“要是你能分成兩個就好了,一個給我當哥哥。”

這段話也算是真心。

話沒說完,孟淮之卻沒有追問另外那一個。

沈骛也奇怪孟淮之怎麽不問,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沈骛怔忪擡頭。

他對上孟淮之沉靜如冬夜湖面的眸子,那裏面閃爍着暖黃的光亮。

湖面映着他的倒影,醉人的光芒溫柔地環繞着他。

“現在是當你哥哥的那一個。”

孟淮之言罷,低下頭,嘴唇似有如無,輕蹭過那柔軟毛絨的發梢。

他極力克制,把另一個自己收起來,作為哥哥給沈骛掖了掖被子:“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

沈骛回了晚安,但過了很久都沒能睡着。

近幾年來,他有些在意自己的年紀比孟淮之小,所以不樂意孟振深稱呼自己“小骛”。

現在想來……

好像年紀小點也挺好的?

他悄悄地把被子一點點往上拉,想将出賣心情的臉頰和耳朵全部包起來。

和他共用一床被子的孟淮之感受到動靜,及時按住緩慢移動的被角。

“別拉了,悶。”

沈骛:“……”

他翻個身,背對這總是和他唱反調的爹系男主。

而且爹系男主還很讨厭地在他背後笑了兩聲。

*

翌日,沈骛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閑來無事,把手機翻來翻去。

他想給孟淮之改一個備注。

都怪孟淮之的身份太特殊,在他作為弟弟的時候,也需要處處小心,遮遮掩掩。

現在和孟淮之一起上了綜藝,全國觀衆都知道他們早已相識。但“骛夜抒淮”CP粉的戰鬥力過于驚人,導致他還是不敢改一個太親昵的稱呼。

他随意地翻着通訊錄,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來電顯示正是“哥”。

沈骛接了電話。

對面先出聲,開門見山道:“小骛,明天在城際酒店有個晚會,爸想帶你去見見人。”

沈骛漫不經心撥弄手指:“嗯?”

沈屏循循善誘:“你也不小了,遲早要和那些人打交道。這次正好,爸願意帶你去見見。”

沈骛不置可否:“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他傳話嗎?”

沈屏無奈輕笑,嗓音溫柔:“不是。你知道的,他說話不好聽。所以我提前來和你說一聲,他要是又罵你,他就當作沒聽到,別理他。”

沈屏第一次告訴沈骛這些。

以往,在沈骛與父親鬧矛盾時,沈屏不會從中拱火,只會在沈骛怒氣上頭的時候來告訴他:爸也是為了你好。

這樣一來,他只會更為厭惡沈天衡。

而後,沈屏再來一句:哥哥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便輕而易舉得到了弟弟二十多年全身心無條件的信任。

沈骛随口應“好”,并未挂心。他對父親印象早已根深蒂固,絕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改變的。

對于沈屏遲來的轉變,他也沒有太多話想說。

倘若沈屏當真感到了對不起,應該将他約出去,面對面将自己的所作所為解釋清楚。

只要沈屏願意坦誠一次,他甚至不需要沈屏付出什麽,不需要沈家的任何財産,那沈屏依然是他願意信任的哥哥。

挂掉電話後,沈骛盯着他親自給沈屏備注的“哥”,沉默思索許久。

指尖點擊屏幕,他把這個過于親昵的字眼删除,重新輸入:沈屏。

随後,他找出通訊錄裏的“M”,重複同樣的動作,删除,再輸入。

他敲出兩個字:哥哥。

*

新年伊始正是各種聚會舉辦的時候。

“明晚有個晚會,你跟我去一趟。”沈天衡打電話過來,高高在上的态度裏不含商量餘地。

有了沈屏提前打的預防針,沈骛仍不客氣:“你帶小沈總去。”

對面靜了幾秒,沈天衡竟然沒有發火,稀罕地忍了忍:“你哥有別的事。”

