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衍,許了什麽願望?”

“小衍,許了什麽願望?”

在因特拉肯中轉,由當地司機帶領去往少女峰山下,再乘坐高空纜車上山。

冬天的瑞士和夏天完全是兩個世界,但每個時節都各有各自的美。

一路上能看到被雪覆蓋的山脈,在陽光的照耀下如蜿蜒直上的玉龍,仿佛萬物複蘇前陷入沉睡的時刻,一片蒼茫地與天空相接。喻知透過纜車的玻璃看向窗外,他感到他們此刻像一個小小的玻璃球,在雪山中穿行。

纜車的終點站在山頂,因為海拔略高,他們下車的時候喻知的呼吸有些急促。

陸衍川拉着他找了個空地站了一會,租了兩套加厚的外套穿上。兩人看向腳下以及眼前皚皚的雪山,內心如面前的雪山一般,緩緩沉靜下來。

陸衍川這次出來帶了一個單反,本來還是在拍窗外的景色,拍着拍着鏡頭往喻知那裏偏。

喻知從小就特別怕拍照,有鏡頭對着他的時候整個人都快僵住,笑也不是嚴肅也不是,每次照出來的照片都要被陳落笑好久,說他亂用臉。明明長了一張那麽出挑的相貌,在鏡頭裏就顯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喜感。

不過這次陸衍川沒給喻知躲閃或是假笑的機會,他在喻知沒察覺的時候飛快拍了一張,拍完還美美欣賞一番,喻知想看一眼,陸衍川把相機藏在身後不讓他拿。

假模假樣打鬧一陣,喻知不想理他,找了個位置坐下發呆。

他們運氣很好,今天遇到了陽光,天空被雪山反照得瓦藍瓦藍,難得一見的日照金山出現在他們面前,有游客在插着瑞士國旗的長杆下合影。

他想着将這一幕也與家人分享,糾結了幾番把手從溫暖的衣服兜裏伸出來,拿着手機對着面前的日照金山拍了一張。

雲層在他面前變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抓到。

他先是拍了一張發到家人群,又轉發給陳落。陳落自從知道他要跟陸衍川兩人到瑞士玩,給他發消息如轟炸一般。“你自己說說,我讓你跟我出去的時候你拒絕多少次,他說要去你就去,你被美□□惑!你只看外表!我的小知,我從小養大的小知跟人跑了!”

喻知對他無語,還得向他保證會給他發圖。

剛剛發出去的圖片下一秒就有了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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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穿夠了嗎,雪山上很冷的

爸爸:日照金山是光的散射形成的,太陽高度低的時候藍紫光大部分都被散射,紅橙光灑在山上,所以山看起來像是金色的

媽媽:你閉嘴,誰想聽你講課

爸爸:……

他爸這個物理教授還是一如既往的科普小能手。

那邊陳落也回他了,喻知打開聊天窗口。

未來奧斯卡最佳編劇獎獲得者:“哇好美!你們好快樂嗚嗚嗚你不再只有我一個人了,你聽到冷宮傳來的抽泣聲了嗎!”

喻知:“……”

我看你也別奧斯卡最佳編劇了,直接最佳演員吧。

陸衍川在他旁邊坐下,低頭翻了下自己拍的照片。

“你知道嗎,這不是我第一次來。上次來的時候是幾年前高中畢業,那時候是夏天。”翻過一遍照片,陸衍川在他身旁說,一邊給他看之前來的時候拍的照片。

“和同學一起來的嗎?”喻知看過後也不知道怎麽地,有些在意這個問題。

陸衍川有些驚訝地看了下他,仿佛在用眼神說你終于對我好奇了嗎!随即又笑着說道:“不是,我一個人來的,夏天是瑞士的旅游旺季,那時候人比現在多很多,天是瓦藍的,湖水沒結冰,房屋都零零星星排布在山上,像油畫一樣。回去之後就因為填志願報了戲劇學院被我爸打了一頓,他完全不能理解演員有什麽好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帶着自嘲的語氣,明明是在回憶,卻像在講一個旁人身上發生的事一般一筆帶過,沒什麽情緒。

“那你後悔選擇成為一名演員嗎。如果不選擇這條路,或許你爸就不會打你了。”

“不,我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選擇,即使沒做演員,我選擇自己喜歡的物理我爸也不會同意的。資本家只看重結果,我爸一定會把我送去學金融。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權,所以叛逆了一次,為自己争取一把。”

喻知想起前一晚遲遲不能入睡時,自己翻看的那些所謂“爆料”。

他不知道陸衍川後來又去找過多少次夏洛特,但從這幾個月的相處看來,他好像比剛來的時候看起來開心了一些。

一開始被夏洛特告知能否幫忙的時候,他無法否認內心有一絲興奮,那興奮感和他做實驗的時候別無二致,他把心理咨詢也當成了再普通不過的一門課程之一,也許還抱着“我跟老師多學些,應該不會再給我那麽低的分了吧”的想法。

即便是結束了第一次咨詢,他好像也沒有什麽額外的收獲。那時的陸衍川,看起來無所謂的氣質下充斥着戒備。

喻知不得不承認,陸衍川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

他在深夜的手機微弱的燈光下,看着手機裏荒謬的言論,居然也冒出了,希望心理咨詢有用的想法。

“你,恨你爸嗎。”

