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境

夢境

“末将,送将軍!”

“送将軍!”

還是那座邊外城牆之上,言寧看着下面萬千将士,他們手中高舉着酒壇,在首領呵令下,破碎聲齊聲響起。

前方木臺上,年邁的軍師,本就花白的頭發已是雪白。他雙手微顫地握着手中東西,說話聲音也在發顫,“終是皇家負了褚家少年将軍郎,國滅只是時間……”

說完,他也随着将士們摔碎手中酒壇,丢下手中的帛卷,走下木臺,從将士手中牽過戰馬,順着褚牧離開的那條路離開。

皇城宮殿之中,內殿已被清洗,只是那殘留的血腥味濃郁的讓人捂鼻。

言寧錯開來往奔跑的宮女侍衛,沿着記憶來到昨晚位置,當看到被綁在大殿外中心位置上的人時,心口像是被萬箭穿過,疼痛遠抵不過眼前這一幕帶來的心疼。

那位本應該是在戰場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此刻被毫無尊嚴地捆綁在架子上,頭上束發早已不見,滿頭墨發垂在臉邊,身上的戎裝遮不住滿身傷,那雙被綁在木樁上的手,全是刀劍傷痕,上面血跡已經幹枯。

“褚牧,我來帶你回家!”言寧來到他身前,這一次她擡起的雙手不再是虛影,撥開他散落下的頭發,扶起這位少年将軍的臉,輕輕擦着上面的血跡,一下又一下。

血跡除淨,但是手下的溫度始終不變,冷的人心發顫。

言寧知道,這位和自己有着某種羁絆的少年将軍,心已死,身也去。

心中悶着疼痛,解下他身上的繩索,比她高出許多的少年郎倒在懷中,言寧吃力撐起身體,直到力氣耗盡,兩人倒在地上。

言寧低下頭看着倒在自己腿上的人,緊閉着雙眸,下巴上泛着青色,呢喃着:“褚牧,我怎樣可以幫你?”

自己醒來的言寧,摸着眼角淚痕,看到窩睡在床邊的貓貓,把它抱在懷中,“你說我怎樣才能幫到他?他選擇托夢給我是不是在向我求救?”

懷中的貓安靜得聽着,反常的乖。

“他真的死了嗎?”在她小聲問出這句話時候,懷中的貓一下子跳開跑到陽臺上,趴在每天送她上班的地方,言寧跟着過去,就看到不遠處那棟超高層樓宇間,冒出一個巨大漩渦,漩渦不停擴大,與她的距離一點點縮小。

對于眼前這一幕像是科幻片的場景,言寧抱起貓,心中并沒有恐懼,靜靜地看着漩渦中心,似是在期待什麽。

外層雲霧散去,漩渦中心的視線逐漸清晰,一位手握長槍的将士映入眼中,言寧試探着喊出他名字,“褚牧?”

她在夢中見過那把長槍,但是不确定現在握着的是不是他。

那人轉過身來看着她,“真的是你?”言寧向他伸手,試圖将他抓住。

被白霧缭繞的漩渦頓時變得烏黑一片,身處漩渦中心的“褚牧”開始向後退,他臉上的表情不變,就像是被抽離了靈魂一般。

“褚牧,你不要走,你還沒有告訴我該怎樣救你……”

被喊了名字的人,眼神開始變得清醒,他對着言寧搖頭,聲音似沉浸了多年的老鐘,和夢中完全不同,“褚牧已是死人,姑娘勿再記挂。”

“不……”如同斷線一樣的淚水順着臉頰落下,言寧顧不得擦去,“這不應該是你的結局,這樣子就離開你甘心嗎?”

“不甘心又如何,命運捉弄人,罷了……罷了。”他的身影随着雲霧漸遠,聲音也變得斷續。

“帶我走吧,褚牧,讓我來試着救你!”

雲霧那端,身影停下,過了好一會,他開口,“這樣你會死!”

“我不在乎,在這裏我本就無親人,也沒人會在意我的離開……除了……”腦海中浮現好友的臉,在心中對她道歉,“阿原,對不起。”

看着她垂在腿邊的手,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低沉情緒,褚牧掙紮着從雲霧中走出,走出來的每一步都像是有千萬支箭射在身上。

距離一步步拉近,他身後的雲霧也越來越急,急促地要把他再次卷進去。

言寧擡頭盯着他看,兩人之間距離還剩下一步時,她看着在面前擡起的手,向上攤開的掌心全是老繭,還有一些傷痕,其中有一條整個貫穿整個掌心,單是現在樣子的就看可以想得到,當初受傷時該有多疼。

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上,他的手很大,能夠完全包裹住言寧的手,“言寧,帶你回去并非我本願,回去後我可能不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也可能會和你夢中見到的褚牧不一樣,更有可能……”,停頓過後,他接着說:“可能回去之後你見到的是已經死亡的我,這些我都沒有辦法保證。”

言寧回握着他的手,向他邁出兩人之間最後一步,“沒關系,所有的結果我都接受,我相信命運不會一直對我們不公。”

