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煩躁在祂身上體現得過于明顯。
校長雖然表面上是個精靈古怪的小老頭, 眼光卻異常老辣,很容易就發現了那點違和感。
“不是什麽大事。”戚逐芳下意識回答。
祂只是遇到了一點意料外的情況。
這麽回答之後,校長臉上的神色反而更神秘了, 咳嗽一聲,故意壓低聲音問他:“是不是遇到了本部的其它調查員?現在有些小年輕就是半瓶水亂晃當, 不搭理他們,讓他們自個兒跳去就行了。”
如果奈亞以前故意接近祂用的那些化身也在本部的話,确實也算。
戚逐芳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和奈亞之間的關系,又确實好奇他人會如何看待這樣的事情,索性以“我的一個朋友”為開頭。
“他被一個非常讨厭的人糾纏了。”
站在第三方視角, 祂試圖把和奈亞的糾葛完完整整陳述出來, “他們勉強算是有親戚關系,上一輩之間有往來, 但不是很親密。”
“糾纏者非常清楚他的底線在哪裏,總是在其邊緣來回試探,我朋友怎麽甩也甩不掉他。”
聽祂這樣描述, 小老頭的表情一點一點古怪了起來。
砸吧了下嘴, 他這樣問道:“他們之前是情敵?有過節?”
人類的八卦之心不可小觑。
“不是情敵, 也沒有過節。”只是算認識而已。
戚逐芳搖了搖頭,“非要說, 性格有沖突的地方,那個糾纏者總是試圖證明他是對的。”
奈亞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祂面前, 無非就是想證明人類無聊可悲,腐朽不堪, 僅有在被玩弄時才能體現其價值。
抱有這種觀念的外神不在少數。
甚至于某些時候,戚逐芳同樣也認可這種觀點,會以惡劣的, 漫不經心的面貌觀察其醜态。
但祂目前還沒有完全了解人類,沒有徹底将這一族群的真正面目看清。
在真正得出結論之前,祂絕不會貿然贊同。
奈亞試圖以游戲的方式強行加快這一進程,并讓祂認同,讓祂認輸的行為實在是太過無聊,以至于祂懷疑是不是對方根本就沒有其它的娛樂。
“那就證明他是錯的呗。”小老頭敲了下拐杖,語氣輕松,“那種小癟三天天搞什麽自我中心的那套,講道理根本講不清的,你讓那朋友注意着點,該下手就下手,不要心軟。”
戚逐芳微妙地被小癟三這個形容戳中了,好半天才憋住笑意,“具體怎麽證明?雇人揍他一頓嗎?”
“那太便宜他咧。”校長搖頭,“擱我年輕的時候,把這種人走進醫院都是輕的,他怎麽惡心人,我就怎麽惡心回去,看誰先沉不住氣。”
這倒是個好主意。
奈亞認為人性絲毫沒有被期待的價值,在誘惑和欲望面前不值一提,那他大可想辦法讓其光輝堅貞的一面反複出現在奈亞的面前。
失敗無疑是對奈亞最好的報複。
想必那時,祂的表情一定會十分精彩的。
“我明白了。”戚逐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回去之後,我立刻聯系那位朋友。”
“你在A國,怎麽好端端想起來這個事情,不應該啊。”校長捋了把胡須。
他一開始還以為戚逐芳說的那個朋友是自己,畢竟現在年輕人臉皮薄,遇事總給自己虛構一個不存在的朋友。
看這個煞有介事的樣子,好像還真有這個朋友。
“隐約看到有個人和他有點像,就想起來了。”戚逐芳說,“畢竟讨厭的人總有種共性。”
校長被他逗樂了,“是這麽個說法,但是小戚啊,你朋友的事說到底是你朋友的,你幫得了一兩次,總不可能幫一輩子。”
拄着拐杖,小老頭虛虛做了個攻擊的架勢,“你得告訴你那個朋友,不能因為沒有真正觸及到底線就心軟,心軟一次就有第二次,等反應過來,想甩掉這個牛皮糖也甩不掉了。”
“要以直報怨,狠狠地回擊,一次不行就兩次。那種癟三最知道趨利避害,次數多了,就學乖了。”
戚逐芳欣然受教,“我會轉告他的。”
奈亞既然要玩游戲,那祂就讓奈亞在祂選定的主場吃癟,被一直鄙夷的人性擊潰,得到與遭遇克圖格亞那次類似的,終身難忘的教訓。
“對了。”祂突然想起來,“圖書管理員職位的空缺填上了嗎?”
