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這個時候,碳火也快燃燒完了,屋子裏再次冷下來。
她強裝鎮靜,就這哭聲,繼續夾菜吃飯。哭聲一點都不懂事,哭了老半天,不但不停歇,好像還有越哭越烈的趨勢,她心裏發毛,筷子送飯停在口旁,實在張不開口了,将筷子放下。
走到門口,拉開門,朝着哭聲看去,張口就要罵鬼:“······”
借着堂屋漏出來的燭火,牆角蹲着一個人,地面投射出一個模糊的影子,活人才有影子,不是鬼。由于光線暗,看不清楚對方的容貌裝扮,大榆村在盛京東北邊外郊,位置偏,只一條路進村,沒什麽外人進來,應當是本村的人。
她将罵鬼的話噎下去,沒好氣道:“這麽晚了,你蹲着在這裏哭什麽呢?快些回家!”
那人顯然被沈西容的可怕容貌吓得傻了,老半天沒說話。
“愣着幹什麽呢?還不走?”沈西容催促。
對方繃緊的肩膀劇烈一顫,大約對方瞟見沈西容落在地面的影子和聽到活人的說話方式,繃直的肩膀才放下來,也确定了沈西容是個長得瘦骨伶仃的人不是鬼。
那人帶着泣音可憐兮兮的道:“對不起,馬·上·就走。”
聲音幹淨綿軟是個少年的嗓音,沈西容心一軟,反思剛剛是不是太兇了,聲音放低緩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這麽晚還出門啊?我送你回家吧!”
“我···我···”少年站起來,弓着背,聲音怯生生的。剛說兩個字,少年便又抽抽搭搭的哭起來“嗚嗚··”
就在此時,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亮起來三個火把,遠遠傳來幾個兇煞的辱罵聲:“那個小賤蹄子,往那邊跑了。”
“媽的,害老子大半夜睡不了覺,今晚捉到了,老子要教訓那賤貨!”
“我聽到那邊有哭聲。”
污言穢語進入耳朵,沈西容皺了皺眉,轉眸看向少年,而少年也聽到了那些話渾身抖得更厲害,她心中有了想法,問:“是不是來找你的?”
少年驚恐的睜大的眼睛,誤會了沈西容的意思,身形跌跌撞撞站起來就要往另一處地方跑。沈西容快些跨出門檻,走到少年身邊摻住他:“別怕,我不會将你交給他們,走,躲我屋後。”
少年被吓破膽,六神無主的随着沈西容從屋外繞道屋後,屋後果然有一間廚房,她推開門,裏面黑漆漆的,沈西容将少年往廚房一塞,囑咐道:“不要出來,不要出聲。”
沈西容轉身離開屋後,回到堂屋,她索性将大門打開,裏面的燭火因着外面的寒風吹得一閃一閃。
沒過多久,三個舉着火把的中年女子走到這座屋子前,見到屋子裏亮着火光,知道裏面有人,走到門口。屋子裏燭火暗淡,火光一搖一搖的,屋子沒有火氣,散發着寒冷。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女人背對着她們,
其中一人走上前,到門口沖着堂屋裏面道:“哎~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少年?”
沈西容幽幽的帶着哭泣的顫音:“沒~有~”
那人語氣不善道:“那哭聲明明就是從你這裏傳來的。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敢騙我們?”
沈西容沒有回頭,繼續道:“沒騙你們!嗚嗚嗚~~”
滲人的哭聲從沈西容口中冒出來,那幾人雞皮疙瘩全起來,破口大罵:“你裝神弄鬼哭什麽?”
“她分明是做賊心虛,進去搜!”
沈西容回過身,她一手持着牌位-顯考沈氏羅霞之尊位,一手指着‘羅’字幽幽哭道:“嗚嗚嗚~不孝子孫把我名字刻錯了,嗚嗚··我爬回家改名字,嗚嗚嗚~”
!!!
“鬼!”幾個女子吓得連連後退,哭嚎着落荒而逃,連火把都丢了。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活人這樣說話扮鬼,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不僅不會信甚至還會激怒她們,跑進屋子将沈西容暴打一頓,但是,沈西容的身體是個真的死人,沾着枯葉泥團子的頭發,淩亂的搭在臉頰上,眼珠子僵硬泛着綠光,臉色青白不似活人,裝扮沒有半點作假的成分。
聽到人跑遠的聲音,沈西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摸摸自己的頭發和臉,以前還覺得畏懼,現在倒覺得當鬼還挺好,哪個壞人都不敢在她面前多喘一口氣。她将牌位擦幹淨,放回原位,心道:“娘啊,您女兒又回來了,您在地下保佑我百事百順啊。”
确定剛剛那些人不會再回來,沈西容持着燭火踏過門檻,進入廚房。幽若的燭火将廚房照亮,廚房裏落着厚厚一層灰,靠牆有張收破爛都沒人要的櫥櫃,櫥櫃旁有個舊陶米缸,泥築炤臺上放着一口沾滿灰塵的邊沿缺口的陶鍋,一個斷了柄的木鍋鏟,炤臺下有張瘸腿椅子,牆上還挂着一些放了很久不知名的東西,可能是幹辣椒一類吧。根據落灰程度,原身恐怕從養母過世後就沒下過廚房。
沈西容深深吸口氣,忍不住吐槽,這極致窮的!!!耗子來了都得哭着逃離留兩文錢的地步吧。
她眼睛在廚房,搜了一圈,咦?
