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別

死別

李虎有些不忍,但還是說出了那個殘忍的事實:“醫生說怕是只有幾天的時日了。”

顧秋腦子一片嗡鳴聲,自覺天旋地轉,不知道用何種毅力才走到病房,直到見到了病床上的爺爺她才恍惚回到了現實。

顧秋的爺爺就那麽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連接着各種各樣的儀器,帶着呼吸機,緊閉的雙眼好像再也不會睜開,整個人與病房的白色融為一體,那麽安靜,那麽死寂,那是一種看不到未來的靜。

顧秋所有的惶恐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握住老爺子的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小小心翼翼地問:“爺爺,你怎麽了?”

病房一片寂靜,顧秋沒能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

顧秋加大聲音,帶着哭腔乞求:“爺爺你看我一眼吧。”求求您睜開眼睛吧。

可惜爺爺沒有聽到顧秋的乞求,天上的神明也沒有,從小到大爺爺對他的孫女都是有應必答,可如今連求一個眼神都成了奢望。

一旁的李虎看着這樣的場景其實心裏也有些難受,雖然他們只是鄰居,但顧秋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老爺子平時也幫過他們許多,落到如今這情景真是不得不讓人感嘆一句天意弄人。

他嘆了口氣上前去,笨拙地安慰道:“秋丫頭別這樣,我們去問問醫生還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

“對,我去問醫生!”顧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忙忙地站起來,“一定還會有辦法的。”

爺爺還沒有看她考上大學,她還沒有報答爺爺多年養育之恩,爺爺怎麽可能就這麽離開?

顧秋強撐這氣力,和李虎一起來到主治醫生的辦公室,主治醫生倒是一個顧秋眼熟的面孔,是那次她在河邊遇到的女孩姍姍的爸爸,不過顧秋現在可沒有心思敘舊,她急切的問,還有沒辦法救她的爺爺,眼神裏充滿着期待。

姍姍爸爸顯然也認出面前這個女孩,可對于顧秋的爺爺他真的無能為力。

他站起來,帶着歉意彎腰道:“對不起,你爺爺身體各項機能都在迅速衰竭,以目前的醫學水平我們沒有辦法。”

說完這些話他甚至不敢直視那雙報有希望的雙眼,身為一個醫生他看貫了生死,但對于生死,對于離別,他還是不能做到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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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秋眼裏最後一絲光暗了下去,一次一次燃起的希望,全都被冷水浸滅,她心髒一陣巨痛,脫力向後倒去。

恍惚間,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得夢。

夢裏,是六歲的顧秋剛上小學的那一天,老爺子和小顧秋手拉着手一起走進小學的大門。

老爺子今天格外高興,嘴裏哼着歌,臉上的褶子都笑多了幾條,興致很高地帶着小顧秋在新的校園裏熟悉環境。

小顧秋看着以後讀書的地方,也有些興奮,指着學校中央自己從未見過的雕塑問:“爺爺,這個長胡子的人是誰啊?”

老爺子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哈哈哈大笑:“那是孔夫子,是最智慧的人。”

“那他和我一樣也上小學嗎?”顧秋看着自己胸前第一次戴的紅領巾,有些好奇。

老爺子忍着笑:“孔夫子上的學,可比小學厲害多了。”

小顧秋一幅恍然大悟:“我懂了,孔夫子上的是不是隔壁奶奶說的‘大學’,那我也要上大學,上最厲害的大學。”

老爺子蹲下身來,摸了摸小顧秋的頭:“那秋丫頭就得好好讀書,好好學習,等你上大學的那一天,爺爺也和今天一樣,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到時候爺爺還要送你一份禮物。”

他盯着小顧秋目光深遠,像是已經看到了那一天。

“嗯。”小顧秋重重地點頭,“爺爺你不許反悔。”

“你放心,爺爺絕不反悔。”

腦海中深遠的一句“絕不反悔”,驚醒沉浸在夢中的顧秋。她下意識摸了摸眼角,一片濕意。

明明做得是美夢,怎麽還是會哭呢?

爺爺,你這個騙子。

顧秋醒來躺的地方是老爺子病房裏新加的一張病床,隔老爺子睡得地方只有幾步,這是姍姍爸爸幫顧秋動用關系安排的床位,他告訴顧秋,她爺爺還有幾天的時間,在這幾天內他有可能會醒過來的,如果還有什麽要和老人說的,可以珍惜這段時間。

顧秋看着隔壁床上躺着的爺爺沉默半響,最後像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從床上起來,走到爺爺身邊的椅子坐下,伏在他床邊,沒再說半句話。

她就這麽守着,也不睡覺也不吃飯,李虎再怎麽勸也沒勸動她,整整一天一夜,顧秋的臉色和病房的牆都快差不多了,嘴唇也泛着白皮,可她還是撐着眼皮,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的人。

顧秋不知道爺爺會不會醒來,也不知道爺爺什麽時候會醒,會醒多久,但只要有和爺爺再說說話的話的機會,她就決不能錯過。

上天還是眷顧了顧秋一次,守着爺爺的第二天晚上顧秋突然感覺爺爺手指頭動了一下,那一瞬間,她第一次感受到何為欣喜若狂。

那雙蒼老的雙眼緩緩的睜開,眼神逐漸聚焦,他僵硬地偏了偏頭,在顧秋飽含期待的眼神中問了一句:“你是誰啊?”

顧秋的笑容僵在臉上,爺爺怎麽可能忘了她?

