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懸河
懸河
“你們倆在幹嘛,動靜鬧不小?”團長手端一碗雞肉走進來。
他其實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裏面說了什麽他聽得清清楚楚。心頭蕩起一片不小漣漪,等裏頭安靜了才進來。
見武初春坐在床尾,頭上還紮着幾根雞棚的稻草。不由眉眼一皺,當即招手喝道:“趕緊下來!我可不想洗被褥。”
“奧,”武初春嘻笑着下床。團長更奇了,這就和好了?
“幺魚兒大家夥給你買了只雞補身子,快吃了罷。”
郭四郎說的沒錯,那藥酒毒不死人。只是喝的人身子太弱罷了,才會血液上湧,吐出血來。
許尾左手雞腿右手雞翅,口中還含着一塊肉。口齒不清地對他們道:“我吃這些就夠了,剩下的你們分了吃吧。”
聽言,團長笑起來,二話不說拿起碗:“就等你這句話了,饞好久了。”
團長略顯羞澀,憨憨一笑。接着大手拉過武初春的後領:“別弄頭發了,吃肉喝酒去!幺魚兒你吃完了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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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郭四郎板着一副死人臉來到“清風不言”客棧,他是來帶團長一行人去找杜懸河的。
這次許平安說什麽也不願再去,團長硬拉不動,一個瞪眼拂袖怒去。
“啊~”武初春打了個哈欠,耷拉着腦袋跟着他們走。
他們在山腳停下,郭四郎道:“他就在上面了,我就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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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高高的山頭,三人都一皺眉,齊齊看向郭四郎。
郭四郎不解:“看什麽?又沒騙你們,愛去不去!”
說完,丢下一個不滿的眼神就走了。
團長:“這人比許平安還欠,你們覺得呢?”
許尾斟酌一下,道:“許平安,也還好……”
“哈哈,笑死我了——”
許尾一直覺得武初春的聲音好輕漫、好少年。
尋着聲音的源頭,許尾擡眼望去。透過樹葉剪碎的光影,他看到一雙含笑得眼睛。
突然眼睛的主人偏過頭來看他,笑意更盛。
武初春抓着樹藤,正在看遠處的兩只松鼠打架。
“吱吱!”
松鼠叫聲越來越大,武初春拾起一顆松子扔過去。
松子敲了松鼠的頭,一時更傻了。另一只松鼠本來跑了,見同伴還在原地,又折返回來,叫上它一起走。
“好有意思。”武初春道。
“哈哈哈!”團長也笑起來,對他們道,“別玩了,先上山。”
清風徐來,樹影婆娑,三人慢慢爬上山頂。
山頂有一座小木屋,一個男人身着短打,立于門前。見到他們也不意外,反而釋然一笑。
只見他五指并攏,伸到門前:“請。”
此人就是他們要找的杜懸河了。杜懸河招呼他們坐下,自己忙着泡茶。
須臾,一只蓋碗就被放上了桌。
“什麽茶?”武初春問。
“碧潭飄雪。”杜懸河答。
“我喜歡。”武初春粲然一笑。
掀開蓋子,裏面的茶湯綠黃明亮,花幹潔白,茶葉綠潤,香氣撲鼻。
茶分四杯,擺于面前。
武初春輕抿一口,眼眸亮了幾分。
見狀,許尾跟着喝一口,卻皺起眉,略微苦澀。
許尾模樣有趣,惹得衆人都笑起來,卻不是嘲笑。
“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杜懸河說着,指腹摩擦着茶杯,神情淡淡。
他繼續道:“這本是我一人之事,牽扯進你們實在抱歉。我杜某當初既敢做,現在也敢當。明日是最後期限吧,我會與你們一同前去。”
趙鴻才并沒有把擺下毒酒的事告知,現下許尾看上來俨然精神多了,所以杜懸河并不知道。
“我很好奇,”許尾道,“您和鄭家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武初春對這個問題也很好奇,正百無聊賴的拖着腮聽他們講。