頓了頓,他冷靜下來,又道:“沈骛,你馬上就24歲了,你哥24歲的時候已經從零開始做到總經理了。你呢?如果跟別人說你也是我的兒子,說你是沈屏的弟弟,你看丢不丢人。”

沈骛也難得不頂撞他這些惡語。

他發現情緒穩定的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不在意。

“你要帶我去見那些商業合作夥伴嗎?除了給你丢臉,有別的意義嗎?”沈骛說,“我不需要沈家的公司,你也知道我做不好,都給哥就好了。”

電話對面的沈天衡正在醞釀怒火,沈骛輕飄飄地,又扔過去一句:“反正,那些公司,都是你和那位阿姨一起創辦的。”

那位阿姨指的自然是沈屏的生母。

沈天衡頓時噤了聲,過了好一會兒。

“沈骛。”沈天衡肅聲,一字一句道,“明晚七點,城際酒店頂樓宴廳。”

而後搶先挂了電話,像是逃避什麽似的。

沈骛無所謂收好手機。

看起來沈天衡頗為重視這次的宴會,居然特意派秘書送來邀請函。

沈骛拿着邀請函找到向子旭,問道:“小向啊……你想不想,去城際酒店吃自助餐?”

向子旭眼睛嗖地亮起:“真的嗎?”

沈骛心情好轉,亮出黑金配色的邀請函。

向子旭興奮不已:“哥!你是我永遠的哥!”

次日晚上七點,沈骛準時抵達宴廳。

沈天衡想當然認為他會拖拉遲到,告訴他的時間是七點。實際上,宴會開始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

提前抵達也可以進場,各種餐食點心都布置好了。這個時間人也不多,他樂得清靜。

沈天衡也還沒來,真好。

沈骛倒是在現場見到了幾張眼熟的面孔,都是在娛樂圈裏叫得上名號的人物。饒是他這種不追星的,也能一口叫出名字。

那沈天衡逼他過來,或許是因為這場宴會上有不少娛樂圈中大佬,沈天衡想為他引薦。

然而在沈天衡到場之前,沒有人能夠認出這位沈家二少。

許多外人甚至以為沈天衡只有一個兒子,邊感嘆他育兒有方,邊對他擁有一個如此優秀的繼承人羨慕不已。

不過沈骛最近拍綜藝、頻繁上熱搜,出盡了風頭,倒是有人認出他這個半路出家進圈的賽車手,微笑颔首向他示意,深入的攀談卻是沒有了。

他這種根基薄弱、昙花一現的小鮮肉,在娛樂圈多不勝數。

而在場的娛樂圈衆人中,有一位最為重量級的三料影帝,祁頌。

年近五十,仍舊風流倜傥,是人群中最為閃亮的焦點。

沈骛也知道他。

不僅是小時候看過他的電影電視劇,也因為他是小說裏的一位重要人物。

他是主角受的偶像,然而一生坎坷。

不像天生好運的沈天衡,沈天衡出生平凡,然而祖輩與孟家有些交情,又幸運地與孟淮之父母成了同窗,在孟家的扶持之下事業漸起。糟糠之妻早逝,他正好扶搖直上,取了一位書香門第的小姐。

祁頌恰恰相反。

他的家境原本不錯,卻在他少年時期破産了。

矜貴的小少爺,從此不得不和所有普通人一樣獨自摸爬滾打,吃盡辛酸苦楚,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努力登上影帝之位。

好不容易有所成就,可年輕時積勞成疾,他如今不到五十的年紀,已經很少在銀幕上出現了。

似是發現了什麽,祁頌突然向簇擁自己的人群點了幾下頭,以示歉意。随後越過他們,朝着沈骛這邊走過來。

沈骛自然沒覺得影帝會來和自己打招呼,人已經走到他面前了,他還在慢條斯理品嘗雞尾酒,半點不為外界的異動所影響。

“小骛。”

陌生的嗓音,熟悉的稱呼。

沈骛愣愣擡眸。

祁頌話送出口才覺失言,歉疚地笑笑:“不好意思,初次見面,我是祁頌。我應該可以叫你小骛吧?你和你媽媽真像。”

“……我知道,可以的。”沈骛更是驚愕,沒想到影帝會認出自己,甚至不是因為熱搜或綜藝,而是因為徐瓊娅。

祁頌笑意溫和,注意到沈骛手裏的酒杯,正好溫聲叮囑:“這酒度數很高,你小心別喝醉了。”

沈骛現在也沒心思繼續喝酒了,不禁問道:“你認識我媽?”

