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如果韓行喝酒了,開的又是他的車,回去的時候眉豆就會開車,先把他送回去,她再開着他的車回家,第二天開他的車接上他去公司,下班的時候韓行再開車先把眉豆送回家,自己再回家。

這樣其實很麻煩,比這好的解決方法大把大把,但是她願意麻煩,韓行也沒有異議。就借着這樣那樣的機會,送對方回家,同路一段,獨處一段;在忙得焦頭爛額、抱怨時間不夠的年紀裏,稍微為對方浪費一點時間。

“我今天要回家裏吃飯。”眉豆往導航裏輸父母家的地址。

“前天喝成那樣,昨天還和沈候約會呢?”

“我是知道你喝了酒沒法開車,特意去接你的。”她說得像真的似的。

韓行語氣誇張:“哇,真是我的好下屬。”

“那天和劉科長喝得不省人事,沈候幫我開了一間房間。”她解釋道。

“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你懂不懂‘不省人事’什麽意思?”

他勾唇:“那我真的應該去的。”

“你不來,宋密秋也不來,他們就可勁兒灌我一個人。”

“明天請你吃點兒好的補補。”

眉豆翻下遮陽板照鏡子,理了理劉海:“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麽?昨天沈候來找我,還碰到我媽媽了。”

“難怪今天要回家吃飯。”他了然地點頭。

“是回家受審吶。”她把遮陽板翻上去,蔫蔫地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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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行扭頭看了眼眉豆,表情沒變,只是眼神裏微微帶笑。車子開進小區,他左右看了看:“哪棟啊?”

“十八,你不是來過嗎?”

“有點忘了。”

車在門口停下的時候眉豆媽媽剛好從屋裏走出來,在院子裏的花盆上摘蔥,看到韓行送眉豆回來,很熱情地招呼他進來一起吃。

“韓老師,你以後下班沒事情就和眉豆一起來吃飯好了。”眉豆媽媽一直叫他韓老師。

眉豆就這個稱呼反對過一百次了:“他現在是韓總,你不要再叫‘韓老師’了。”

“不會不會,什麽稱呼都可以,”韓行面對眉豆媽媽比面對老板要緊張,不自然地合掌,一下一下敲着桌沿,“謝謝阿姨招待。”

“沒事的,加雙筷子而已。”

眉豆洗完手回來,看到桌上又是一碗濃油赤醬的油爆蝦,“怎麽天天都是油爆蝦?”

“你說喜歡的呀。”

“吃膩了。”

“你要吃什麽?明天煮別的。”

“清淡一點,蒸點魚什麽的。”

媽媽看她一眼,關切地問:“胃還痛啊?”

她搖頭:“沒有,就是不想吃得很油。”

“昨天雞湯喝掉了嗎?”媽媽站在桌邊盛飯。

“喝了。”

“沈候一起喝的?”

眉豆和韓行對視一眼,逃不掉了,只能面對:“是啊。”

“他那麽晚還去找你啊?”媽媽目光犀利。

“你不要當着我老板的面和我說這些媒婆問題好不好?”眉豆夾過一只蝦,在骨碟上慢條斯理地剝。

“韓老師又不是外人,這幾年多照顧你啊,你都可以認韓老師當大哥哥了。”

眉豆看了眼媽媽:“人家是我老板,你不要拉低他身份。”

“沒有沒有,”韓行解釋道,“我介紹眉豆過來上班,照顧她是應該的。”

“韓老師,你在老家有沒有女朋友?”媽媽看向韓行。

他誠實地搖頭:“沒有。”

“你家裏人不催你噢?”

“還好,”他咽了咽喉嚨,說不出別的,就又說了一遍,“還好。”

“阿姨這裏是有幾個年紀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子的,都是我們本地人,但是——”

眉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媽媽下一句就是“我們本地人不找外地人”之類的說辭,連忙打斷她:“韓總哪裏用你給他介紹女朋友。”

“那你讓韓老師給你介紹介紹男朋友。”

引火上身,韓行笑了,看熱鬧不嫌事大:“沒問題啊,眉豆喜歡什麽樣的?我會留意的。”

他夾起一筷子米飯,香甜飽滿的飯粒咀嚼間竟然覺得酸澀。

又說他是大哥哥,又說給他介紹女朋友,又說讓他幫忙介紹男朋友,話裏話外不外乎是在說,你配不上眉豆。

吃完飯出來,韓行把眉豆捎回她家,到了小區門口她卻揪着安全帶沒動,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好飽。”

韓行斜她一眼:“又要搞什麽花頭?”

“我們去散步吧?”