而剛剛進來的那少年不見了。
難道已經離開了,這樣也好。
轉身欲離去,一個黑呼呼的影子站在門口,手中閃着暗淡的銀光,對方竟是持着一柄菜刀。沈西容吓了一跳,穩住步伐,沒有回退,燭光照亮對方。
這是一個少年人,身穿灰色麻布長褲加短袍,身材寬厚壯實,臉型圓中帶方,眉毛如彎刀,眼似星辰。
他臉上沾着髒污,露出的脖子和手背都帶着結血痂的傷痕,看起來像戲劇裏那種滿身腱子肉攔路搶劫的綠林匪徒。
仔細看後,他眼睛慘兮兮的含着眼淚,臉頰挂着淚痕,舉着那柄刀也沾滿鏽跡。沈西容松口氣:“把刀放回原位置,跟我來堂屋。”
少年低下頭聲若蚊蠅:“好~姐姐~”
幹淨清澈的少年音帶着軟軟的低沉,非常的好聽。沈西容沒多說什麽,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堂屋,面對面坐在桌子上。少年拘謹的揪着衣角不敢擡頭,眼睛時不時的瞟向有些發涼的飯菜。沈西容開口道:“先吃飯,吃完再聊。”
少年擡起頭,眼睛裏蓄積淚水,輕輕咬住下唇,避免哭聲溢出來。沈西容撿了幹淨的碗筷遞給少年,眼神示意快些吃,別涼了。
少年小聲道:“謝謝姐姐。”
這些飯菜沈西容只吃了小半,冬天東西經放,剩下的飯菜她原本打算留到明後日吃。然而,少年也不知餓了多久,吃相斯文但飯菜卻快速減少,等他放下筷子時,雞鴨魚化為一堆骨頭,肉碗剩下半碗油湯,米飯也光盤了。
沈西容忍住萬分悲痛的心,強顏歡笑道:“吃飽了嗎?”
少年大約也覺得吃太多了,臉紅着低下頭:“吃·吃飽了。”
桌子上有牛花他們帶來的水,沈西容倒出一碗遞給少年:“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被沈西容所救,又吃了她一頓飯菜,打心底裏覺得沈西容是好人,老老實實道:“我叫顧曉亭。”
顧曉亭!?
這名字非常耳熟,她搜索久遠的記憶,沉默好一會,這怎麽跟她那個小表弟同名同姓?
沈西容又問:“你家是哪裏的?”
顧曉亭:“我是從揚州來的。”
揚州!?
這是她的老家呀!沈西容給自己倒杯水,灌了一口,壓壓驚:“揚州與盛京相隔千裏,怎麽跑這麽遠啊?”
話音剛落,顧曉亭的眼圈就紅了,低聲抽泣:“我家原是揚州城的富商,祖母做生意失敗家道中落。沒過幾年,家中出了大變故,母親帶着大姐姐去行商路途中,遇到水患。二姐姐帶着全部錢財出門去尋,至今未歸。家中的財物都被人拉去抵債了。而我父親兩個月前生重病,他臨死前湊齊了最後一點錢讓我來盛京投奔表親姨母。”
真相了!這少年竟然是她小表弟!沈西容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噎死!
顧家還如日中天的時候,兩人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耍。兩人幾年沒見,再者,她由大胖子變為大瘦子容貌巨變,顧曉亭一時沒認出她來,這是好事,這讓心漸漸揪緊的沈西容,放松不少。
她原來的身份是奴籍,無法參加科考。如今已改名,又來到陌生地方,有了新的身份。為了避免事端,活着考完狀元,絕對不要再跟以前的人或事情有瓜葛了!
沈西容不動聲色:“你找到表親姨母了嗎?”
顧曉亭點點頭:“找到了,可她将我趕出來了。她說,她家不養吃閑飯的。我求了她,告訴她我不吃閑飯,我能劈柴挑水,漿洗做飯,我力氣大,就連女子做的重活種田養豬我都能做,可她還是不要我。”大約是說到傷心處,眼淚止不住的流。
“那剛剛那些來捉你的是什麽人?”沈西容問。
“我從表親姨母家出來後,被人牙子盯上,她們将我捉了送去勾欄瓦舍裏,我雖家道中落,受盡苦楚,但也是受過聖賢教養清白人家的男子,自是不願意,她們就打我還不給飯吃。一日晚上,我趁着她們不注意跑出來了,東躲西藏來到了這裏。”顧曉亭泣不成聲,趴在桌子上放聲痛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沈西容心中跟着流淚,她的小表弟父母雙亡,親姐姐失蹤,親戚不收留,還被人牙子給拐走千辛萬苦才逃出來,分明是無處可去嘛!
作為親表姐遇到了,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受苦,而鐵石心腸的不管。
可,顧曉亭留下就是一個定時炸彈,非常危險。盛京是鳳朝的都城,揚州是鳳朝經濟中心,兩地的官員商賈來往頻繁。
沈西容所謂的容貌大變,更多的是臉型和身材大變,并不是五官大變,她的眼睛鼻子一些地方與父親長得肖似,若她孑身一人,在盛京遇到以前的熟人還可蒙混過關。但加上顧曉亭就大大不同了,顧曉亭前後沒有變化,她們兩個在一起遇到揚州打過交道的熟人,對方難免不會多想。
所以顧曉亭,決不能留在身邊,要不送回揚州去。
“姐姐,你是好人,我無路可走了,能不能收留我?”顧曉亭擡起淚眼婆娑的臉,哀求道。
沈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