“填上了啊。”小老頭想了下,“塔維爾教授,那個特別有名的天才。”
至此,戚逐芳徹底安心。
“他不太好接近,到現在我們也沒看見他幾次。”校長繼續回憶,預期慢悠悠,“你想跟他學習,怕是要吃點苦頭,程門立雪這種肯定少不了咯。”
“準備提升一下自己。”戚逐芳沒有否認,沒忘記去cue秦達意,“總不能老跟在副校長後面。”
校長哼哼幾聲,“秦達意要是敢不帶你我抽他。”
“不過,有上進心是好事。小戚加把勁,早點把秦達意擠下來,咱爺倆一起幹點大的。”
病房中醒來的安德烈沒有半分被奈亞附身的印象,對戚逐芳好感依舊。
突然暈倒的情況雖然罕見,之前在他身上也并不是沒有發生過。
被各種精密儀器掃描了好幾遍,确認沒有什麽大礙之後,安德烈再次獲得了外出的權利。
出于擔憂,拉斐爾把這個弟子盯得緊了一些,沒有再讓他四處亂跑。
兩天後,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他們離開本部。
拉斐爾帶着安德烈專程過來送行。
“歡迎來本部交流學習。”揮手告別的同時,拉斐爾也表達了自己的期待,“期待下次與你重逢,戚。”
“我也很期待,下次見。”
戚逐芳沖他微笑,餘光瞥向站在他身後,推着輪椅的安德烈。
安德烈也擡起頭,沖祂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神情毫無陰霾。
等解決S市的事情之後,祂會過來的。
一次失敗還不夠。
要讓奈亞多失敗幾次,并且一次比一次慘烈才行。
*
回國之後,戚逐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S添加在了自己的重點關注列表裏。
奈亞既然讓祂參與游戲,又要将他熟識的調查員全部卷入其中,肯定會在S市弄出什麽大動靜。
只要耐心等待奈亞迫不及待露出尾巴的那一天就好。
課程方面一切照舊,沒有什麽特殊的安排。
——除了他要跟在校長後面參加秦達意的述職大會。
說是“述職”,其實是認罪檢讨,順便給新人鋪路更為恰當。
校委會,教授團和相關部門人員的占比一半一半,在校長年事已高,基本當甩手掌櫃的情況下,副校長的位置無疑是個肥差。
秦達意被停職,誰得益最多,就是誰從其中動的手腳。
盡管根據校長的反應來看,那些人的算盤多半會落空。
但戚逐芳還是決定給他們一點小教訓。
理由簡單并且充分——秦達意不是副校長的話,他在密大的學習和生活質量都會有所下降。
旁聽述職前,祂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戚逐芳去了一趟圖書館。
自從子虛離開後,這個在特定時間會顯得異常熱鬧的地方莫名就冷清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此地的新主人不喜歡喧鬧的緣故。
站在書架前,祂随手抽了一本書,在心中默念父親的名字,請求祂的現身。
塔維爾沒有出現,門之主未曾給予祂任何回應。
輕輕把書推回那個空缺的位置上,戚逐芳垂下了眼。
猶格·索托斯在生氣。
因由不明。
可如果沒有來自半身和父親的幫助,僅憑祂自己能支配的力量,沒有萬全的把握可以辦到這件事。
祂有極大的可能會輸給奈亞。
戚逐芳沒由來地感到難過。
究竟是因為猶格·索托斯的拒絕還是因為會輸給奈亞這一可能性,說不清楚。
祂靜默地在書架前站了會兒,開始思考起別的退路。
方法未必只有一條,肯定還有什麽是祂沒有想到的地方。
祂未曾發覺——不知從何時起,塔維爾緩緩從虛空中凝聚出身形,站在了祂的身後。
“為何要與奈亞糾纏?”
