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一個疑點便是,另外四個探查官道和客棧的影衛為何不見了?
“沈青瀾自己也身在局中,以為冥教想清理幹淨線索。故而手下影衛只等在叱龍莊和城主府。昨日穆意帶人找過,但這四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楚澤鶴沉聲說。
楚執面目嚴肅:“主上懷疑,是那第四方勢力做的?”
“你想,若我不在,如今會是何局面?”
若楚澤鶴不曾插手,恐怕現在早就坐實了冥教殺三皇子,朝廷焚叱龍莊的“真相”。
那四人消失,只有可能是想見到此局面、設計了一切圈套的第四方勢力所為。
第二個疑點便是,那片骨骸,是否真的是三皇子?
“沈青瀾是奉當今聖上之命,在此地殺了三皇子的。”楚澤鶴垂眸看向手中茶盞,神色不明。
楚執站在一邊,沒什麽表情。
楚澤鶴低聲道:“涼城偏遠,涼城城主又經常與我們這種江湖人士打交道,頗有幾分‘強龍難壓地頭蛇’的架勢。如今國運昌盛,當今聖上想在身死前建立幾分功業,因此想着攻打西域。涼城地處樞紐,若要打西域,則不得不定涼城。是以聖上想來個一石二鳥,讓沈青瀾把兩邊都幹掉,對外則說涼城城主謀反,殺了三皇子,三皇子侍衛則将涼城城主就地正法。”
這些都是沈青瀾告訴他的。
楚澤鶴當年宅在冥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可能聽到這麽多皇家秘辛。他自己聽完,也覺得君心叵測,想到曾聽聞涼城城主對聖上一片赤誠,酒醉之時亦不忘發誓要為陛下守好此城,心裏頗有幾分複雜感情。
“主上懷疑,三皇子是假死?”楚執反倒看起來無甚感情波動,只是努力消化楚澤鶴給的信息後問到。
對他們來說,他們是主上最忠誠的刀劍,主上讓他們生便生,讓他們死便死。聽到這種消息,楚執自然不會有何凄涼之感。
楚澤鶴點點頭,“三皇子骨骸痕跡表明,那具屍體顯然是被灼燒過——在叱龍莊斷崖下灼燒一個成年男子的屍身,又怎麽可能不驚動莊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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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有可能是在別處焚燒後帶到斷崖下的?”楚執說。
“我也考慮過這個可能,”楚澤鶴扶額,“可是那處即使是斷崖,也屬叱龍莊範圍,有莊上侍衛巡邏把守,不可能有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埋骨。而且如果是移動屍體,那地上血跡作何解釋?”
“會不會是叱龍莊守衛發現了他們,動起手來?”
“那只怕會驚動整個叱龍莊——但是沈青瀾發現屍體的時候,叱龍莊還好好的,并未被焚。”
這就引出了第三個疑點:琅風派之人所言,焚了叱龍莊的,究竟是不是他們?若不是他們,那三人又在這件事中起了什麽作用?
“屬下愚鈍,請主上責罰。”楚執吶吶低頭,只覺得自己腦子太笨,不僅沒辦法幫主上排憂解難,還讓主上為自己解釋。
楚澤鶴眯着眼睛笑了,這家夥說自己笨,還真說對了。
他要是不笨,怎麽會被自己騙得死心塌地了一輩子之後,又被自己騙到?說白了,他楚澤鶴才是最壞的惡人,逮着楚執一個人欺負。明知自己虧欠楚執良多,也要想辦法将對方綁在自己身邊,把對方一顆心也給騙來才行。
若聰明之人,一聽這賜的名字同主上一樣姓“楚”,即使不知自己究竟有何長處,也敢略微放肆些了。
楚澤鶴去牽他手,任由楚執惶恐的看着兩人交握的雙手,仿佛是什麽了不得的大恩賜一般,擡眼問他:“若我如今一無所有,讓你離開,你可願走?”
楚執面色一變,那堅毅的雙眼突然變得無辜、惶恐,盛滿了不安、震驚和不可置信,楚執急急忙忙跪下了,說:“求主上別趕屬下走!屬下愚笨,會努力學的,求主上莫抛棄屬下……”
說着,便要磕頭。
楚澤鶴心裏一疼,攔住他。可他偏偏就要聽那個答案。
“你只告訴我,你會不會離開我?”他問。
楚執趕忙回答:“屬下誓死追随主上!”
楚澤鶴想聽的就是這句話,他只想聽這人說。
因為成千上百人和他說過這句話,但能做到的,只有楚執一個。
“為何?”
