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亡夢
亡夢
不知道啃了多久的面包,才發現那個煎蛋有點無從下口。
算了,先囤着吧。他把沒喝完的牛奶放在盤子上,把它端到幹淨過頭的廚房,拿罩子蓋上。
江烨好奇地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家”,這裏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溫和過度,無法習慣閑下來的生活,于是站起身走向了衣櫃。
他閉上眼拉開衣櫃,試圖給自己一個毫無意義的驚喜。
“哈,至少沒袁隊那一櫃子一模一樣的作戰服那麽震撼。”江烨笑了一下,随手挑出白色衛衣白色棉襖和白色褲子就往身上套。走到門前才發覺沒穿襪子于是再走回去把襪子套上才走回去踩進那雙運動鞋。
除了衣物上稍作點綴的字母和圖案外,他基本與雪夜融為一體。
頭發披散着方便保暖,他乘着電梯下樓,去外面的通道裏有風在橫沖直撞。
“啊,好吵。”他把臉往圍巾裏埋了埋,頭發還在亂飛,有點後悔不紮起來了呢。
雪花集體自殺似的不間斷向下掉,融在同類的屍堆裏。腳底結結實實的厚,他慢慢走向那與世界格格不入之人。
男人變了另一幅樣貌,半張臉躲在黑色的圍巾下,又蓋了層口罩。身披深藍色棉襖,正捧着一袋吃的,臉被凍得有些發紅。
這幅場景,放在路燈下倒有些落寞。
沒等江烨走近,他就擡起頭看他,那雙好看的紅眼睛充滿了欣喜。
“烨烨!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放我鴿子。”他走過來,把那袋還熱乎的吃食塞到江烨懷裏。碰到手上光裸的皮膚,有些疑惑:“不是怕冷嗎?怎麽不戴手套?”
眼前這個克萊因把手搭在他肩上,親密極了。他掏出口袋裏長方體的東西,看了眼時間。
啊……誰家好人晚上十一點約人出來玩啊,真的不是出任務嗎?還有這種長方體的東西應該叫手機吧,以前人類都是用這個的嗎?話說以前人類的生活原來這麽安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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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烨,在發呆嗎?”隐約間,紅色的眸子又湊近些,因為太冷呼出的熱氣打在他臉上。
“啊……啊?你剛剛叫我烨烨?”
“對啊,我一直都這樣叫你的。”不知道為什麽,那雙眼中竟滿是疑惑和委屈。
“嗯……”江烨看着那雙眼睛,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這雙紅色的眼睛實在太幹淨了,不像天平塔的時候。那片紅色海水化作濃霧,神秘莫測,把一切都藏得死死的,只有近看才捉到一絲一毫可有可無的屬于他的情緒。但現在,海水過于澄澈,沒有雜質,是晶瑩的。
“去吃夜宵嗎?”還是克萊因先打破了尴尬,拉起他的手。江烨點點頭,幫他理了下圍巾,便跟着去了。
路燈的光在雪地上一跳一跳地玩鬧着,卻很安靜。就算是深夜小吃街也有零零散散的人,不少是熱戀中的小年輕出來浪漫,還有些則是深夜嘴饞的青年,一邊吃一邊與好友交換着八卦。更有些喝醉後抱着電線杆一頓狂親,或者借着酒勁發瘋吹牛。
克萊因拉着江烨到烤串店旁邊的椅子上坐着,袋裏專門給他的奶黃包已經涼了幾分,有些硬,但吃起來口感可比末世只為生存而吃的食物好多了。江烨一邊喝水一邊連續啃了三個,看得克萊因一陣懷疑自己的烨烨是不是又因為忙而把身體給抛在腦後了。
等江烨打算吃第四個時,克萊因才攔住他,點的一些烤串已經上桌躺在錫紙上,等着進入人類的腸胃,最後消化成排遺物再沖水卷入下水道裏。
“這些,好吃嗎?”江烨把烤串湊近聞了聞,在天平塔那時候可沒有這種吃法。但身體很誠實,還是一口咬了下去。
“怎麽樣?”克萊因等着他對新店的評價。
“嗯,可以。”江烨很快就把一根肉串啃得就剩一根簽子,放到一邊,把另一串遞到克萊因面前。
“你也吃。”“好,聽烨烨的。”本來對烤串沒什麽興趣的克萊因最終在江烨的眼神攻勢下選擇了進食。
嗯,确實不錯。看着對面伸起袖子打算擦擦的江烨,忍住笑意,抽出一張餐巾紙幫他擦擦。
太可愛了啊,烨烨。
但江烨的心思根本不在這夜間約會上,他四處觀望着,像是在确定計算着什麽。
“我,我需要去逛會兒,先走了。”瞎編了個一點都不合理的理由,便踩着厚厚的雪匆匆離開。
