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祖母

第033章 祖母

安遠侯府,雙鶴堂。

“老夫人,就是這些了。”張嬷嬷站在下手,把發生在懷寧侯府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給沐龐氏聽,說完便垂首立在一旁,老夫人不問她便不說。

當年跟着老夫人進府的幾個丫鬟,嫁人的嫁人,打發的打發,只有她熬到了如今的地位。老夫人信任她,她也知道分寸,因此回禀的時候從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絕不妄加評論。

坐在貴妃榻上的老婦人穿着缂絲的蝙蝠寶瓶紋杭綢褙子,頭上戴着繡了八寶如意的杏黃色抹額,花白的頭發挽起在腦後梳成個髻兒。因是在家,只戴了兩只嵌上等南珠的白玉簪子,卻絲毫不損周身雍容華貴的氣派。她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年紀,雙眼依然神采奕奕,臉頰紅潤,連皺紋都沒有幾條,顯然是保養得極好。

沐老夫人撚動着手中的佛珠,聽完後好長一段時間靜默不語,半晌才嘆了一聲,說道:“老二媳婦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她的聲音并不嚴厲,甚至可以說得上溫和,可是話說出來的時候分明有種分量感,叫人不敢輕視,大概就是常年養尊處優培養出來的威勢。

張嬷嬷低了低頭,站得更恭敬,心裏明白,老夫人這是真動了怒。

“溪丫頭你看着怎麽樣?”老夫人不緊不慢地問,對于那個一去三年的孫女她的感覺很複雜。一提起她就想起長子去世時發生的那件事,那實在是件令整個侯府蒙羞的事,若是傳了出去,她這張老臉也沒地方擱了,還不如早早随了老侯爺去。怎麽偏偏就是杜氏!怎麽偏偏就是發生在侯府!

張嬷嬷眼觀鼻鼻觀心,如實答道:“奴婢看二小姐倒是知禮的,二小姐也說那天的事是她氣糊塗做得過了,才想着先派人過來給二夫人賠罪。”

沐老夫人輕笑一聲,“她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還是懷寧侯夫人給了好處?”在她看來,沐清溪之所以想出那些手段多半是杜欣這個姨母在後面挑唆。沐清溪離開侯府的時候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什麽都不懂,她就是再聰明也沒那麽大的膽子敢公然挑釁安遠侯府。她不喜歡沐清溪,何嘗不是因為沐清溪跟杜家的人走得太近。

張嬷嬷連忙請罪,“老夫人明鑒,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沐老夫人擺擺手,也不是真的計較她。

忽而想到什麽停頓了一下才又問道,“她長得像嗎?”她問這話的時候眉間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常态。

張嬷嬷自然明白問的是什麽,照實答道:“奴婢看,三分像老爺,生得極好。”

老夫人問得是大夫人,也就是沐清溪的娘,但是沐清溪的娘早在三年前就成了府裏的禁忌,張嬷嬷便換了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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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像老大,那就是七分像杜氏了。杜氏……老夫人腦海裏浮現出一張國色天香的容顏,眉目婉約清麗,驕傲貴氣又不失英氣,實在是個美人!

“生得太好也不是什麽好事。”沐老夫人嘆了一句,“罷了罷了,這事是老二媳婦太不成體統,讓她親自去陳家走一趟把人接回府來。”

張嬷嬷遲疑了一下,“二夫人能答應嗎?”

沐老夫人冷哼一聲,漠然說道:“她自己作下禍事就該自己兜着!告訴她,若還想留點臉面就聽我的,若是當真沒臉沒皮,我也就不說什麽了!這幾年,咱們侯府還有什麽名聲可言!”

張嬷嬷見她氣性起了,忙勸說:“老夫人息怒,哪有您說的那麽嚴重?都是外人閑話,沒幾日就消下去了。”

沐老夫人搖搖頭,“你也不必哄我,我雖不出門,該知道都知道,我是懶得管了。到底是姨娘肚子裏出來的,爛泥巴扶不上牆。但凡老三不是那個樣子,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罷罷,不說這些,說也沒用。”

說罷又想起來,“客兒是個什麽情形?”

張嬷嬷想了想,“奴婢去時小少爺去跟杜夫人的孫子玩了,聽二小姐的話像是沒什麽大礙了。”

老夫人這才臉色好了點,“我就說能嚴重到什麽地步,她還巴巴地把元兇送到我跟前來,多事之秋,有些事自己處置了就是,家醜不可外揚這點道理都不懂,依我看,恐怕又是懷寧侯家的那位撺掇的她!”

張嬷嬷靜靜聽着,這些話就不是她能亂說的了。

*

“哎哎,聽說了沒?沐家二小姐派人回府探望祖母,被那位侯夫人給趕出來了!”

“當然,我可是親眼看見的,那丫鬟帶去的點心散了一地,聞着就香……”

“你就知道吃!那丫鬟哭得那個傷心呀,還不知道在裏頭受了什麽大委屈!”

“被打得頭破血流的,臉上都是傷!”

“跟着的人還有缺胳膊斷了腿的!”

“侯夫人可真狠!”

“她要是不狠,怎麽沐侯爺幾房妻妾就她自己生出了兒子?”