他看了一下時間:“只能二十分鐘,我回去還要開會。”

眉豆家旁邊有一條河,岸邊種了很多楊柳,春天有點痛苦,柳絮漫天,夏天風光就很漂亮了,楊柳依依,此時又是夕陽西下,天空一片金黃,地平線上有一顆小小的、柳橙般的太陽,照耀河面的波紋光影璀璨。

她和韓行并肩,看着他的手臂近在咫尺,卻只能拿肩頭一下一下蹭着。

“你們家這邊還是很漂亮的。”

“那你以後房子買這裏。”

他卻沉默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裏開會,開完再回去?”

“什麽意思?”他低頭看向眉豆,表情放松下來,終于有了笑臉。

眉豆狠狠撞了一下他的手臂:“我怕你來不及。”

但韓行只是像她剛才蹭他那樣,輕輕地蹭了回去。

眉豆自己住的房子不大,樓層很高,她在陽臺上放了一把搖椅,還在做前臺的那段時間,除了偶爾的夜生活,她晚上九點就睡覺了,早上五點起來,也沒有事情做,她就躺在搖椅上,披着柔軟的厚毯子,看太陽一點一點爬上來。

除了客廳和廚房,家裏還有三個房間,主卧眉豆用來睡覺;書房裏放着墨寶,她有空的時候會在那裏寫字;剩下一個次卧空置,裏面的布置和主卧是一樣的,眉豆很少帶人回家,更少有人在她家過夜,因此那麽多年,只有一個人睡過那個次卧,就是韓行。

當然,更早以前沈候來眉豆這裏也留宿過,只是他可以睡主卧。

韓行也沒有常來,只有那一兩次因為替眉豆擋酒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時候,眉豆和代駕師傅把他扛回家,讓他在次卧休息。

“嚯,你這盆天堂鳥越養越好了。”他一進屋就看見放在窗口的大盆綠植,肥厚油綠的葉片已經長到了天花板。

“前段時間我把它放在陽臺上曬太陽,一下子就長得特別大。”眉豆去廚房拿飲料。

“我家那盆都要禿了。”

“你不用心對它。”

“我忙啊。”韓行拿出電腦放在餐桌上,打開來準備會議。

她在他手邊放下一瓶橙汁:“借口。”

有時候眉豆去韓行家裏也是這樣,他要開會、要寫文件,眉豆要麽坐沙發上玩消滅星星,要麽坐他對面寫她的文件,如果是在她家裏,她會去書房寫字。

眉豆覺得這樣很好,他們能在一個空間裏各做各的事,就像他們之間有一根很長的繩子,可以互相不約束地過自己的生活,但每每需要彼此的時候,總能順着那根繩子找到對方。

位置坐得高,所付出的遠遠比眉豆想象得多,韓行晚上的會開了快三個小時。

他結束的時候眉豆已經臨摹完一遍宋徽宗的草書千字文,韓行走進書房欣賞她的成果:“你寫草書比楷書好看。”

“怎麽可能?”眉豆站起來看自己寫的字,“我楷書練得比草書久。”

書房的角落裏放着好幾張凳子,眉豆練完字的紙晾幹後全亂糟糟地堆上去,他走過去翻了翻:“行,你以後要是失業還能去教書法。”

“別咒我。”

“我回去了,明天早上九點半的集體會議,別遲到。”

“你要不要睡那個空房間啊,有點晚了。”她不好意思的時候會故意用粗一點的聲線來假裝自己大大咧咧,說什麽話都不羞不臊。

“今天怎麽啦?”韓行沒去看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眉豆寫過的字,“家裏進鬼了,不敢一個人睡?”

“你家才進鬼呢,我家只會進外星人。”

“早點睡,明天別遲到。”

眉豆半邊身體靠着牆壁,歪着腦袋和他說再見,“路上小心。”

倒出來的墨水還沒寫完,韓行走了之後眉豆留在書房繼續寫字,一模一樣的內容她重新再寫卻一塌糊塗,草書,她寫得只剩下草,沒有書。

很後悔讓韓行去家裏吃飯,媽媽把話說成那樣,即使她攔着後面一半,他那麽聰明,這還會聽不出來嗎?

眉豆埋怨媽媽:“你說那種話,韓行聽了會怎麽想啊?”

“我就是要他知難而退。”

“他根本就對我沒有想法。”

媽媽說:“他要是沒有想法,那他聽了就不會不舒服;他要是有想法,那剛好就讓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半夜就開始下暴雨,下到早上不僅沒有停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

眉豆毫無意外地沒睡好,在車裏打哈欠。

上午開大會,她到了才發現不僅他們公司的人,連總公司的幾個管理層都在座,包括宋密秋的爸爸。

她坐在韓行後面,突然覺得很緊張,公司不會要倒閉了吧?