陸衍川沉默了很久,又看向面前的雪山,他說:“不。我不恨他。”

像是終于找到一個傾瀉口,他的聲音輕緩,卻帶着不可抑制的顫抖。

“你知道嗎,網上那些爆料,大部分內容都是真的。我的媽媽,是個同性戀。”他停頓片刻,自嘲般笑了笑。

“我出生的時候,我媽患上抑郁症,那時候我爸以為是常見的産後抑郁,帶她看了很多醫生,也吃了很多年的藥。直到我十歲那年,剛過生日沒多久吧,也就是這個時間點,不知道為什麽,她那時本來已經好轉很多,甚至停藥了,但最後還是自殺了。”

後來我長大一些,托人去調查才知道,那年她選擇從自家的天臺上一躍而下,是因為她的初戀也在那幾天因病離世了。那應該就是最後的導火索吧。

她那縱身一躍,既像是終于解脫,也像是在跟那些逼她的人做最後的抵抗。

“小衍,不要來,聽話在家。”女人輕撫着他的頭,告訴他自己要出門一趟。

小陸衍川并不知道自己的媽媽要去哪裏,但近十年反複折磨的病痛他也看在眼裏,甚至像個小大人一樣學着如何照顧抑郁症患者,因此他那時早已發現媽媽的不對勁,悄悄跟着。

“閉眼,趕快把孩子拉走!別讓他看了!”他被外公擋住眼睛,但為時已晚。

他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幕,是一向冷靜端莊的外婆淩亂着頭發和衣裳,跪倒在自己女兒的面前,失聲痛哭。

他母親去世的一幕宛如毒蛇一般纏繞着他多年,父親知道真相後的震怒,神經質地不停帶着他看心理醫生,像是唯恐自己的兒子也成了那樣無法被接受的人一般,變得多疑和易怒,讓陸衍川必須在他的控制下行事。

直到陸衍川背着他選擇進入演藝圈,他們父子大吵一架,陸父直接表示,你不走我給你規劃的路,那就滾出這個家。兩人冷戰多年,陸衍川出道時碰了很多釘子,都是他爸暗中操作,不讓他接觸到任何好的資源。

“所以,我不恨我爸。相反,我恨我自己。”

陸衍川再次擠出一個極其苦澀的笑,“不是因為我,她應該不會這麽痛苦吧。不生孩子的話應該會沒有負擔地為自己争取離婚,随便逃到哪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過完自己的一生。和自己不愛的人生下的孩子,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你要做個正常人,你要聽話。”

可是,什麽才算正常,什麽又是錯誤呢。

“所以網上罵我的那些人都是正确的。我确實不該被生下來,我的出生就是對那些努力活着發聲的性少數群體最大的侮辱,是資本下最惡劣的産物,是我逼死的我媽。”

喻知感到自己的心酸漲漲的,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從他心底翻湧而上,堵在他的咽喉處,久久無法發出聲音。

說着,陸衍川展開雙臂,閉着眼睛,想象着他母親當年決絕的姿态,好像一只茍延殘喘的灰天鵝,終于找到了她的栖息之所。

他就這麽閉着眼往前走了兩步,沖着雪山大吼:

“看吧,根本沒用,你們每個人都是儈子手,我要用一生變成你們所有人的陰影,這就是我遲來的報複。”

時空流轉,他站在聖潔的雪山下,代替他的母親說出了他一直不敢面對的最殘忍的潛臺詞。

寒冷的風裹挾着冷氣鑽進衣袖裏,陸衍川感到自己的身體逐漸繃緊,變得越來越麻木。

他緩緩向前傾倒,試圖透過過去的十多年,感受和他母親一樣的溫度,風刮得臉生疼,扯着心髒隐隐作痛。

直至倒下的前一秒,他被什麽迎面而來帶着溫度的東西撲到。

他猛然睜眼,看到喻知趴在他正上方,濕漉漉的黑眸正緊盯着他。

“不是這樣的,你媽媽一定很愛你。”他聽到喻知的聲音隔着呼嘯的風傳來,愣住了。

“因為你看,愛是相互的,你明明這麽愛你媽媽,這樣的情況下你也希望她自由,說明她在世時也一定非常愛你。

“如果不愛你,她不會生下你的。”

“小衍,許了什麽願望。”燭光搖曳,陸母溫和的笑臉在眼前放大。

“我希望将來成為很厲害的人,厲害到能保護媽媽!”

四歲的陸衍川從椅子站起來,手舉過頭頂,學着電視裏超人的姿勢比劃着。

“好呀,那媽媽就期待你長大了哦。”

時空穿梭着,穿過大地和雪山,呼嘯着來到十歲那年。

“小衍,好好長大。”這是陸衍川母親去世前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她只留給小陸衍川一個再也不回頭的背影。

小衍,好好長大,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擁有最無堅不摧的勇氣,幸福健康地過一生。

喻知的臉擦過他的側臉,緊緊抱住了他。

陸衍川并未發覺為什麽喻知會突然靠近,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眼眶裏源源不斷溢出的,順着眼眶無聲滴落在雪地的眼淚。

十多年來的夢魇在此刻好像終于得到釋放,背後是冰雪大地,而他在溫暖到令人落淚的懷抱中,透過綿延的直入天際的雪山,彷佛看見那年生日,自己母親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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