周圍狂風四起,褚牧取下身上披風擋在言寧頭上,兩人依偎在一起,逆着命運的齒輪走進時間的輪回。

眼前完全被黑暗籠罩,兩人緊緊握住彼此的手,是在這裏唯一能夠感受到的熱源。

“褚牧,你為什麽會選擇我?”言寧在披風之下問道。

“是你選擇的我!”他回。

“我什麽時候選擇的?”輕扯下身上的披風,言寧睜大眼睛看着身邊人,雖然什麽也看不到。

“那只被你撿回家的貓。”

“原來小黑就是你啊?”她驚聲問,然後又緊接着自言自語道:“難怪,我就是撿到它後開始做夢的。”

這時遠處閃現一道光芒,硬生生把黑幕籠罩的天際劈開,褚牧扯過披風把她遮個嚴實。

距離光芒越來越近,言寧握着他的手緊了幾分,“褚牧,你不會忘記我的對嗎?”披風之下的她嗡聲問着。

褚牧另一只手握着她胳膊,看着面前被完全遮住的她說:“不會,就算忘記了,我也會找到你,言寧!”

“好,我相信你!”

牽着手的兩人穿過那道光芒,瞬間漩渦消失不見,天空平靜如常。

-

越中五年。

隆冬。

言寧頭抵在窗邊看着院中地面上h厚厚積雪,身後不遠處站着的侍女一臉擔憂,“小姐,您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剛剛長公主命人來傳話,她做了您之前愛吃的點心,讓晚上到主院用食。”

“沉韻,你說這雪什麽時候會停?”

沉韻向外望一眼,走上前扶正她身上随手披着的桃色披風,“小姐這是怎麽了,往年不是最喜歡這樣飄雪的日子嗎?還會經常和其他幾家閨眷們一同賞雪作畫。”

聽着她的話,言寧才想起現在自己是溫南錦,不再是讨厭冬天的言寧。

來到這裏已經三天了,窗外的雪也飄了三日。

短短三日,除了身體上接受不了寒冬帶來的冰冷刺骨,其他的自己好像都适應挺好。

溫南錦,當朝相爺嫡長女,母親是現今天子的妹妹,家中有衆多兄弟姐妹。

當她聽到沉韻說出那個數字的時候,緩了一會才深刻體會到,自己是真的來到了這個陌生時代。

褚牧宮中身亡是在越中七年,還有兩年時間,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現在的褚牧還是那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郎,從沉韻口中得知,他年關會随父回城賀歲,關于其他沉韻知道的不多,她原話是:“褚将軍和相爺相交不深,還有褚家主家多數都在邊外,留在城中的幾乎都是旁支,和溫家也就更不可能有過多的接觸。”

取下身上的披風,她回身走進廂房,“幫我更衣,去主院。”

換了身瑩白色的百褶如意裙,下擺上繡着點點紅梅,因為雪勢變大,沉韻拿了件帶着帽子的披風給她戴上,遠處看過去,她像是融入雪景之中。

她帶着沉韻路過偏院中庭時,看到對面走過來的一行人,本想無視離開,奈何對方并不這樣想,“妹妹這是要去母親院裏?”

看他一眼,“哥哥這是又被父親罰了不成,怎麽聞到一股血腥味?”,她可是聽說溫相對這位兒子經常“寵愛”有加。

“你……”溫南周摸了一下還在作痛的後背,臉上表情變了又變,“你最好有永遠能夠支撐這份傲氣的資本。”說完他甩着衣袖離開。

身後的沉韻上前說:“小姐,您往日不會和他這般吵鬧”,“而是直接上手……”後面這句話她并未說出口。

“哦,為何?”

沉韻并不避諱身後的小厮,“嫡庶有別。”

有落雪飄到言寧身邊,她擡手接過,看着雪花在手心融化成一點雨水,再開口時,已收拾好心境,“這些話我不喜聽,以後莫要再說!”

來到主院後,沉韻拂下落在她身上的積雪,“剛是奴婢多言了,還望小姐不要怪罪。”

她沒應,只是點了點頭,言寧知道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有太多的規矩和門第,但是她可以是因為那個人品行問題而讨厭他,但是因為嫡庶之分,她做不到。

內間落座後,她坐在那位被稱為母親的人身旁,放在腿上的手也被她握着,“錦兒,沉韻說你最近有心事,往日愛吃的東西都吃得很少? ”

之前幾乎沒有感受到母親的關愛,言寧看着她眼中的溫柔,心中暖意蔓延到眼眸中,借着低頭動作,抹去眼角的濕潤。

“讓母親擔憂了,南錦無礙,只是每日落雪不能出府走動,心中有些悶罷了。”她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聽她這樣說,宗政映之才放心:“大雪母親沒有辦法,但是出府容易,今日剛傳來的消息,明日辰時褚将軍回城,你随母親一起前去。”

聽到他要回城,言寧難掩心中激動,“好。”

說完想到什麽問:“可是您往日不是不喜出府嗎?這次是為何?”

宗政映之回:“大軍回城,守護這份安寧不易,我理應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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