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藍色絲帶解開,十二支紅玫瑰散落在桌上。
看得出每一枝都是精心挑選的,玫瑰花瓣柔軟而完整,花枝形态漂亮。可因為缺水,花朵正蔫不拉幾地耷拉着。
商暮拿着小剪刀,神情專注地修剪花枝,去掉多餘的綠葉。十二枝都修剪完後,他把花束插入酒店的花瓶中。
過了一會兒,喝飽了水的玫瑰花枝恢複了鮮活,花朵舒展開來,惬意地昂起頭。十二枝簇擁在一起,燦爛如錦。
兜裏的手機歡快地響起,商暮看到來電顯示,絲毫不驚訝地接起了電話,輕柔喊道:“程姨。”
“暮暮,睡了嗎?”程雲萱道,“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有。”商暮向後仰躺在床上,手指插入細軟的發絲中,指尖摩挲着發尾,聲音有些憊懶,“我在酒店,就要睡了。您身體不好,也要早睡。”
程雲萱并沒有問他為什麽在酒店,她從來不會插手過問兩人之間的感情,只是柔聲道:“工作上和生活上遇到不開心的事,可以和姨說。”
“謝謝您,我會的。”
商暮低聲應道,一股委屈感湧上心頭,差點就要說出來。但他又感覺驚訝,同樣的話經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效果如此的不同。周望川這樣對他說時,他便只有憤怒和不甘。
他轉移了話題:“姨,秋裝的初稿已經出來了,這兩天我再改改,就發給您看。”
“好,不急。”程雲萱聲音溫柔,“工作上的事情慢慢來就好,月底是中秋,記得來家裏吃飯。”
多年前第一次見面,程雲萱就驚嘆于商暮的審美和設計才華,加了微信時常探讨。後來又有了另一層關系,她看商暮就像看自家孩子,得知了他的家庭狀況後,更是對他憐惜有加。
“謝謝姨。”商暮說着,卻沒有立刻應下,他與周望川的事情還不清楚,他不能許下任何做不到的承諾。
程雲萱明白他的意思,便只是道:“好了,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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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斷電話後,商暮把桌上的花瓶移到床頭,在濃郁的玫瑰花香中,他嘗試睡覺,卻怎麽也睡不着。
酒店的床又冷又硬,他翻來覆去許久,仍然捂不熱被窩。許久後,他翻身趴在床上,拿過手機翻看。
微信裏有一條好友驗證消息,備注是:“我們談談。”
商暮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dj了拒絕。
他又把周望川的手機號從黑名單裏放出來,看到了對方之前發送的短信。
兩個小時前:“我去醫院值班,你不想見到我的話,我今晚不會回來。你記得好好休息。”估算時間,這條是他離開餐廳後,對方發來的。
商暮盯着消息,冷冷地從鼻腔裏哼出一聲。
半個小時前:“衣服帶得夠麽,需不需要我給你送厚衣服?”
十分鐘前:“你如果改變主意了,随便發個标點符號過來,我去接你回家。”
商暮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再次把號碼加入了黑名單。
換季的時候,時尚界最為忙碌。接下來的幾天,商暮都泡在辦公室加班,忙着選品、調色和設計新品。
每晚被酒店的床硌得睡不着時,他就會短暫地把周望川從黑名單裏放出來,查看短信。
“天氣涼了,給我酒店和房間號,我去給你送厚衣服。”
“買了你愛吃的蛋糕,回來嘗一口可好?”
