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個體A,年齡26,患有失眠,長時間心情低落的心境障礙”
“個體A,年齡26,患有失眠,長時間心情低落的心境障礙”
這是陸衍川和喻知戀愛以來第一次吵架。
陸衍川回國已經将近一個月,期間除了日常告知喻知自己在做什麽,幾乎沒有多餘的交流。
“陸老師,可以了,我們休息十分鐘再拍下一組。”化妝師補好妝後,陸衍川把手機從時健那裏要過來。
“你一天看八百次手機了,人理你了嗎。”
“我發什麽都回一個字,我說到家了,他說嗯,我又說今天拍雜志,他也說嗯,是不是我累到猝死他也只會回嗯啊。”陸衍川像只炸毛的獅子,得不到安撫時不時咆哮幾句。
“說什麽呢,沖你那天回來那暴躁樣,指不定把小學神吓到了,哪裏敢惹你。”
陸衍川心虛地點了點屏幕:“沒那麽吓人吧,我哪敢吓他啊。”
他仿佛得到了個宣洩口:“他寫畢業論文的時候我大氣都不敢出,感覺離他一米範圍內都散發着‘請勿靠近‘的氣息,成天好吃好喝的端在他桌上。我好不容易發一次火,那他就不能哄哄我,讓讓我,那什麽,我啊。”
“哪什麽?”時健不想多說,他可知道自家演員的脾氣,平時看着和顏悅色,但一旦觸及到雷區那臉色陰沉得可以把對方吓死,哪怕對方是他喜歡的人:“你生日可要到了,生日過後就進組,今年打算怎麽安排?”
“還能怎麽過,幫我訂明天晚上的機票。”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時健湊他耳邊小聲說:“你可悠着點,小學神都被拍到了,最近輿論風頭又不太好。”
陸衍川蹙眉:“你也覺得我護不住他?”
時健:“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段時間媒體盯你盯得緊,我就提醒你注意一點。”
陸衍川揮揮手,把沒有得到任何多餘回複的手機遞給時健,接着投入工作中。
飛機伴随着巨大的轟鳴聲降落在機場跑道。
陸衍川提前聯系了接機的司機,從vip通道出來直接上了車。
臨近假期,路上有些堵車,到達劍橋已經是将近中午。
他下車後馬不停蹄回了租的房子裏,在門口深呼吸一口。他不是一個喜歡遺留問題的人,那天和喻知的争吵确實讓他還沒有完全消氣,但冷靜下來之後,他希望好好和喻知談談。他想着,這次就別再跟喻知發火了。他思考了很多,決定不會再瞞着喻知,情侶之間需要開誠布公地談。
兩個人要是想長久走下去,有些事難以避免,尤其他身份特殊,這些困難遇到得越早其實越好,他相信他們兩個能很好地解決。
房子裏并沒有人,這個時間點喻知應該是去學校了,但陸衍川還是發現了端倪。
沙發上的靠枕丢在原地,那天早上他打完果汁後洗幹淨的果汁機還放在廚房的水槽中,冰箱裏的提前買好的生菜從根莖到葉片都完全變黃了。
房子裏的東西好像從他走的那天後,就沒有任何變動。
喻知回他自己的公寓住了。這是陸衍川的第一個反應。
他的火又竄上來。陸衍川無法承認,他在某些方面其實存在着掌控欲,從喻知的飲食到住宿,再到任何一次出游安排。喻知因為一次争吵就逃避的行為讓他既生氣又郁悶。
“喂。”喻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陸衍川感到一瞬間又洩了氣。
“你在哪裏?”
喻知有些驚訝:“你回來了?”
陸衍川對“回來”二字極其受用,語氣也緩和不少:“嗯,你什麽時候過來?”
“等會吧,現在還在實驗室。”
“行,我在家等你。”
陸衍川輕呼出一口氣,感覺心裏連續一個月的郁結消散不少,左瞄右瞥,這間一個月沒人住的房子也順眼了,他簡單做了個衛生。
剛在沙發上坐下,窗外的陽光正好,恰好可以透過玻璃看到不遠處的公寓。
他發了會呆,想着喻知估計不敢跟他說自己偷偷跑回公寓住,一定會在過來之前回公寓把日常需要的物件帶過來。于是他打算守株待兔,自己對着鏡子戴上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裝地出了門。
英國人古板又老舊,喻知的公寓建了快六年,但還是用着最普通的鑰匙和木門。按理來說每個房間只配了一把鑰匙,但喻知的鑰匙在讀本科的時候丢過一次,重新在公寓前臺辦了一把,還多花了十磅的錢。直到後來有一次到陳落房子裏玩,他才發現那把遺失的鑰匙被他仍在了陳落家的餐邊櫃上。
雖然後來喻知和陸衍川住在一起,有的東西還是放在了原來的公寓,偶爾喻知會回去取,順帶就把這把遺失又找回的鑰匙交給了陸衍川。
陸衍川把鑰匙放在孔裏轉了兩圈,推開沉重的木門。
喻知的房間實在是太小,陸衍川想着自己在飛機和汽車上坐了那麽久,又沒有洗澡,就沒有往喻知床上坐,靠在他書桌前。
即使已經完成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喻知仍然保持着文獻閱讀的頻率。他偏愛紙質類的觸感,英國的紙張很珍貴,通常打印一份就等于他的早餐錢,因此只有在他遇到很感興趣的文獻資料時會在圖書館打印出來,再拿回來慢慢看。
書桌上的文獻資料堆得一如既往地整齊,還有幾本借回來的書籍,筆記本電腦關着放在旁邊。右側一本彩色封面的很厚的書吸引了陸衍川的注意。
那是上次承諾的要給喻知收完數據的禮物之一,他輾轉向幾個在國外工作的高中同學問了這本書,很幸運的是,有個恰好在加拿大做圖書編輯,要到了原版加簽名的原著。
他還記得喻知拿到這本書的時候驚喜而明亮的眼神,掩飾不住任何喜悅地抱住了他。
陸衍川出神地摩挲着,他還是時不時感嘆命運的神奇,給了他機會接觸到一個幾乎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人,走進他的世界。
