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簡淑在江一行跟劉碧蘭的幫助下到達霍鴻宇所說的醫院,她坐在輪椅上被推進去。

一個穿黃色襯衣與黑色褲子的高大男人迎過來,眼底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簡姨……”

簡淑認得他的聲音,面前這個跟江立森年紀差不多的男人應該就是霍鴻宇,趙天姿的兒子,她目光落在躺在病床上的趙天姿上,此時的趙天姿如同一棵老樹一般,仿佛只剩下一具驅殼與皺巴巴的樹皮,早已不複當年的美貌。

更別說此時的趙天姿帶着呼吸機,雙眼緊閉,手臂跟胸膛上連着五臺儀器,滴滴作響。

她掃一眼病房內的其他人,除了霍鴻宇,還有幾個小輩,她忍不住問:“你爸爸呢?”

在場的人全都一愣,臉色各異,簡淑也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難不成她說錯話了?

下一秒霍鴻宇就印證她的所想。

“簡姨,我爸他十年前出車禍走了。”

簡淑并不知道趙天姿老公是誰,對那個人出車禍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她沒有多解釋,算是就這樣揭過去,反正她現在年紀大,年紀大的人很健忘,他們也不會察覺出什麽。

簡淑手動推着輪椅到床邊,其他人給她讓出位置。

霍鴻宇打電話跟她說趙天姿已經神志不清,醫生說估計沒幾天可以活着的日子,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簡淑心情很沉重,仿佛前幾個月前還鮮活蹦跳的人,一夜之間就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連呼吸都快成為一種奢侈。

許是感覺到什麽,趙天姿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渾濁,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吐字不清晰導致沒人能聽清她在說什麽。

簡淑握起她的手,相比她肥胖肉感的雙手,趙天姿的手幹枯得只剩下一層皮與骨頭。

“天姿……”她喚了一聲,她之前想問趙天姿她跟景州為什麽分手,但見到她之後,她什麽都不想問了,只想趙天姿好好的。

可趙天姿依舊在自言自語,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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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本來情況就不好,這次腦溢血就更嚴重,以前偶爾還能說幾句完整的話,現在……”霍鴻宇有點說不下去,聲音哽咽,為人子女的最擔心的就是見到父母老去,最後連自己都不認得。

簡淑終于明白,一個人無論年輕的時候多麽要強,到老,都會輸給年紀,比如她,比如天姿,沒有人挨得過時間二字,誰到最後都只是一抔黃土。

趙天姿還沒醒幾分鐘,她身上的儀器突然發出頻繁巨大的聲音,霍鴻宇連忙摁鈴叫醫生過來。

緊接着他們一群人被護士半推着出病房。

簡淑低垂着頭,手指微微顫抖,一行人等在走廊上。

江一行半蹲在輪椅邊,直接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

簡淑擡頭,眼睛裏已經盈滿淚水。

江一行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靜靜陪在她身邊。

過了二十幾分鐘,幾名醫生從裏面出來,跟家屬說手術可能導致的情況與産生的費用,讓他們迅速決定簽不簽同意書,霍鴻宇二話不說的簽名。

等到下午四點的時候,手術完畢,趙天姿由急診室被送到ICU,身上的儀器又多了幾臺,醫生說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霍鴻宇讓簡淑他們先回去,有什麽事他會打電話通知他們。

江一行推簡淑,劉碧蘭跟在後面,三人走到停車的位置。

景州由司機開車送到醫院,司機剛停好車後見到簡淑三人,他目光一深,就這樣坐在車後座看着他們離去。

簡淑的身體也不容許自己在醫院久待,回到家後她讓江一行幫忙扶她上廁所,上完廁所後她就回床上睡覺,老年人的身體折騰不起,僅僅是坐車往返醫院,她都覺得她的骨頭要散架似的,不到半個小時,她就睡着了。

到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她又醒了,大爺在旁邊睡覺。

她不敢大動作,拿手機發信息讓江立瑾過來扶她到衛生間。

“還想睡嗎?”江立瑾問。

簡淑搖搖頭,她今天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肚子餓得慌,“想吃點東西,家裏還有粥之類的嗎?”