如果是夢,那麽出現的墜落感一定會讓自己回到現實吧。他這麽想着,腳下越跑越快,揚起幾粒雪塵。
不知為何,天橋樓梯的雪薄薄的,踩下去有輕微的顆粒感,不像地面上厚厚的雪。江烨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只想快點,快點去回到現實。
那個世界還需要江烨。
“人是沒有經歷過死亡的。”
“人生之無窮,正如視域之無限。”
柯羅諾斯的聲音空靈,似從雲層之上傳來。江烨擡眼,地平線邊上有一只猩紅色的大眼,皮膚蒼白,長長的藍發搭在渺小的建築物上,垂落,鋪陳在白雪上。像是趴在地面來觀察這個世界。
樓梯傳來的腳步聲越發近了,看着橋下滾滾車流,毫不猶豫,江烨翻了下去。
這個夢裏的克萊因是有那些報道的——關于最近多人跳橋自殺的新聞。
那些新聞都只擠在報紙的小小一隅,成堆的文字誇張地描述着這座天橋的危險性。卻沒有一家像樣的媒體提供過哪怕一張死者的照片。好像這些新聞只是為圖個樂子而存在的。
但沒有人懷疑過這些新聞的真實性。
那座天橋的整修已經提上日程。
我曾經閱覽過神話中西西弗斯的故事,也曾想過我是不是也深陷于永無止境的悲劇之中。
墜落感激得江烨閉眼再睜眼。以為自己輕而易舉就逃離了這過度安穩的世界,看四周,路燈,長椅,雪地,小吃街。
一成不變。
他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抓回來——就像在沒有母狼公狼的情況下抓一只剛出生的小狼崽那樣簡單。
真的是夢嗎,還是我以為的那個真實世界才是夢?他迷茫地看着眼前,問雪花,問燈光,問月亮,得不到答案,只有無聲的嘲笑。
江烨站在雪地上,他看見自己淺淡的影子仿佛被白色的沼澤吞噬。一雙石榴石般鮮紅的眼睛無時無刻地盯着他,仿佛在悄聲提醒着什麽。
這只是一個無限接近真實世界的夢,他的确是江烨,但不是這個世界的江烨。
他決定做一個不合“江烨”的舉動來打破這無序。
“克萊因.阿科斯塔。”“我在。”藍發的男人照常站在路燈下,直直地看着他。
“和我談談吧。”“嗯。”
談談的結果就是兩人在廣場看了一下午來來往往的路人,相顧無言。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還是克萊因率先開口,打破了這将近結冰的氛圍。而江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見對方敷衍沉悶的回應,于是自顧自地說道:“我想,如果人離開了這個世界,那麽被救下的人該怎麽辦呢?”這個問題中的人有明顯的代指意味。
江烨啞然,在急于逃離上,他從沒想過這種問題。
克萊因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又給“狼”的心重重一記。
“我很喜歡你,如果你走了,誰來陪我呢?”轉眼來看,那雙紅色的眼眸中已經氤氲了水汽,耳朵凍得通紅,熱氣跟着他的話語在口中溜出,好不可憐。
江烨沉下眸子,思考着什麽。
他确實想過在戰火紛飛的現實和安寧平凡的夢境中作選擇。但戰地玫瑰往往比溫室花朵要更加誘人,并且投身于這種夢境,和背叛北亞,背叛天平塔,背叛基地,背叛紅日小隊沒什麽區別,甚至更加可恥可悲。
明天,明天是我們一直為之努力的事物,怎可如此輕易舍去?
江烨:“對不起。”我很自私。
克萊因搖搖頭,笑着摸了摸江烨柔軟的長發,說:“我想讓你安穩一點,陪我久一點,而已。”
“狼”嘆口氣,看向天邊那只巨大的紅眸,悄聲說:“現在帶我出去吧,”頓了下,他看向眼前的人:“還有,下次別這麽任性了,克萊因.阿科斯塔。”
或者說,柯羅諾斯?
天與地的交界線在逃逸,裸露的紅色眼眸在夜空中漸漸增多是一個又一個的警告。這游離于時間之外的世界終于破碎,身體疲憊,最終跌入深淵。
等睜眼,眼皮底下像挂了兩個沉重的啞鈴,堪堪撐起的一絲視野中擠滿了色塊,黑色白色灰色黃色紅色。數不清的融化混合後形成令人作嘔顏料潑向視網膜,糊住眼球。連轉動眼珠這樣小小的動作對他來說都無比困難。
“你醒了?”身邊是克萊因的聲音,他正在幫自己把裝置拆下。
看來被擺了一道啊。江烨苦笑着搖搖頭,轉眼去看那雙紅色的海水。
“孟澤笠叛逃了。”克萊因輕描淡寫地說。
“啊?”“清理部隊紅日小隊醫療兵,天平塔第二戰力,孟澤笠。”
“叛逃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楚。
也笑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