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他還想再往前走,誰知雙腿竟不聽使喚,肌肉一軟,他噗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同時,他眼前的景象扭曲起來,花圃、高塔和冷清風好像都蒙上了一層白霧。

“主人!”

冷清風聽見聲響,趕忙摸索他聲音傳來的方向,急道:“主人,不要管屬下了,請快些走吧。”

如果不是段枕歌刻意将那三顆水晶球藏了起來,冷清風只怕要強行把他扔進塔裏了。

段枕歌搖了搖頭,捂着眼睛緩了好一會兒。

他應該走嗎?或許吧,如果跟他一起進來的是影三十二,他恐怕早就離開了。

可他身邊的是冷清風啊,他怎麽能抛下對方?就像當年父親抛棄母親一樣?

然而,無法否認的是,他破不開此局,就算留下,也不過兩個人都死去。

他突然明白了太祖的仁慈之處:這一關定然有破解之法,若參賽者看不出來,也能活下一個。走到此地的段家人,幾乎都能得到禦影宮宮主之位。

太祖不是故意為難他們,太祖是真心想要選出一個有勇有謀、心存善念的段家人來執掌禦影宮這方強大且重要的勢力。

或許,自己并不是太祖要找的人。

段枕歌咬牙笑了,他猛然握緊冷清風的手腕,在對方手中塞下一顆藥丸。

“6442,複制。”

【正在為您分析物品成分構造……分析完成,複制“不明丹藥”需消耗“50”積分,已為您扣除積分。】

段枕歌将山寨版回天丹給了冷清風,準備在他手上寫下什麽——既然太祖掀桌,他當然也可以不玩!

什麽狗屁玉印,大不了回頭率兵入山,在廢墟中徹徹底底找一遍,他就不信找不到。

他身邊有着整個世界最強大的武學奇才,憑什麽要乖乖遵守一位百年前的老人留下的游戲規則?他可是書中大反派,做事從來不按常理。既然這高牆外面就是伏龍山,那他就讓冷清風破開這天地,為兩人同時争一線生機!

他在冷清風手上詳詳細細的寫了自己的計劃,只覺得腦子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心跳從來沒有這麽劇烈過。他的一呼一吸都分毫畢現,徹底歸于自己掌控。

等他放下手時,擡眼所見的,竟是許久未見的段家祖宅。

——奢華的水晶吊頂照亮了客廳全貌,大理石地磚折射着牆壁邊擺放着的各類藝術品,真皮沙發的質感柔軟又熟悉的包裹着他。比起自己常住的小別墅,這裏更加大氣輝煌,少了些外國巴洛克藝術的古典,多了些古色古香的中式韻味。

這是自己小時候和母親一起住的地方,也是他曾發誓不與段父平起平坐絕不會再踏入的地方。

段枕歌愣了:“我……回來了?”

“少爺。”背後有人喊他。

段枕歌扭頭擡眼,正見一位穿着黑西裝的保镖低頭,雙手恭恭敬敬遞過來一支黑色手槍。

西格紹爾P320,他最喜歡的槍型之一。

段枕歌迷茫着接過,再擡眼時,發現段父被反綁着雙手,就坐在自己對面的椅子上。他布滿銀發的額角流出鮮血,鼻青臉腫的看着段枕歌,表情如常冷漠。

這一切如此渾然天成,自然得如同呼吸一般。

有一種巨大的憤怒和委屈從段枕歌心頭湧起,他舉起槍對準段父的眉心,不敢置信自己幻想了這麽久的一幕真實出現了。

“……當年,母親被人槍殺,你也有份,對不對!”

面對诘問,段父漠然地看着他,點頭說:“是。”

段枕歌被他這種漠不關心的态度氣得雙目發紅:“為什麽!母親當年究竟哪裏對不起你,為什麽要我親眼看着她被殺掉!”

“這件事情很複雜,你調查這麽多年,已經大致猜出來了,不是嗎?”

段枕歌一拍桌子站起來,壓下槍的保險,“……是,但我想讓你親口說。”

段父表情平靜得好像根本就沒見到那黑洞洞對着自己的槍口,“如果你非要聽的話,好吧。”

事情的真相大致就是段家的仇人找上門來,段父利用了段母的死,師出有名,殺了那仇人。非常俗套,非常無聊,和段枕歌小時候常常聽到的那些虐戀小說裏男主小時候的經歷沒什麽不一樣。

其間種種權力糾葛,投鼠忌器的顧慮,段父也一條一條為段枕歌分析了。當年他不明白,現在他聽得比誰都懂——因為這些線索,都是他親自推敲出來的。

歸根到底,事情的真相比這些東西更加簡單: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其實是段枕歌和段柔歌——殺兩個孩子,比殺一位段家夫人要簡單的多。

段父是為了保護段枕歌,才出此下策的。

段父淡淡道:“我早已讓兇手收到了應有的懲罰,我也确實是殺害你母親的人之一,兒子,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你要我償命,那就動手吧。”

段枕歌的手顫抖起來,真到了這一刻,他反而猶豫了。

好像自己說服自己一般,他說:“我當年那麽小,什麽都不知道,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你确實應該償命,你——”

“我只是做出了選擇。”段父擡頭,吊頂的燈光照亮了他的白發,“如果今天你必須要從影三十二和冷清風之中選一人活命,你會選誰?不,不要說你要找到方法讓他們都活下來,如果人生真能如你所想的那樣簡單,天底下就不會有痛苦了。”

段父淡淡說:“我們未嘗不是在自由與秩序中做着選擇,我們未嘗不是在理性與感性中做着選擇,我們未嘗不是在堅持與放棄中做着選擇。你毫不回頭的走到今日,不也是選擇了将所有的過錯推到我身上嗎?”