這些資料離他很遠,但又因為喻知,讓他有了實在的興趣。
他想着,自己可以開始看看這方面的書,如果喻知想了解娛樂圈,他也不介意給他看到那些複雜的一面,只要他在他身邊陪着就好。
他翻了幾頁,發現裏面夾着東西,是幾張A4大小的紙。因為被折過,書沒翻開的時候完全看不見。
喻知看書時經常把周圍觸手可及的小東西當書簽,他還見過對方買菜找錢的時候從書裏翻出十磅來,所以這并不奇怪。
他沒打算動這個‘書簽’,不然喻知找不到上次看的地方又要生悶氣,正想翻過,書頁帶起來的風把A4紙的內裏吹開了,随即又被下一頁帶過。
他頓了一下,餘光好像瞄到了什麽關鍵字,又翻了回去。
陸衍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手有些發抖,但還是一頁一頁翻看着。
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他看得也越來越囫囵吞棗。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加劇沸騰,流竄到軀幹四肢,燒得他五髒六腑都愈來愈痛。
“嗯,我知道了,明天吧,我有時間,到時候把報告給你看——”喻知轉動鑰匙打開門,看到陸衍川站在書桌前,手上拿着幾張折過的紙張,瞬間愣住了。
“喂?”克裏斯塔在電話裏發出聲音。
喻知挂斷電話,他的心跳得很快,身體緊繃着,盯着陸衍川手裏的A4紙,卻不敢看對方的臉。
沉默半響,他聽到陸衍川沙啞的聲音:“你給她看什麽報告?這個嗎?”
陸衍川一步一步走到喻知面前,明明只是一個月不見,喻知好像又瘦了。他在心裏苦笑,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在關注對方的身體。
他低頭把那幾張A4紙舉到喻知面前,注視着對方,像是眼裏藏了一團火,要把人焚燒殆盡。
“我要是看不懂英文該多好。”陸衍川苦笑一聲。
但偏偏就讓他看見了。
那是一份個案報告,密密麻麻寫了一頁紙,标題醒目——《關于躁郁情緒的機制研究——基于個體A的個案分析》。
【個體A,年齡26,患有失眠,長時間心情低落的心境障礙。其原生家庭出現過較大問題,母親于個體A小時候自殺,當場目睹現場的個體A形成創傷後應激障礙,有理由懷疑在長期發展過程中未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從而發展成抑郁心境。
個體A持有的抑郁情緒愈後良好……此外,個體A在與人交往過程中表現出強烈的控制欲,合理推測與他父親有關……】
從報告中可以看出作者的專業性,将個案的症狀以及成因一條條有邏輯地描述得十分清楚,雖然沒有寫任何人的真實姓名,可房子裏唯二的這兩人都知道,這份報告記錄的是誰。
但陸衍川還是抱着僥幸的希望,他希望從喻知那裏得到一個解釋,哪怕解釋顯得敷衍不夠合理,他也會盲目相信喻知。
可是對方只是緩緩低下頭,沒有再看他,沉默着,沒有多說一句話。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是你的觀察對象,是你實驗中的某個被試,也是個體A?”陸衍川聲音帶着不可抑制的哽咽。
“你說話啊!說你沒有,說那只是和我很相似的人,怎麽,你這時候不會騙人了?”得不到任何回應,陸衍川沖着他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像是終于繃斷了腦子裏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但對方依然無動于衷。
“可是喻知,你究竟知不知道,那些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過,我的經紀人都沒辦法從我這裏套出來的,我全部,毫無保留地講給了你。現在它居然變成了你論文裏的一個例子,我就像
我這樣真難堪。他想着,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攥着,扯得他疼痛劇烈,但漸漸因為對方的沉默變得麻木,好像感覺不到痛了一般。
“喻知,你曾經有句話說得很對,你就是一個缺乏共情能力的機器,确實不配被任何人愛。”陸衍川再也受不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氣勢洶洶一般,但仔細一聽,聲音裏再也克制不住顫抖。
門被陸衍川重重關上,他走得比來的時候更加急切,好像再多待一秒就會崩潰。
手機震動了一下,電話又打過來。
“Yu,沒事吧,剛剛挂電話前聽你語氣好像不太好?”克裏斯塔擔憂地問。
“沒事。”喻知喃喃着說。
“那我明天來找你拿上次實驗做的腦成像報告吧。”
“嗯。”
很快挂斷,喻知呆在原地,眼睛無助地不知道往哪裏看,餘光中瞥到床邊放衣櫃的角落藏着一個紙箱。
他沉默着走過去,紙箱已經放置了快一周,上面撲上了一點零星的灰塵。
他用手輕輕把灰塵拍開,用剪刀沿着邊緣劃開膠帶。
怕陸衍川發現,他只好在實驗室斷斷續續做了一個月,甚至為了這個驚喜,喻知特意用了一個不起眼的紙箱包起來,暫時放在了陳落那裏,前段時間才被他搬到自己的公寓。
那是他已經做好,打算送給陸衍川的26歲生日禮物。
良久,厚重的灰色地毯上霎地出現一抹水漬,他終于掩飾不住,蹲在地上,痛苦地低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