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色的雨

金色的雨

掌聲，喝彩聲，恭喜聲。

金色的雨從頭頂灑下，宋澤擡眼望去，賽場上的光芒刺眼，那些箔紙落在他頭頂、肩上，他想到什麽，思維随着那些游蕩的箔紙一起飄散。

“要跟勝方握手了，在想什麽？”經理連哥拍拍他的肩膀，又用眼神示意他過去，宋澤并不應聲，只将對方的手從肩上掃下，而後走向獲勝方。

掌聲，喝彩聲，恭喜聲，還有金色的雨都不屬于他。被反複擊殺的提醒音、大本營被摧毀音、失敗音才屬于他。

一局單殺他三次的新人銳利鋒芒，同他握手的時候笑得燦爛，所以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前輩，承讓。”

宋澤本就如細密針紮一般的手被緊緊握住，有點發麻，他直白而冷淡地說：“沒讓。”

那笑容果然愕然些許，大概為他的不禮貌，宋澤則毫不猶豫抽出手，轉身離開賽場。

身後傳來主持興奮的聲音，他們熱烈慶祝着一支新興隊伍在最後的比賽中擊敗了老牌實力戰隊，以碾壓的姿态，獲取到了世界賽的最後一張門票。

粉絲的歡呼響徹整個場館，即便他已經走到後臺也無處遁形。宋澤加快步伐，又被一道聲音叫住，他回頭看去，是對面戰隊的經理，也是他以前的經理。

“宋澤。”正是得意時刻，對方意氣風發，慢悠悠走過來：“怎麽，沒和隊友一起？”

“與你無關。”

“哦，看來你還是老樣子，不合群。”對方從言語裏挖掘出想要得到的信息。宋澤不想聽對方廢話，轉身要走，對方卻忽然動手，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拉扯讓手上痛楚驟然拔高，宋澤并不叫疼，只說：“放開。”

語調是很冷漠，可是偏瘦的體形和清秀也蒼白的臉顯然不具備威脅性，對方反而将那截手腕握得更緊。

“你的手好冷。”男人說，場館裏很溫暖，但他的手腕依舊發涼。細，薄，白皙，血管和脈搏都能清晰感受到，像評判要求最苛刻珍惜的玉，看着剔透發冷，但質地溫和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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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宋澤再次警告。

男人充耳未聞，還有點興奮地嘲諷：“手疼啊？早年我就跟你說過，你這兩只手要好好愛惜，你看你自己聽嗎？澤澤，你以為你還17歲——”

他的話語被打斷了。

宋澤擡起另一只手，結結實實一拳打在男人臉上，對方一時吃痛，霎時間松了力道，宋澤抽出右手，不顧病痛，又是一拳打上去。

男人不可置信：“你打我？你信不信我讓你禁——”話沒說完，一拳又落在他臉上。

其實宋澤本身并沒什麽力氣，但都是電競這一行的，論體能不過五十步笑百步，更何況有些人還虛。他被打得有些慌神，見宋澤不肯休手，威脅着繼續說：“禁賽！”

果然，那只握成拳的好看的手終于定定懸停在半空中。

但不過一瞬，又直白地落下。

——

被譽為過天才新人、連續三年進入世界賽、兩次止步亞軍，也是TPB曾經榮光無限的王牌選手explorer，因為情節輕微的鬥毆被禁賽三個月。

消息一經官方發布通知後，網上徹底炸開。競人入圈時大多就已經将所謂素質抛卻得一幹二淨，眼下又因為本身就頗具争議性的主角而徹底沸開，各種小報資訊下粉黑大戰，腥風血雨，撕得不堪入目，而當事人宋澤完全置身于這些浪潮之外，已經回到俱樂部，并被經理和教練以及幾位高層叫到辦公室做工作。

經理和教練對高層說了什麽，他并沒有聽，大約是在解釋。現在宋澤手上已經貼上膏藥，他實在不太喜歡這個味道，擡手想要撕掉，卻被教練一個眼刀警示，宋澤放下了手，低頭繼續看穿反了的拖鞋。

毛茸茸的拖鞋，粉絲送給他的，他非常喜歡。上面有兩顆誇張的金黃色星星，只要他并住腳，兩顆星星就能貼在一起。

貼、貼，嘗試貼在一起。

但是因為穿反了，一顆星星是怎麽也貼不到另一顆星星的。宋澤才意識到，他換了兩邊的拖鞋，再要去貼，卻被打擾。

“宋澤！”本隊的經理連哥叫了他幾聲，都無人應答，這次有些生氣地直喊他本名，又質問：“你發什麽瘋？聲都不吭！”

宋澤看向他：“不禁賽我也打不了。”

經理怔住，教練也愣住了，才問：“你的手……”

他聲音如常，不算解釋，也沒什麽情緒，就是坦然地說：“打不了。”

此言一出，兩方似乎都有臺階，高層面色緩和了些，體諒地下了決策：“職業病嘛，那也沒辦法，正好就先打幾個月的直播，接點代言把人氣穩住，時間一到，宣布退役就好了。”

可是宋澤不是為了臺階，他只是闡述事實。他拒絕高層：“我不直播。”

高層皺眉。

“也不會退役。”宋澤一字一句說：“我要治療，明年我還要打。”

這場談話最後自然是鬧得不歡而散。

高層看出他的心思，說他還不想退役就繼續直播、拍廣，最好等這次10小時的合約到期過後，就換成每個月60小時的合同，這樣對他和俱樂部都是最能獲得直觀利益的處理方式，但宋澤直接拒絕了。

回到房間時，宋澤途經訓練室。

他剛來聯賽的時候，還是隊伍裏的老幺，那時候17歲還可以比賽，不像現在非要成年。現在他是23歲的選手，隊友全都比他小。

除了補覺的之外，隊友大多都在直播，其中一個一邊打一邊跟觀衆閑聊，幽默風趣，各種梗信手拈來，很有直播效果，他人氣旺盛，粉絲氪金刷禮物不斷，漸漸手上操作也敷衍起來，不再專注。

宋澤腦中忽然就閃過經理的話。

“是，你不缺錢，你不想賺更多，那人家想多直播多賺點錢怎麽了？”

……怎麽了？怎麽了。

精力用去直播，用去賺錢，分給TPB的精力就少了。

因為直播，雙排也要節目效果，打得花裏胡哨，沒有一點進步，導致更負面的效果，就是訓練賽時配合不佳，再到賽場上——我的冠軍。冠軍！

算了，反正沒人在乎。

宋澤轉身上樓，不想多留，可惜他聽力還不錯，聽到了隊友議論他刻意壓低的聲音。

大概不是什麽好話。不過，他也不在乎。

他回到單獨的房間，一頭紮進柔軟的床，左滾三圈、右滾三圈，蹬開柔軟的星星拖鞋，嗅着藥膏的味道，不知不覺埋頭睡着了。睡姿像個小孩子，一開始還随意攤着大字，最終漸漸縮成一團。

金色的雨，淋在別人身上，打濕了他的夢。

這一年，他二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