他們的總公司叫中河集團,橫跨保險、醫療、媒體多個行業,而眉豆就職的子公司叫羊角食品,生産乳制品,總公司想要擴大羊角食品的規模,決定通過股市融資。

而上市的條件之一就是淨利潤要夠,市場部和銷售部頓時壓力倍增,更何況上市和裁員兩個字總是挂鈎,公司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人人自危。

第二天韓行就叫來市場部所有的項目經理開會,必須在下個季度開始前拿出更好的營銷方案。

公司的酸奶産品由眉豆的小組負責。

“這個市場占有率還不令人滿意?”眉豆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開動腦筋咯。”韓行只是微微一笑。

宋密秋的公司手忙腳亂,上市前面臨的一波裁員讓所有員工人心惶惶,然而沈候那裏也不太平,光是一個出口許可證他都遲遲等不到商務局的批複。

“你在北方不是開過公司嗎?”宋密秋質疑他。

“我是搞技術的,”沈候往宋密秋辦公室的大沙發上一躺,“誰知道運營更複雜。”

“所以說要打理關系。帶你去這麽多飯局,你表現得像個僵屍似的,連人家的號碼都不留。”

沈候笑起來:“你帶我認識一群賣玉米、土豆的有什麽用?我是搞電子的!”

“這些人又不是只賣玉米,”宋密秋眼神銳利,“你要搭上他們背後的人脈。”

沈候沒說話,虛心聽着他的指教。

“禮拜五吧,我可以幫你約錢科長。”

禮拜四的時候眉豆出了點交通狀況,車追尾了,拿回4S店修理,禮拜五又下暴雨,爸爸送眉豆去上班,以為下班的時候能搭韓行的便車,結果下午他就出去了,直到下班都沒回來,她只好站在大樓屋檐下等出租車。

“嘀嘀——”

一輛黑車停在眉豆面前,按了兩下喇叭,駕駛員搖下車窗,她看到那頭亞麻色微微卷的頭發就覺得是沈候,半個車窗降下去,那張熟悉的臉露在她面前,雨太大了,他額前的碎發很快沾上雨滴。

“上車。”

眉豆沒猶豫,快步鑽進車裏。

“下雨天你不開車?”沈候扭頭看向後排的眉豆,“這麽愛惜,不舍得它淋雨啊?”

他的笑話總能正中眉豆的笑點:“昨天撞了一下,拿去修了。”

沈候把車靠邊停:“撞了?你人沒事吧?”

“我沒事,額頭稍微有點青。”眉豆往駕駛座湊過去,指着額角的一塊。

他定睛看了兩眼,伸手要摸上去,眉豆敏捷地躲開了。

“別碰,痛的。”

“我輕輕地。”他的手指發涼,蜻蜓點水似的貼上眉豆的額頭。

車裏恍惚間靜得連呼吸都嫌聲大,等到眉豆重新聽到大雨瓢潑的聲音,才意識到沈候的手已經松開了。

“沒腫。”他笑着,看上去比眉豆鎮定。

她回椅子上坐直了:“你換車了?”

上次沈候來接她去湖邊的時候,開的是一輛很嚣張的紅色跑車。

“我爸爸的,宋密秋讓我開一輛穩重點的車。”

眉豆輕笑:“車是夠老氣橫秋了,你這頭發也不穩重啊。”

他對着鏡子照了照:“不穩重嗎?挺黑的啊。”

“黃得要死,還是卷毛,穩重什麽啊?”

“那你明天陪我去染黑吧?”沈候看着後視鏡裏的眉豆。

“不去。”

“我請你做護理。”

“不去。”

“我都讓你上我車了,”他嚷嚷起來,“救命之恩好不好?”

“诶?”眉豆終于覺得奇怪,“你來我們公司這裏幹什麽?找宋密秋?”

“是啊,我拿不到出口許可的批複,他幫我約了人。”

眉豆笑了,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

“你是對的,”沈候看着她,無奈地聳肩,“我輸了。”

“又不是輸給我。”

他沒說話。

“你們幾點要去?來不及的話我可以坐出租車。”

“上都上來了,我先送你回去呗。”

“這麽好?”

“難道不是一向如此嗎?”

“難道是嗎?”

她話音剛落,轉頭就看到大雨裏韓行的車子開到了公司門口。

沈候還在說話,“當然是啊。”

眉豆卻沉默,眼睛盯住韓行的車,幾秒後,她看到文心從車上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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