“嗯。”祁頌說,“我小時候在徐老師,你外公那裏學書法。”

“那是世交?”

祁頌唇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不算,只是小時候認識。”

雖然是青梅竹馬,但他到底不方便當着沈天衡兒子的面說出那四個字。

“難怪。”沈骛不疑有他,“沒見過你來我們家。”

“嗯,不太方便。”祁頌狀不經意略過這個話題,“真沒想到你進圈了,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想過帶你一起拍戲。”

沈骛來了興趣:“嗯?”

“《烽火危情》,你應該知道吧?”

這部電影幾乎是家喻戶曉,哪怕已經過了十幾年,沈骛仍記憶猶新:“知道,我記得您就是靠這部電影拿到的第一個影帝。”

“沒錯。”祁頌笑道,“在電影裏我有個兒子,那孩子現在也是最佳男演員了。其實當年,我最初是想找你來拍的。”

沈骛對祁頌的下一句話隐約有所猜測。

果不其然,祁頌道:“瓊娅很支持,但你爸拒絕了。”

說出這話時,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對了。”祁頌凝神,又換了個話題,“你現在,是在等你爸媽?”

“等我爸,我媽不來。”沈骛又喝了一口雞尾酒,頓了頓才道,“我媽在單方面和我爸冷戰。”

“單方面?”祁頌訝然。

徐瓊娅竟然會對沈天衡生氣,而且還是單方面冷戰?

“嗯。”沈骛當然不會幫沈天衡說話,平淡陳述事實,“因為我爸根本不覺得他們有什麽矛盾,自認為自己很尊重我媽,不但不道歉,還在等着她主動來找自己。”

自從大年三十母子倆聊過之後,徐瓊娅在沈家有什麽不開心的事,都會主動來跟沈骛說。

這還沒過去幾天呢,沈骛就聽她嘆氣了三回。

祁頌若有所思,沉默許久,忽而又揚唇一笑:“嗯,我去接待幾個朋友,待會兒再來找你。這裏的點心随便吃,別餓着了。”

沈骛和他告別。

等待宴會開始的時間裏,沈骛和向子旭将會場上的美食嘗了個遍。向子旭每每發現什麽好吃的,就要獻寶似的塞給老板。

沈骛拿酒下飯,向子旭沒留意,也想不到花花綠綠像是飲料的雞尾酒能有多醉人。

祁頌無暇顧及這邊,無意瞥見姍姍來遲的沈天衡。

他禮貌地收回目光,不敢再逾越地為別人的兒子操心。

可他無比心煩意亂,總是想起沈骛說的,徐瓊娅在和沈天衡冷戰的事。

沈天衡進場,往裏頭眺望一眼,而後低頭查看腕表,眉心漸漸蹙起。不知道沈骛是到了,還是壓根沒來。

這孩子總是不讓人省心。

他帶着這種先入之見四下搜尋,等找着了沈骛,态度也不怎麽好。

沈骛正好喝完一杯酒。

“你來這種地方,就知道吃吃喝喝嗎?”沈天衡這張嘴從來說不出什麽好話。

沈骛動作一頓,慢吞吞把空酒杯放回去。

沈天衡再上前一步,眉心擰成川字:“你喝了多少酒?一身酒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哪兒來的酒鬼。”

