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
飲水(叁)
鐘意水接過談肆的充電寶後,收到了來自談肆的第一條消息。
是他的名字。
鐘意水也把自己的名字發送給他。
這是他們互相發送的第一條消息。
談肆的眸光落在屏幕上,随後說了一句粵語。
鐘意水會一點粵語,但談肆這句話她沒聽清。
鐘意水用不算很标準的粵語說:“你頭先講乜,我冇聽清。”(你剛才說什麽,沒聽清。)
談肆明顯的愣了一下,他似乎沒想到鐘意水會說粵語。
他粵語的發音即為标準:“我話你果然系呢個“鐘意”,我鐘意你嘅鐘意。”(我說,你果然是這個“鐘意”,我喜歡你的的鐘意。)
“我鐘意你”和“你鐘意誰”,是鐘意水聽到的最多的關于她名字衍生而來的外號。
她分明早已見怪不怪,但随着談肆的話音,她的心髒飛速的亂跳了兩拍,這樣的感覺讓鐘意水覺得陌生和不可控。
當心跳加速帶來的的陌生感第一次蔓延全身時,她第一反應是逃避。
鐘意水切換成普通話:“車快到了吧。”
談肆的眼睛笑起來時像綴了細碎的鑽石:“很快就到了。”
果不其然,談肆話音剛落,他叫的車就到了,是一輛商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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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水以為談肆會坐在副駕駛上,但他和鐘意水一樣,坐在了第二排。
從機場到中國街要一個多小時,鐘意水不說話,談肆也沒有說。
鐘意水開始還饒有興致地看着窗外,但在車裏暖風的配合下,長途飛行的疲憊慢慢湧上,她開始昏昏欲睡。
理智告訴她不能睡。
但困意來襲,人的本能很難戰勝理智。
小雞啄米似的鐘意水,頭一下子磕到了玻璃車窗上,“噔”的一聲,在安靜的車窗裏格外明顯。
鐘意水一下子清醒了。
她垂着眸,小心翼翼的用餘光去看身邊的談肆,祈禱他沒發現自己這麽糗吧。
可鐘意水還沒看到談肆的表情呢,倒是聽見他極其明顯的嘲笑了。
談肆的嗓音裏夾雜着笑意:“還困嗎?”
“醒了。”鐘意水幹脆大大方方的,不就是迷糊的時候磕了一下嗎,沒什麽大不了的!
鐘意水用手蹭了蹭玻璃上的霧氣,問談肆:“還有多久到啊?”
談肆回答她:“四十分鐘左右。”
天早已黑的徹底,車窗外不斷向後撤退着閃爍霓虹。
鐘意水覺得好奇怪,明明她和談肆今天是第一天認識,可她總覺得和談肆之間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鐘意水忽然有點想問談肆:“你今天看到我的時候,怎麽和我說中文啊,你知道我是中國人?”
亞洲長相差別不明顯,而且在韓國,第一反應應該是說韓語吧,或者英語,如果講中文,那一定是确定了對方是中國人。
“嗯?”談肆的聲音有點低沉慵懶,仿佛沒想到鐘意水會問他這個問題,卻又能聽得出他無比真誠:“因為你長很好看。”
長得好看就是中國人?
這是什麽邏輯?
鐘意水短暫的滞了一下。
但緊接着,她發現,她自己一開始也是在韓國機場這麽篤定談肆是中國人的。
不得不說,他們倆好像真的某些方面挺共腦的。
從小到大無數人說過鐘意水好看,鐘意水以為自己早就對這種話心無波瀾了呢。
但今天她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談肆頂着那張花花公子的臉,誇她好看的話,不會讓人覺得舉止輕浮、是對女生不尊重,反而似乎比旁人說的更有說服力。
鐘意水聽到後難得不好意思的悄悄捏了捏指尖。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複談肆,她仍然看着車窗外,只是耳尖不自然的紅出賣了她心底的慌張錯亂。
談肆笑着問她:“你看我像哪國人?”