塔維爾這樣問祂,金瞳冰冷且無機質,“吾告誡過你。”
戚逐芳下意識回過頭,發現祂的模樣和自己印象中存在些許不同。
眼前這個“塔維爾”的頭發是暗銀色的,越往發梢處暗色便越重,像是陰沉的烏雲。
祂臉上沒有面紗,身上隐隐可以看見狂暴的氣息,迫使祂仰起頭的動作也充斥着強勢和不容忤逆。
亞弗戈蒙,猶格·索托斯的另一化身,象征其更加陰暗殘暴的另一面。
戚逐芳發出勉強的嘆息,“......并非是有意糾纏。”
“正是因為想要徹底擺脫,所以才請求您的現身與幫助。”
祂避開了亞弗戈蒙審視的目光,“只有您能解決這件事。”
“吾為什麽要出手?”
亞弗戈蒙露出了極不近人情的一面,“輸給奈亞,汝也将教訓,自然會明白回歸于吾才是最好的選擇。”
“哪怕是以\'‘死亡’的形式?”戚逐芳反問祂。
“......我寧願永遠陷入沉睡。”
在亞弗戈蒙給出回答前,祂便已經這樣開口。
“不要威脅吾。”亞弗戈蒙反而笑了,“吾不是塔維爾,沒有那樣的耐心。”
戚逐芳倔強地同亞弗戈蒙對視,“不是威脅,是決定。”
“我無法接受輸給奈亞拉托提普,更無法理解您的袖手旁觀——我只是被動地參與了進來。”
“只要汝回歸本體,賭約自然作廢。”
亞弗戈蒙依舊堅決。
祂用言語證明了自己未曾放下過對戚逐芳的關注,“混亂确實由奈亞挑起,祂對汝有超乎尋常的興趣和執着。”
“——但汝同樣給了他回應。”
戚逐芳:......
雖然這樣說好像也沒有什麽問題,但亞弗戈蒙的描述讓祂感覺有點奇怪。
思索無果,祂只好将其歸咎于父親兩位化身的性格差異。
“正因為如此,才應該徹底想辦法解決祂。”戚逐芳據理力争,“這是對吾等的挑釁,您如何置之不理?”
亞弗戈蒙只是斜斜地瞥了祂一眼,“所以吾會帶你回去。”
聽到祂這樣說,戚逐芳心中再度劃過古怪。
為什麽要如此迫不及待地讓祂回歸本體,分明在不久之前,塔維爾還是不強求的态度。
哪怕化身之間有性格差異,這點差異也不會導致門之主的決定改變得如此之快。
肯定是發生了什麽祂不知道的事。
——總不可能是奈亞特地去了一趟宇宙之外,說服了猶格·索托斯吧?
這個念頭幾乎是在想起的瞬間就被否決了。
奈亞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我請求您。”戚逐芳只好繼續放低姿态,試圖以示弱來軟化油鹽不進的亞弗戈蒙,“這件事只有您可以做到。”
“請您給予我幫助,請您注視于我,賜福于我——”
亞弗戈蒙伸手把玩着祂的長發,“這不是汝請求就能改變的。”
“那威脅呢?”
戚逐芳咬着咬唇,“我拒絕和您回去,會輸給奈亞,并會輸掉後直接選擇沉睡,除非王座之上的那位蘇醒——唔唔唔!”
亞弗戈蒙不滿地捂住了祂的嘴,臉上怒容盡現:“不要威脅吾。”
話是這麽說,戚逐芳敏銳覺察到祂的态度要比之前稍微軟化了那麽一絲絲。
吃硬不吃軟和吃軟不吃硬。
祂仿佛明白了什麽。
“贏得和奈亞的賭局後,我會跟着您回去。”戚逐芳嘆息道,“以此為條件,我請求您的幫助。”
雖然是奈亞提議的游戲,但在游戲走向尾聲之時,祂也應該能從人類身上得到答案了。
良久的沉默,亞弗戈蒙似乎在考慮這個提議是否值得。
“......父親,拜托您。”戚逐芳嘴唇嗡動。他正處于人類形态,隐隐感到某種難以啓齒的羞愧。
祂主動上前,以無比馴從乖順的姿态親吻着亞弗戈蒙的手背,“您是與我同出一源的半身,世上最親密的存在。”
“除您之外,我再無別的依靠。”
“......”
哪怕清楚這只是為了讓祂答應而做出的權宜之策,亞弗戈蒙還是心軟了。
因為這些都是事實,事實無法改變。
“吾準許了。”祂終究退讓了半步,“記得汝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