向子旭遠遠看到倚着牆的沈骛,像是與面前的中年男人起了争執。

剛剛沈骛跟他說覺得有些醉意,正好吃得差不多了,兩人一商議,準備動身離開,向子旭先去趟衛生間。

向子旭見狀趕緊從衛生間出來,急急忙忙趕過去。

沈骛擰着眉,天生微揚的唇角都撇了下來,緊緊繃着,與平時懶散松弛的模樣不相同。

“骛哥,你是不是醉了?”向子旭忙問一聲,這話也是為了讓那中年男人不要與醉酒的人斤斤計較。

“沈骛,跟我過來。”沈天衡低聲,作勢便要過來拿沈骛的胳膊。

沈骛擡手避開,借着酒意發洩:“……你誰啊,別碰我。”

“沈骛。”沈天衡又低低喊了一次。這種語氣家裏人都聽得懂,是他的最後通牒。

向子旭從沒見過沈天衡,将沈骛剛才那話當了真,一個箭步擋上去:“先生您是?”

沈天衡隐有怒意:“你不認識我?”

向子旭猜測道:“你是迷霧?”沈骛的粉絲?

沈天衡顯然知道“迷霧”是什麽,并不反駁或提出疑問,算是承認。

“雖然你是骛哥的粉絲,但你知不知道……”向子旭卻防備更盛,“跟蹤偶像的私生活,是非常可恥的私生粉行為?”

沈天衡一愣。

向子旭繼續道:“看你衣冠楚楚的,至少也是個經理吧……怎麽能這樣呢?”

沈天衡臉都黑了。

“我現在要送骛哥回去,我是他的助理,請你注意偶像和粉絲的距離,不要跟蹤我們。”

最後落下這句,向子旭攙扶着沈骛,往旁邊走開,邊走邊說:“骛哥,我叫沈屏哥來接你吧。”

沈天衡強壓下怒氣,正要跟過去表明身份,先聽到向子旭嘴裏的“沈屏”二字。

他剎住腳步,毫不留戀回頭。

既然這個沒長眼睛的助理認識沈屏,那也就不用他操心了。

向子旭攙扶着沈骛,到角落裏的椅子上坐下,先問:“哥,你現在還能走嗎?能的話我送你回去。”

沈骛認真注視着他,卻道:“我沒弟弟,別騙人。”

向子旭:“……”

向子旭心想好吧,靈活地換成plan B,順着沈骛更改稱呼:“那沈骛弟弟,我手機沒電了,借你手機打個電話,我叫沈屏哥來接你。”

沈骛經常把手機交給向子旭保管,動作先于思維,給出手機後才道:“誰是你弟弟啊……不要沈屏。”

向子旭不清楚兄弟間的那些龃龉,心想:至少他還認識沈屏,那太好了。

向子旭慶幸地呼出一口氣,在沈骛的通訊列表裏找到“哥哥”,點擊撥號,一接通便忙不疊開口:“沈屏哥,我是小向。”

電話那邊卻久久沒有回音,他疑惑地拿下手機,見屏幕上顯示着“哥哥”,沒打錯啊。

于是他又問了一遍:“沈屏哥,你在嗎?”

聽筒裏傳出一聲含糊而遲疑的“嗯”。

接着是低聲的詢問:“怎麽了?”

經由手機的傳導,人聲略有些失真,可這微磁聲音仍然過分好聽,也很熟悉。

向子旭也沒多想:“骛哥喝醉了,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來接他一下嗎?”

向子旭語畢,心裏幾分惴惴。

他不是沒見過沈骛醉酒,但沈骛第一次醉得如此厲害。也沒想到自己如此弱雞,不能強行把沈骛扛走。

讓酒店的員工幫忙他不放心,在場又有沈骛的私生飯,看着社會地位還不低。而且沈骛現在是公衆人物,要是被人拍到醉醺醺的模樣,總歸不太好。

沈屏是個可靠負責的大哥,他幾乎沒多想,就選擇了向沈屏求助。

而電話對面的人并未責怪,爽快答應下來:“好,在哪。”

向子旭報上地址,喜上眉梢:“城際酒店頂樓宴廳,謝謝沈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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