“寶貝,我真的知錯了。”
每每看完短信,商暮就會睡得好些。
等忙過這一陣,又到了周末。
商暮提前讓直播間的助手去聯系,約了榜三來實踐。
過去每次實踐時,周望川都會事無巨細地查清對方的背景,确保萬無一失後,才會同意他去。商暮覺得多此一舉,周望川卻堅持不讓步。
周六下午,商暮來到銀輝酒店的1205房間,榜三很快就到了。
榜三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長得不錯,身材魁梧。商暮記得他在直播間的ID叫做清夜。
清夜進門之後,似乎有些拘謹。他第一次看見主播摘下面具的容貌,眼裏寫滿了驚豔。
商暮今天只随意穿着件米白色的開襟絨衫,水洗白的牛仔褲。他正懶散地靠在床頭抽煙,眼神飄忽。
他總覺得酒店的房間有味道,會想用煙味壓一壓。但他讨厭濃重的煙草味,便習慣只抽一根清淡的薄荷香煙。
“來吧。”商暮漫不經心地撣了撣煙灰,說道。
清夜有些拘謹地走過來,去角落的茶臺燒上水,道:“不如先喝點水,休息一下?”
商暮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我喜歡直接一點。”他随即又壓下情緒,問,“第一次嗎?”
“……對。”清夜說。
商暮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那你可以先醞釀一下,但最好快一點,我晚上還有事。”
清夜說:“我去一下衛生間。”
商暮皺着眉,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他第一次遇到這麽磨叽的。
清夜從衛生間出來後,徑直走向角落的茶臺。他把開水倒入放着茶葉的紙杯中,被身體擋住的右手離開了一瞬,看不清動作。
商暮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從他身上掃過,随意地撣了撣煙灰。
清夜端着兩杯茶水過來,說:“先喝點茶,等我醞釀一下吧。”
他說着話,目光狀若不經地往商暮的衣領裏鑽。商暮愛穿襯衣,開襟絨衫裏是一件純白單薄的襯衣,解開了兩顆扣子,玉白的鎖骨若隐若現。
商暮望着遞到自己面前的茶水,似笑非笑道:“我和別人實踐,從不會入口任何東西。”
清夜面色不變:“我是第一次,需要喝茶放松一下。”
商暮突然冷了臉色,攥住他的手腕,清夜吃痛地叫了一聲,杯子砸在地上碎裂成片。
“你往茶水裏加了什麽?”
清夜變了臉色,強忍着痛說道:“沒加什麽,放開我。”察覺到手腕上的力度絕非常人所有,清夜暗罵了一聲,知道自己撞上了硬茬。
“果然,老周的審查是有效的。”商暮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
咔嚓一聲,清夜的手腕脫臼了。商暮仍懶懶散散地坐着,并不見多少用力,似乎并不是捏斷了一個人的手腕,只是撿起一片花瓣,或者一片羽毛。
清夜知道事情敗露,也不留什麽面子,開始反擊。他雖然一只手脫臼,動作卻出奇的精準和迅速,顯然是個練家子。
商暮嗤笑了一聲,三兩下放倒了清夜,他手裏甚至還夾着那根煙。
清夜被他踩住胸口動彈不得,又是惱又是丢臉,索性豁出去大罵:“裝什麽清高?!長着一張狐媚子的臉,打着約實踐的幌子,誰不知道你是來找日的?你爺爺給你砸了幾十萬,日一下怎麽了?!”
商暮驚奇地看着他,一拳過去,清夜的臉頓時腫起一大塊,偏頭吐出一口帶着碎牙齒和血的唾沫。
清夜仍兀自罵着:“自己長着這樣一張臉,誰會信你是單純來實踐的?仗着自己是個小主播了不起是吧?放在其他地方,你爺爺這幾十萬砸下去,你該給你爺爺磕頭,求着你爺爺日你!”
商暮又是一拳過去,把他打成了對稱的豬頭。
“你*****,□□****!!!!”清夜滿口鮮血,口不擇言地亂罵。
“幾十萬,是嗎。”
商暮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對方立刻就接起了。
“喂?”
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商暮頓了頓,驀然想起,他們在冷戰。可清夜的叫罵聲還在繼續,他只好生硬地說:“打錢來,幾十萬。”
電話挂斷後,入賬短信立刻就來了,商暮叼着煙,問清夜:“卡號。”
清夜愣了愣,報出一串數字。
商暮把錢轉過去,兩指拿下唇間的煙,輕輕撣了撣,煙灰便飄了清夜一臉。
“不要張口就日啊操啊的,很沒有素質。”商暮說着,把煙頭按在清夜的手臂上,在清夜撕心裂肺的痛叫聲中冷聲說道,“還有,老子是1.”