杜懸河眸色一暗,長舒一口氣:“罷了,我便再說一次吧。”
早年間,失去雙親的杜懸河搬到了三石鄉。靠着一些積蓄和一身釀酒的好本事,在三石鄉開了一間酒肆。
酒肆不大,生意也剛好糊口。杜懸河有個妹妹叫杜臧,那幾年兄妹倆相依為命。杜懸河又當爹又當娘好不容易把杜臧拉扯大。
杜懸河負責釀酒,杜臧就在酒肆招呼客人。起初倒沒覺有什麽不妥,直到某天有一人喝醉後開始對杜臧動手動腳,說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也就是這時,杜懸河才發覺,不知何時杜臧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從那天起,杜臧就沒再去過酒肆,一直待在家中。本以為一切無恙,杜懸河再攢些銀錢就能給杜臧許個好人家。
可天不遂人願。一日,杜懸河和往常一樣在酒肆做生意。突然有個經常關照他生意的客人來告訴他說,杜臧在出去買菜時被鄭家小公子強行擄走了。
杜懸河急忙到鄭家尋人,卻被告知杜臧已經回去了。當他疾步趕到家中時,見到的卻是杜臧冰冷的屍體。
原來,杜臧是被鄭小公子玷/污。誰知杜臧性子剛烈,不願茍活于世,一時想不通竟然上了吊。
每每說到這裏,杜懸河都會哽咽着說不下去。後來為了替妹報仇,杜懸河親手砍下了鄭小公子的頭顱以作祭奠。
聽完這個故事許尾心裏并不好受。杜臧是杜懸河的妹妹,鄭小公子是鄭酌的弟弟。同為親人遭禍,各人立場不同。這世間,手足兄弟之情最是難料。
“或許,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讓杜臧去酒肆。”
武初春說出這句話時,所有人都看向他。杜懸河苦笑幾聲,說不出什麽。
這世上沒有或許,沒人能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叮,手指彈過蓋碗,茶湯蕩起漣漪,沒有莖幹花瓣動蕩着。
“但我覺得你做的對,”武初春看着杜懸河,“是我的話,也會這麽做。”
對面的少年模樣秀氣,身形單薄,在他眼睛裏杜懸河看到了相同的故事。
都說同病相憐的人見面更是親切,杜懸河現在就是這樣。不過他永遠不會去問武初春的故事,一是不想,二是沒機會了。
許尾望着武初春的側臉,不禁想起燈籠鎮的高財主。
一切都談妥後,杜懸河跟着他們下了山。
團長和杜懸河并肩去了常勝,約估是喝酒去了,到了晚上也不見回來。
客棧裏,點着橙黃的油燈。許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桌子,他低頭垂眸,再擡頭時喊:“哥哥。”
“嗯?”
“高財主……”
“噓。”
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武初春拿上油燈走到床邊,對他們道:“聽故事麽?”
許平安:“?”
許尾放下抹布走過來。
小床上,紅色的床簾被放下來。床上蹲着三個“蘑菇”,每個人都披頭散發。中間擺着油燈,火焰一跳一跳,映的周遭都是橙紅色。頗有講鬼故事的氛圍。
“怎麽說呢……”武初春思考着,習慣性蹙眉。
“高財主也不全是我殺的。”
不大不小的聲音,驚到了兩人。許尾先是詫異,繼而平靜接受。許平安瞪大眼瞧他們,過會也平靜下來。
武初春繼續道:“我一半,另一個人一半。”
“另一個人是誰?”許尾問。
武初春搖頭沒有說,接着又想到了什麽,眼裏含着一絲惋惜又遺憾的情緒。
[好可惜啊,他們才應該是佳偶天成。]
那個人,那句話,都是遺憾。
“我妹妹,是高財主的,第十八房,小妾。”一句話武初春說得斷斷續續,心裏發疼。
有些事藏在心裏沒什麽,一但說出口疼痛感卻越發清晰。
十三歲的武冬玲一生只任性過一次,就那一次毀了她一生。
熱鬧的燈會,貪玩的少女,年過半百的高財主。
少女的清白,權貴的威脅,被人打到瀕死的哥哥。所有的一切都在摧毀她的天真,叫嚣着告訴她,世間本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