“你的信任障礙,你的多疑敏感,你的畏首畏尾,不都是因為你選擇了逃避承擔背叛的責任嗎?你選擇了最簡單的那條路,而我選擇了一條終身都要為之贖罪的路,僅此而已。”

“但我相信,我從不後悔救下你,兒子,因為你母親會做出與我相同的決定。在你誕生的那一刻,我們二人就都有了這樣的覺悟。你呢,兒子,殺了我,你會後悔嗎?”

段枕歌握緊了槍,在段父壓迫的雙眸下,仍舊如當年那般退縮了。

幼狼意識到自己的稚嫩,意識到老狼的教誨,雖然心裏明白這一局輸了、明白自己已經無法說服自己了,但仍倔強道:“別說了……就算你這樣說!就算你這樣說——”

就算他這樣說,他的母親不會再回來了,他們家曾經的那些美好也不會再回來了!都怪他,是他沒有承擔好丈夫的責任……

段父道:“你從沒給我補償的機會,兒子。我已奉上真相,一切任你處置。”

——可他确實是個頂天立地的父親。

他欠母親,可他不欠任何人。

作為兒子,作為這整件事情的既得利益者,段枕歌沒有權力審判對方,而且是這世上最沒有權力審判對方的人。

他跌坐在沙發上,捂着自己的額頭,“可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所作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他所為之奮鬥的東西,難道不是那推動自己不斷前行的仇恨嗎?

可現在,段父的話就好像扯下了他身上一直以來僞裝的假面一樣。他還沒長大,所以他始終像個烏龜一樣縮在自己的殼內,平等的恨着沒能救下母親的所有人。

可實際上,比起父親,他才是那個真正辜負了母親的人。

段枕歌手上的槍掉到了地上,他捂着眼睛低低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淚,“父親,再救我一回吧。”

他問心中的父親,也問自己:“我該怎麽救他,我該怎麽通過這一關……”

段父的聲音沉默回蕩在耳邊:“再想想石門上的那句話,有一個詞非常特別,你已經注意到了,所以才會盯着那句話看。”

段枕歌擦掉眼淚,喃喃道:“‘選吧!現在只有一個人能走過此地’……我只是覺得,有一個詞,太累贅了。”

前面兩關石門上的詞都十分簡單晦澀,甚至可以說抽象至極。可這一句,實在太直接了,太不像之前遇見過的畫風了。

句子裏面最重要的詞語只有七個字“只有一個人走過”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選吧!”和“此地”對這個句子的影響都不是很大,那剩下的只有——

“現在”?

“為什麽要強調現在?”段枕歌擡頭,只見到一片黑暗。

他在這片黑暗中呆呆坐着,随後恍然大悟:因為第三關的通關條件,就是時間!

“選吧”就好像在誤導他們在兩人之中進行選擇,“此地”很明顯就是石門,可如果石門後面還有別的地方,是不是根本就去不了那“彼地”?

所以,對于任何新進入花園的人來說,這個時候,只有一個人能通過石門。

只有在這片花園中呆夠了時間,才會觸發機關,讓石門背後呈現完全不同的光景!

如果想驗證自己的猜想,只要等着看看石門上的标語會不會變化就可以了。

但是……

段枕歌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發着微光的雙手,十分疑惑:不是說叩心是什麽很恐怖的東西嗎?但當他真正想明白的那一刻、當他以父親的角度诘問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錯誤道路的那一刻,他就徹底明白了這是個幻境。

自己的得與求,看起來更像是一場反思、一場冥想、一場自我角逐。并沒有什麽耽于錢權酒色之類的危險啊?

還是說,他其實已經是聖人了?

略微無奈的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段枕歌就已回到了第三關的花園之中。

他身邊竟沒有冷清風的影子,于是段枕歌才想起來——糟了,他剛剛是不是讓冷清風打破這地方來着!?

【宿主!】6442突然出現,【您恢複神智了嗎?】

“6442?”段枕歌環視一圈,在內心問:“我剛才怎麽了?冷清風呢?我得趕緊阻止他美猴王出山!”

【您剛才剛把回天丹給他,在他手上歪歪扭扭不知道寫了點什麽後,就暈倒在地上了。男二不是很能判斷宿主說了什麽,所以沒有吃丹藥,也沒有打算美猴王出山。】

段枕歌松了口氣:還好還好,起碼他還能正常通關。

【但是叩心的作用效果好像與武力值有關,您沒有武功,受到的影響很小。男二那邊……不是特別好。】

段枕歌一驚,趕忙爬起來,在花園一個小角落裏發現了蜷縮在原地的冷清風。

他走進之後發現,對方的狀态……确實不是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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