他站起身,把燒到底的煙頭往清夜身上一扔,離開了房間。
今天的實踐泡湯了,商暮越想越氣,回到下榻的酒店後,他就吞服了國外寄來的新藥。
國外的某個公司致力于為他們這類人生産藥品,藥會灼燒腸胃,讓身體無比痛苦。商暮購買多次,已成為了公司的VIP內測用戶。
藥性尚不明确,他本不應該吞服,可是心情無比抑郁之下,他吞服了兩顆。
起先沒什麽效果,可是半個小時後,痛楚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他對痛如此敏感且熟悉,卻也感覺到這種痛與以往的內疼外疼都不一樣,完全在他控制之外。
從喉口到胃腸都是硫酸般的劇烈灼燒感,他急促喘息着,跌跌撞撞地來到衛生間,趴在洗手池上大口喝涼水,腹中的燒灼卻變本加厲。
他大口大口地艱難喘息,喉中是壓抑不住的痛吟。喉口堵塞發癢,吐出的卻是鮮紅的血跡。
商暮用最後的力氣來到床邊,撥通了通訊錄裏的第一個號碼,緊接着,他完全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徘徊在空中的意識漸漸回落。
商暮聞到了醫院的消毒水氣息,旁邊的走廊有人在細細地說話。高跟鞋踏在醫院的瓷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胃裏有輕微的燒灼感,喉口澀啞。這是洗胃後的感覺,他已十分熟悉。在過去的那幾年裏,他曾無數次把自己作進醫院,或是洗胃,或是催吐,或是住院。
他才剛剛一動,臉上就有一只手溫柔地撫摸着,熟悉又疲憊的聲音響在他耳邊:“寶貝,你哪裏難受?”
商暮沒有睜眼,他想象着周望川去酒店救他的場景——他已然昏迷,躺在自己嘔吐出的血泊中,一片髒亂。
周望川救過他無數次,見過他的肮髒和醜陋,那麽不雅,那麽可憐又可悲。他早已不是周望川心中,那個陽光可愛的小學弟了。
商暮這樣想着,一行眼淚順着眼角留下,沒入枕頭中。
周望川救了他那麽多次,遲早會厭倦。愛意消磨不見,只剩醫生的責任與良知。
撫摸他面頰的手頓了頓,落在他下颌處,指尖輕輕摩挲。
“瘦了。”周望川說。
緊接着,周望川伸進被子,在他腰身處摩挲:“腰也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商暮仍然閉着眼睛,聲音沙啞地問道:“你現在看着我的身體,和看其他病人的身體,是不是一樣的?和看一個七八十歲老爺子的身體是一樣的,和看一個中年大嬸的身體也是一樣的,對嗎?”
“你現在看着我,是不是只會想,這裏瘦了,可能是哪個器官出了問題,那裏瘦了,需要吃點什麽補補。你看着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時,看着任何一個病人時,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吧?你用醫生的審慎視角來評估,來給出意見。是嗎?”
周望川伸出手,輕輕揉了揉他細軟的發絲。
“不是。”周望川輕聲道,“我會覺得你美麗。”
商暮咬緊被角,一行眼淚落下。
周望川給他擦去眼淚,溫柔問道:“跟我回家,好嗎?”
商暮的眼淚更肆虐了。
每一次的鬧劇,都會以周望川的溫柔包容來收場。他不知道周望川還能包容他多少次,每一次都像是最後一次。
他攥着自己的心像攥着自己的生命,一個不慎,便會從萬米高空墜落,屍骨無存。
愛意是會被消磨的,何況是這樣日複一日的消磨。
這一次,他還有家。可下一次,他或許就會變成背着蝸殼的小蝸牛,流浪着去尋找下一個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