“有,大嫂給你留了。”

江立瑾從衛生間推她到廚房,替她把粥熱一下再一口一口喂她吃。

簡淑今天不是很想說話,江立瑾也知道趙天姿的事情,體貼的保持沉默。

喝完一碗粥後,簡淑說她想吃蘋果,江立瑾立馬替她削蘋果。

這次不用江立瑾喂,簡淑單手拿着蘋果用牙啃。

沒吃幾口,她就感覺到嘴裏多了一塊硬物,她吐出來一看,是掉落的牙齒,為數不多的真牙之一就因為啃蘋果掉了。

她捧着那顆還沾有一點血的牙齒,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突然想起幾個月前景州陪她去拔智齒的情景,雖然打了麻醉,但她能察覺到牙醫的動作。

她那顆智齒長得位置不好,牙醫又是拿鉗子又是拿小錘子的對着她的牙齒挖掘錘動,差不多花了半個小時才□□。

半個小時裏她死命掐景州手臂的肉,到最後那塊位置被她掐出淤青。

景州,景州,景州……

簡淑默念這兩個字,開始想念他寬厚溫暖的肩膀,以前她害怕的時候,身邊都會有他,如今物是人非。

今天見到天姿後,她慌得要命,總說死亡并不可怕,可當自己真正面臨的時候,已經不是可怕,而是恐懼,深深的恐懼。

無論面對自己愛的人,還是自己的離去,她都做不到對死亡坦然,至少現在做不到。

“媽……”江立瑾叫了一聲,見到她手裏的牙齒,忽然明白了什麽,他上前抱住自己的母親,“媽,沒事,我們不難過,大不了我們去裝一顆特貴特好用的假牙,連骨頭都啃得動的那種。”

簡淑恍若未聞,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在江立瑾想把牙齒拿走時,她手心一卷,緊緊握住,她喃喃道:“這是我的,我的……”

簡淑擡眸,見到江一行神色凝重從卧室裏面出來,心裏産生不好的預感。

“霍鴻宇打電話過來,說趙天姿走了。”

很久之後,簡淑才淡淡的嗯了一聲。

父子兩都擔憂的看着她,而簡淑靜坐了一會後自個推輪椅到書房,把門反鎖。

“爸,媽沒事吧?”

江一行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什麽都沒有說,轉身回卧室。

這兩天,江家處于低氣壓中,江立森在這兩天都提前下班陪簡淑,江立瑾原本有活動要參加也推遲了,一家人都守在簡淑身邊。

第三天是趙天姿的葬禮,簡淑穿了一身黑出席,江家一家老小都出現在葬禮上。

在趙天姿的親朋好友對她進行最後的告別時,簡淑意外的見到一個人,見到那人時,她身體止不住的輕顫。

她莫名的一夜之間就老四十四歲,嫁的人也不是他,兩家住得很近,卻一直不曾見過,如今卻突然在趙天姿葬禮上遇見。

歲月在景州上留下的痕跡遠不如她明顯,無論容貌還是身材,算起來,他應該也有七十三歲了,可瞧着像六十歲的老頭。

趙天姿同樣是他的朋友,她早該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

她保持着理智,多看了景州幾眼後便移回視線,只是內心無法平靜,她幻想過如果遇見他,她第一句話會是什麽。

在這之前,她的答案都是——-景州,我們為什麽分手。

在這之後,答案依舊。

喪宴的時候,不知座位是誰安排的,景州跟他們一家人坐在同一桌,無論是她,還是景州與江一行,都保持着理智,仿佛誰也不認識誰。

霍鴻宇與趙天姿的家人過來敬酒感謝。

“景伯,謝謝你抽空過來。”

“應該的,節哀順變。”景州沉聲道。

整個喪禮流程結束後,江家人一齊離開。

景州這個時候才敢看他們,目光落在坐在輪椅上的簡淑身上,雖然看到的只是一個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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