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冷清風不是傻子,聽完碧雲解釋,又在帳外跪了兩日,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明白和不難過的接受,是兩回事。

見他不說話,段枕歌虛弱笑笑,“知道還不反抗陛下的刑罰?怨我?”

冷清風輕輕搖了搖頭,臉頰邊的碎發擺出柔軟的弧度。

“屬下護主不利,理應受罰。”

他是不會對段枕歌生出類似怨恨的情緒的,如果段枕歌不要他或者欺騙他,他只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好,讓主人對他有了難言之隐。

正因如此,他也永遠都不會明白,無論他做得再好,段枕歌與他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們的遇見,便注定了分離的結局。

“那為什麽悶悶不樂的?過來。”段枕歌沖他招招手。

冷清風膝行至床榻邊,低着頭不看他。

段枕歌道,“把手拿來我看看。”

冷清風将雙手遞到他面前。

相較五個月前,冷清風雙手已經細膩白皙不少,骨骼移位也在針灸和木片夾子的幫助下恢複許多。若忽略那些淡淡的疤痕,乍一看還是蠻漂亮标致的。

段枕歌勉強擡起胳膊,發覺動作有些困難。

李莫恐怕紮透了他部分肌肉筋腱,雖然他感覺不到疼,但總有種肌無力的感覺,行動并不像之前那樣順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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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風馬上将自己手腕塞他手中,舉着胳膊任他細細打量。

段枕歌檢查一番,“看起來沒受傷,老虎獵着了嗎?”

冷清風點點頭。

“倒也不見你帶來給我看看,就獻給父皇了。”段枕歌松開他手,緩和氣氛的笑了笑。

冷清風還是不說話,始終垂着眸子,仔細将段枕歌放下的胳膊塞回被子裏,一絲不茍的掖好了被角。

做完這些,他便靜靜跪在原地,頂着他那格外長的【人物狀态】一言不發的沉默。

【饑餓】是因為沒吃東西,【外傷】是因為被執以軍刑,【勞神】則是念念不忘、對沒能護主的自己感到自責、以及對主人的傷口無比心痛。

段枕歌嘆了口氣。

往日冷清風這般,他都是會哄的。

雖然他做的很隐蔽,但确實如此。

三年前的冷清風還有些寫在臉上的情緒,可現在的冷清風沉默寡言、冷若冰霜。若他不主動,恐怕倆人能冷戰上一整天。

段枕歌知道,自己還可以說很多無關痛癢的廢話來緩和氣氛,比如告誡他不要聽蒼莊帝的、比如問問他西瓜怎麽樣了、比如聊聊自己為什麽要對陸耀焱動手、比如道歉認錯并保證下次不敢了……

他和冷清風,其實有很多話可以聊。

或者說,見到冷清風,他就會喋喋不休,除了讨論對方最關心的問題:他的去留和自己的生死。

但這一次,段枕歌毫不避諱道:“擢彤一,我終究要死的。”

冷清風身體輕顫了一下,似是根本不想聽到這句話。

段枕歌看着被篝火照亮的營帳頂,自顧自道:“我終究會比你先死的。那時候,你要怎麽辦呢?”

如果冷清風因為自己受了傷便成了這副模樣,将來反派下線的時候,他又該怎麽辦呢?

碧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退了出去,營帳內只剩兩人。

篝火架上,木炭靜靜燃燒着,火光跳躍,驅散初秋的寒意。

冷清風聲音沙啞:“屬下與主人同死。奈何橋上,讓屬下護主人最後一程。”

他叩首,露出滲滿血跡的後背。

段枕歌眨眨眼睛,道:“這并非我所願。”

冷清風緩緩道:“求主人賜屬下安息。”

段枕歌閉上雙眼。

他說:“擢彤一,三年前,我曾說過要給你賜名。”

“今日,你任務完成得不錯,我便賜你姓名,從今往後,将此名加諸己身。”

冷清風表情一頓,睜大了雙瞳,擡頭驚疑看他。

這明明是個無比榮幸的時刻,可他卻覺得段枕歌接下來說的,并非他想要得到的那個命運。

段枕歌淡淡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冷雨既是你師父,你便随他姓冷。贈你‘清風’之名,願你來去如風,快意潇灑,不受束縛。”

“冷清風,我以三皇子之名命令你,待我死後,你不得陪葬,不得尋仇,不得再入帝宮,不得再做段家下屬、為段家賣命效忠。”

“除此之外,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冷清風睜大了眼睛看他,金瞳顫抖着,片刻後,竟彎腰吐出一口血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主人竟覺得,将自己當成禦影,是一種折辱。

段枕歌一驚,正想擡手扶他,卻見冷清風扶着床沿的手指骨凸起,骨節用力泛白。

他明白,冷清風不甘心。

因為冷清風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他收回目光,偏頭看向另一邊,抓緊了被沿:“你若不喜歡,今日便可離開。從此天高海闊,不會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冷清風胸膛沉重的起伏,他用手背擦去唇邊血跡,聲音沙啞的說:“……屬下不走。”

就算這樣,他也不想離開。

段枕歌閉了閉眼,說:“那便回去給王禦醫看看背後的傷口,吃點東西,休息休息。”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給你選擇的機會了。”

聽說段枕歌醒了,王禦醫和蒼莊帝身邊太監第一時間就來問候。碧雲站在營帳門把守,讓兩位稍等。

太監站在初秋冷風裏發笑,“咱家還不知道,哪位能讓三殿下醒來得見第一面,還得避諱別人、柔情蜜意說上半天呢。”