“您賜了屬下姓名。”
你看,多笨。
活該被自己騙一輩子。
楚澤鶴眸色沉沉的看着楚執,擡手撫上對方側臉。楚執只怕主上不要自己,哪敢拒絕楚澤鶴親近?只見他明明木着臉,頭卻微不可察的、讨好的蹭了蹭楚澤鶴的手。楚澤鶴呼吸一滞,無可避免的感受到所有男人面對心上人撒嬌時的心情。
可楚執哪懂什麽撒嬌?即使是上一輩子同吃同住五年,恐怕楚執都沒搞清楚究竟為何楚澤鶴有時心情好,有時又因為自己幾句話而突然動怒,更別說現在了。若是他上一世再機靈些,也不至于讓楚澤鶴總是摸不清他心思,老是發火了。
說好聽點,楚執是勁竹蒼松,說難聽點,就是一塊不開竅的硬石頭。
也就楚澤鶴這只飄渺不羁的雲中鶴,把他牢牢護在翼下,明白這石頭是個天賜的寶貝。
楚澤鶴将楚執拉起來,楚執忙不疊起身後,楚澤鶴突然欺身上前,把楚執擠在書桌邊。
楚執腰後頂着桌沿,前胸壓着楚澤鶴,驚得大氣都不敢喘,手腳都不知怎麽放,跪下請罪都得先大不敬的推開主上。
“主……主上……”聞到楚澤鶴身上飄來的叱龍香,楚執僵在原地,小聲的叫楚澤鶴,木木的聲音中夾了一絲疑惑。
楚澤鶴湊得極盡,撩了撩楚執鬓邊和額前的碎發。兩人快要呼吸交纏,一時間書房暖和的空氣中暧昧異常。
若不是外面樹上積雪突然落下,砸在地上發出嘩啦一聲沉悶的響聲,讓楚澤鶴猛然回神,看清了楚執直愣愣的眼裏的疑惑,他恐怕就把楚執壓在這裏做些親親摟摟抱抱的事情了。
楚澤鶴收回手,心裏鈍痛——這是不是上天賜的懲罰?明明自己心愛之人就在眼前,明明自己已經萬劫不複,但眼前這人卻懵懂無知,置身事外。
他喃喃的問:“可我又當怎麽辦呢……”
楚執看着主上失神的樣子,能清晰的感受到主上心情低落,可他不知如何回答,也沒在司影堂學過如果主上低落了自己該怎麽做。于是只僵硬的說:“屬下誓死保護主上。”
他明明心中能為楚澤鶴赴湯蹈火,到了嘴邊,卻只會反反複複說那幾個詞。
楚澤鶴聽了這人笨拙的安慰,一笑,低頭将自己的前額靠上楚執肩膀,束起的青絲滑落楚執的脖頸,讓楚執一愣,惶恐得動也不敢動,任由主上靠着,鼻尖清淺缭繞着主上身上飄散的叱龍香。
楚澤鶴雙臂環上楚執的腰,如仙鶴栖石,頗為纏眷。
楚執肩膀寬厚,胸膛溫暖,腰肢是武者的勁瘦有力。楚澤鶴摟着,頗為滿意,低聲輕輕道:“那你可要護好我,一輩子護着。”
這也算是近乎撒嬌的話語了。
楚執聽罷一愣,心尖一顫,有一種莫名的情愫自胸膛中升起,還來不及察覺是什麽,他便惶恐的急急壓下。他有預感,這對主上而起的感情會讓他萬劫不複。他不敢細想,更不敢深究,只是又回答那句話:
“屬下誓死跟随主上。”
楚澤鶴又撫了撫對方脊背,待覺得精神足了才起身放過對方。
令楚執在室內磨墨,他在紙上将來龍去脈寫了一遍,又并書前述三個疑點,待天光微微透亮,穆意來找楚執換班時,楚澤鶴放楚執去休息,喊穆意來商量。
穆意看過紙上所書,又看了看楚澤鶴,欲言又止。
“怎麽了?”楚澤鶴好奇問。
穆意把紙還了回去,沉吟片刻道:“屬下愚鈍,除這三點之外仍有一事不明。”
“何事?”
“叱龍莊被焚,屬下等人昨日查探,發現莊內一百一十人,屍身盡數困在莊內殘骸中,無一人缺漏。若是普通侍衛便罷,可司影堂影衛輕功卓絕,不去冥教回禀消息,為何任由自己被困在莊內活活燒死?”
楚澤鶴點點頭:“是以我們猜測,叱龍莊乃是被那第四方勢力滅了口的。”
“不錯。但是屬下又聯想到之前林白澤等人口出狂言,說叱龍莊乃是他們焚毀。屬下一直在想,若他們所言屬實的話,那一切便說得通了。”
楚澤鶴想了想,眸色微沉:“你是說……在林白澤等人來時,叱龍莊已是一座死人莊了。”
如此,便能解釋為何焚屍或藏屍于斷崖下不會驚動叱龍莊人——因為莊內早已沒有活口。
但若是這般做想,便又有了一個新的疑點:叱龍莊被焚和與冥教斷絕消息往來是同時發生的,那在叱龍莊被滅之後到被焚的這段時間裏,都是什麽人在向冥教傳遞消息?
有叛徒?
不,不對。
“應當是有人查探過叱龍莊傳遞消息手段許久,知道兩方影衛如何接頭、如何用記號交流、又如何傳遞消息。”穆意這般說到。
而且細細往下推敲,這第四方勢力甚至對司影堂內部影衛的任務流程都有一些了解。
“看來和沈青瀾猜測相同,這不明勢力當真是沖冥教來的。”楚澤鶴面目一肅。
他喚來地五,在紙上又添上第四條疑點,封好自己私印,“将此信交于教主,讓他親自過目。”
他也想看看,楚如泉那邊是否會有新消息傳過來,讓他們對眼下困境有些眉目。
做完這些,他才猛然想起上一世,楚如泉是在叱龍香斷貨後離開的冥教,對自己只說是想完成母親的遺願,游遍江山。莫非,前一世,是楚如泉親自處理了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