急忙趕來的醫生,給老老爺子做檢查,最後推斷:“病人腦部受損影響到了記憶功能,家屬到幫忙回憶病人可能會恢複記憶,但,記憶恢複需要時間。”

顧秋聽懂了醫生的言外之意——他們沒有時間了。

蜉蝣朝生暮死,爺爺的生命到了盡頭。

許是最近受的打擊過多,顧秋對爺爺不記得她這件事情沒有太大的反應,聽完醫生的話也只是落下了一滴盈盈的淚,她随手拭去,又回到了病房。

她不想浪費這最後一段時間,就讓爺爺在陪她一段吧。

病房裏,老人恢複了些精力,他還認得一旁的李虎,他拉着李虎問:“我兒子顧峰呢,他在哪?”

老人把自己這些年和顧峰關系愈加惡劣的事情給忘了幹淨,他好像察覺到了自己時日無多,想要在見自己唯一的兒子一面。

李虎在原地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老爺子剛住院時他第一個想要通知的就是顧峰,可打了無數電話就沒一個打通的。

顧峰為人大家也心裏清楚,十裏八鄉都知道他沒份正經工作,專門啃老,還眼高于頂從不和他們這些鄰居打招呼,大家私底下都說,他那樣的就是來讨債的,怕是自己親爸走了,他也不會來看一眼,如今到真是應了那句話。

李虎怕老人受刺激,憋了半天只好說:“顧峰那小子,應該是去外地,明明說不定就會來了。”

老爺子明顯失望,躺在床上再不作聲。

顧秋把這一切收入眼底,本來踏進病房的腳一轉往走廊離開,顧秋出了醫院,給顧峰打了個電話,這次他倒是接了。

顧秋冷着聲音問:“你在哪?”

電話那頭聽出顧秋的聲音開始罵罵咧咧,似乎傳來些車輛行駛的聲。

顧秋沒空聽顧峰罵人,她提高音量喊:“你到底在哪?!”

顧峰有些不耐煩:“你管天管地,還管你老子我?我在哪,幹你屁事!”

“顧峰知不知道,爺爺沒幾天日子了!你的爸爸要死了!他想見你一面,你都不回來嗎?”顧秋幾乎要手機捏碎,聲音大到令路人側目。

電話那頭突然靜默,良久顧父峰道:“那老頭死了就死,我沒有一分錢給他治。”

電子音不帶一絲溫度,涼薄的讓人心寒。

顧秋想到爺爺雙眼中的期待,淚如雨下,她無助道:“算我求你,爺爺真的想見你,這可能是他最後一個願望了……我求你。”

她從來沒求過顧峰什麽,因為不屑,可現在卻是那麽卑微的求他。

“嘟——”

電話挂了。

“混蛋!”看着手機上電話被挂斷的顯示,顧秋憤怒至極,猛地把手機一摔,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無助的哭了起來。

可惜顧秋連悲傷都不能太久,她只允許自己哭了一會,就回到病房照顧爺爺。

爺爺不記得她是誰,她就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在旁邊輕聲提醒:“爺爺,我是顧秋,您的孫女。”

“顧秋是誰啊?”

“您的孫女啊。”

“哦,那你爸爸顧峰呢?”

“他明天就會回來看您。”

“……”

爺孫倆就這麽聊着,孫女常要提醒爺爺自己是誰,而爺爺隔一會就會忘記,只記得自己問兒子什麽時候回來。

一直到深夜,老爺子有些累了,眼皮不住的往下耷,人也迷迷糊糊的說着胡話,顧秋心裏咯噔一下,害怕的搖着他的手,語無倫次道:“爺爺你別睡,你別睡!”

老爺子意識不清,嘴裏念着:“顧、顧……”

顧秋急得不行:“你找顧峰是不是,我這就給他打電話,我這就讓他回來。”

她的手機摔了,現在只能抓着一旁的李虎找手機,她動作急促,生怕慢了一步。

“顧秋——”

病床上的老爺子用盡氣力長長喊了一聲,讓顧秋僵住,轉身撲到了床邊不可置信道:“爺爺我在!”

老爺子混沌的雙眼中好像有一刻清明,他那雙蒼老的手碰了碰顧秋,聲音微不可聞,“我的……孫女顧秋,要過好……”

說完老爺子閉上雙眼,再也沒有睜開。

“爺爺——”聲嘶力竭地叫喊聲太過悲切,驚動了整層樓人,卻也沒有叫醒那個想叫醒的人。

顧秋的爺爺死了,死在了這個深夜,沒有等到他明天回來的兒子,也沒有等到他的孫女考上大學,他什麽也沒有等到……

爺爺走後,顧秋心如死灰,帶着遺體回到老家,舉行了葬禮。

葬禮上,顧家的一些遠親匆匆趕來,老爺子還在醫院的時候沒見來看一眼,這會子到是哭的令人動容,而本來應該充當孝子的顧峰還是沒有回來。

對于顧峰連親爹的葬禮都沒來參加這件事,親戚間頗有微詞,說顧峰什麽的都有,罵的一個比一個難聽。

顧秋對周圍人對顧峰的控訴毫不在意,她按老家的習俗,披着麻衣跪在靈堂上,雙目無神的盯着爺爺的靈體,直到下葬的那一天。

期間她沒掉一滴淚,只是沉默着。

沉默地把爺爺葬在了老家的山上,依山靠水,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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