“還有這事?你怎麽知道的?快說說!快說說!”

……

沐清溪一邊抱着客兒認字一邊聽着珠玑繪聲繪色地說起外間的流言,及至聽到“缺胳膊少腿”的時候已經哭笑不得,再聽到關于沐馳後院的事,筆下一歪,好好的字便毀了。

偏客兒看着好玩,還在一旁拍着手呵呵地笑。

看得沐清溪沒好氣地捏了捏他的鼻尖兒,小家夥便笑着往她懷裏躲。

“呀!”

沐清溪一個沒注意,手中的筆被他擠歪了,飽蘸了濃墨的羊毫擦着臉就劃了過去,頓時一道漆黑的墨跡便出現在了玉白的臉上,恰似早春的白山茶染了夜色的深沉。

一旁的春棠見了忙端了水來給她洗臉,始作俑者還不知道闖了禍,指着她臉上的墨跡笑得越發燦爛。

看得沐清溪捏了捏他的小臉,咬着牙罵了聲“小壞蛋”。

客兒還以為姑娘逗他玩,笑着伸手去搶桌上的筆。沐清溪眼疾手快連忙把筆擱遠了。再讓他玩,指不定一會兒小臉兒就要變成鍋底了。

珠玑擰了布巾遞給沐清溪,還忍不住啧啧稱奇,“這二夫人心眼兒也忒小了!”

沐清溪擦着臉沒說話,心道這可不只是心眼小,這是跟她娘親有深仇大恨還差不多。上輩子她被困在小院裏,零星聽下人提起過,要不是珠玑去了這一趟,她恐怕也記不起來。

不過,這麽一來,她更加确定娘親的死因可疑了。如果不是恨到了極致,怎麽會連那個人的稱謂都要抹殺,連那個人的孩子都要放在眼前折磨到死。

娘親自缢絕對不是自願的,徐氏肯定有份兒!

她現在倒想快點回到沐家去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收拾妥當了妝面,沐清溪複又問起秦家的事,“帖子可接了?秦家怎麽說?”

沐清溪的大哥沐清泉娶得是秦侍郎家的嫡長女,秦家就是沐清溪大嫂的娘家,客兒的外家。沐清溪回京之後便遞了帖子上門。當年秦氏是病逝的,她原本就體弱,生客兒的時候又辛苦,險些一屍兩命,及至後來将養了許久也不見好。沐清泉失蹤的消息傳回家中,秦氏受了刺激,病情急劇惡化,沐駿的棺椁還沒運回家便去了。

秦家和沐家當年并沒有鬧出不可調和的矛盾,兩家的龃龉一是因為杜家和沐家的事,一是因為沐馳承了爵位。這三年雖然不曾來往,但是秦家人也曾往越中送過東西,可見還是念着客兒這個外孫的。

“小姐放心,帖子接了,秦家說是後日在府中接待。”錦繡答道。

沐清溪又命她仔細準備給秦家的禮,她是晚輩,上門探望是不能空着手的。秦家又是客兒的外家,要更仔細才是。

*

安遠侯府木槿堂。

屋子裏靜悄悄的,伺候的丫鬟婆子個個屏息凝神,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主子注意到了。

徐氏坐在上首的黃花梨木蓮紋椅子上,鐵青着臉,面目猙獰渾像是要吃人似的。

“老夫人竟要我親自去請!不過一個賤丫頭竟要我親自去請!她是個什麽玩意兒!”徐氏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暴怒地喊道,保養得宜的手背上爆起根根青筋,清晰可見,黃花梨的木桌都被她這一下拍得晃了晃。

今兒一早她去雙鶴堂請安,老夫人讓她在院子裏白站了半個時辰不說,進去問都不問就只說讓她親自去懷寧侯府上請人,還務必要讓全京城的百姓都看見,這豈不是要她把面子丢在沐清溪腳底下讓她踩!

那個賤丫頭!跟她娘一樣讨人嫌的賤丫頭!

“就是,沐清溪不過就是個沒爹娘的東西,哪裏能勞動娘您親自去請,祖母是不是老糊塗了!”沐清菀一邊拍着徐氏的背給她消氣一邊抱怨道。

邊上站着的徐嬷嬷聽了心頭一跳,連忙使了個眼色讓屋子裏的下人退出去,小姐這話若是傳了出去,老夫人會怎麽想!就是再有不滿,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說出來啊。夫人和小姐這三年過得實在是太順當,二小姐乍然回來,不過是略施手段就讓她們娘倆亂了陣腳,這樣下去還得了!

“夫人息怒,小姐勿氣。依奴婢的淺見,老夫人說的也有道理……”

“嬷嬷這是怎麽說的,您還向着祖母和沐清溪那臭丫頭不成!”沐清菀氣呼呼地打斷她。

徐嬷嬷心底嘆了口氣,她以前覺得小姐也算伶俐,怎麽一遇上事竟這麽犯蠢,果真是因為日子太順麽?

“自然不是,奴婢是一心為夫人和小姐着想。夫人想想看,您現在之所以拿二小姐沒轍是因為她不在府上,在懷寧侯府您是怎麽管都管不到的,可是若将她接回侯府,到時候在您眼皮子底下,怎麽處置還不是您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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