碧雲也不怯,大方道:“公公與他人柔情蜜意需要避諱,殿下倒不必。屆時人出來了,公公自己看便是。”

那公公本就嘴快說上幾句,現在被碧雲怼了,也只能默默咽下這口氣。

畢竟三殿下是個瘋的,殺人如麻,在宮裏出了名的不好惹。

當冷清風面無表情、唇邊帶着血跡掀開營帳時,公公內心對這個傳聞更加堅定不移。

——看看,護主不利的寶貝禦影都被打成這樣了,足以證明段枕歌多麽心狠手辣。

冷清風眸光破碎,呼吸沉重。他面無表情看了兩人一眼,對一旁的碧雲點點頭便一言不發的走了。

于是公公屏息凝神、戰戰兢兢跟在王禦醫身後進了營帳,說了些客套話便趕忙問起當日情況。

段枕歌知道,這是在蒼莊帝的審問。只是看他身受重傷的份上,沒弄得那般正式嚴肅罷了。

于是,段枕歌便将當日他如何進入森林、如何迷路、□□白馬如何受驚、他又如何意外撞見了銀鋒針李莫的殺人現場以至被人滅口的事實胡編亂造了一番。

那公公記了個大概,告退離開。

他走後,王禦醫上前替段枕歌號脈,面色有些沉重。

“如何?”段枕歌好奇問。

王禦醫斟酌着答:“那兇手是十階武者,殿下又從未習過武……殺招之下,恐傷根基,需靜養。”

段枕歌無奈笑出聲,“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影三十二養完冷清風養,冷清風養完他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仨故意摸魚呢。

“我沒那麽多時間,能治多少便治多少吧。”

左右反派也活不過五年了,治不治的随緣。

而且……下一個任務已經出現,他又怎能停滞不前?

在他眼前,是6442刷新出的光屏。

【任務十九:奪取太子之位】

【任務簡介:永和二年,反派入主東宮。】

雖然這任務簡介短得不能再短,但離永和二年也不剩幾天了。

要完成任務,恐怕又得忙起來,哪有空靜靜躺着?

王禦醫頗為不贊同的搖頭,“殿下身體乃國之根本,如何能馬虎?”

雖然嘴上如此說,他還是不敢真的左右段枕歌的決定,只能開些補氣固本的方子,盡力為他醫治。

段枕歌也順便打聽了陸耀焱那邊的情況。

王禦醫便答了一番自己聽聞的消息。

這幾年來,陸侯都在府中隐居,這次秋獵自然也沒來。

當陸耀焱命懸一線的消息傳回流月,陸侯氣得親自縱馬,連夜趕到烏歌山,請蒼莊帝做主。

蒼莊帝都被他這老當益壯的身體震驚了,連連表示有唐柔柔在,你家崽第二天就能撒嬌非要吃唐柔柔親手烤的兔子了,我家崽還昏在床上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呢,有沒有人憐惜一下他這個皇帝?

話雖如此,該有的态度還是有的。

蒼莊帝出馬,這件事的進度就有了保障。

短短三日,還被禁衛關押着的也就只剩包括十皇子在內的五名皇子了。

其餘世家公子小姐雖已洗清嫌疑,但因為蒼莊帝不允許任何人向流月傳消息,所以暫時不能離開。

好在烏歌山承擔皇家獵場的功能許久,很多設施都十分完善,衆人也就當郊游采風、提前度假了。

聽完這進度,段枕歌知道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便放下心來。

又躺了幾日,等他勉強能走路後,便被冷清風扶着,第一時間來蒼莊帝處。

表面請安,實則刺探情報。

蒼莊帝也不同他含糊,沉聲道:“銀鋒針李莫死在揚州,此事你怎麽看?”

段枕歌道:“若他是兇手,定然是遭人滅口了。”

蒼莊帝盯着他坦蕩的表情片刻,又看了看他特意一起帶進來的冷清風,冷哼一聲道:“你身邊得用的只有影三十二和擢彤一。影三十二有事未來,他卻沒有借口。護主不利,理應重罰。”

“父皇心意,兒臣感念。”段枕歌沉吟片刻,答:“然我禦影去獵那猛虎,未趕到我身邊護我乃是情理之中之事。”

他這句話含了試探之意,蒼莊帝冷哼一聲,直接讓太監念了陸耀焱的供詞。

據陸耀焱所說,他與擢彤一一同進入林中。在某個地方發現了老虎出沒的痕跡。陸耀焱覺得那爪痕方向向左,擢彤一卻認為向右。

于是,兩人分道揚镳,一左一右打馬離開。

事實證明,陸耀焱是錯的。他看到的痕跡,其實是李莫特意留下引誘他的。

陸耀炎縱馬跑了片刻,看到另外的爪痕,正覺得自己這把穩贏了,下馬認真搜尋虎的痕跡時,卻察覺到腦後有罡風襲來。

他勉強一躲,也只看到了偷襲者一襲黑色鬥篷,銀甲覆面。

下一刻,他就被銀針紮入身上穴道,眼前猛然一黑,失去了意識。

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冷清風也是有嫌疑在的。

只不過,段枕歌因為迷路不慎撞見這一幕時,又遇到了銀鋒針李莫,延長了李莫的出現時間。而這麽長一段時間,絕對不夠冷清風再折返回另一邊獵虎,并在殺掉老虎後第一時間回到蒼莊帝身邊複命。

至此,冷清風被完美的摘出了這團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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