鐘意水一時也想不到更合适的回答,她幹脆悶悶的說:“一樣。”
談肆的笑意在密閉的車廂裏愈發明顯了。
鐘意水裝作沒有聽到。
車開着開着天上飄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車窗玻璃上,又迅速向下沒入。
鐘意水不讨厭下雨天,有時候下雨天伴随斜斜雨聲在家學習會讓她有更高的效率,但她也不希望在出來玩的時候遇到下雨天。
她拿出手機,查看當地的天氣預報,還好雨水顯示只下今天一晚,接下來的幾天都是晴天。
談肆在這時候忽然問她:“你準備流浪幾天?”
他還記得她在機場玩笑的回答。
鐘意水低頭回答他:“很快,沒幾天。”
就連她自己也不确定離開的日期。
談肆唇角漫不經心的勾了勾:“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鐘意水聞言微愣了一下,如果說第一次聽到談肆說如果不方便打車可以找他,她還覺得是帶着一點約定俗成的客套話,并不是出自真心,但談肆現在又說了第二次。
鐘意水語調不由自主的多了一點信賴:“好啊。”
落在車窗的雨點變得密集。
談肆倏然問鐘意水:“有帶雨傘嗎?”
鐘意水點點頭,她今天帶了傘,她一邊回答談肆,一邊想:如果自己說沒帶傘的話,談肆還會好心的借給她雨傘嗎?
鐘意水沒想到,只是一點胡思亂想,竟然真的有了答案。
誰知道談肆問她:“你帶了幾把傘?”
“兩把。”鐘意水恍然大悟,“你沒帶傘?”
談肆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兩人眸光相對,鐘意水直直的落入談肆真誠的眼睛裏。
那是屬于少年的真誠。
鐘意水一下子就明白了談肆的意思,對談肆這張極為好看的臉,她做不到裝傻,鐘意水主動提出:“我借給你一把傘吧。”
很多年以後,回頭看,才發覺命運總是一環扣一環。
就像現在,鐘意水從來沒有随身帶兩把傘的習慣,但這次回國前收拾行李,她有點突發奇想的頭一次帶了一把晴傘、一把雨傘放在自己随身背的包裏。
如果她只有一把傘,她一定不會借給談肆。
那是一把純黑色的雨傘,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鐘意水偏愛純色深色系列,就像她的行李箱一樣,也是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純黑色系。
談肆問鐘意水:“我怎麽還給你?”
鐘意水不會在首爾待太久,她打心底沒覺得她和談肆有下次見面的機會,但她仍然說:“等我們下次見面吧。”
沒想到談肆聽到她的話後笑了,曜黑的眼眸裏綴滿了鑽石海,露出了一個沒有人能挑出不滿意的笑意:“好啊,一言為定。”
談肆的笑帶着潤物細無聲的侵略性,仿佛能一點點侵蝕掉腦海裏多餘的角落。
直到鐘意水一個人坐在中餐廳裏,談肆的笑還回蕩在她的腦海裏。
不過談肆說的“一言為定”,她一點也沒當真。
說到底她和談肆只比陌生人少了那麽一點陌生罷了,除了彼此的名字之外其餘一無所知,鐘意水甚至不知道談肆的年齡,但她猜測,談肆應該也還是學生。
談肆的不羁放肆裏帶着一點學生書卷氣息,哪怕只有一點。
只要和他說過幾句話後,鐘意水便無法忽視他氣質上的這星火錦上添花。
像迷人的危險。
對于旅途裏遇到談肆這件事,鐘意水覺得這是意外的驚喜,但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兩個人除此之外有交集的可能性寥寥無幾。
只不過鐘意水又一次錯了。
她沒想到第二天又遇到了談肆。
鐘意水第二天去了一家咖啡廳,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自己學習因為逃課而落下的功課,她幾近滿分的成績不是天賦,而是靠她後天的努力。
她的同學裏面不乏大衆意義上的“天才”,但她仍然在專業的排名裏名列前茅,這背後付出了什麽,只有鐘意水知道。
鐘意水把翹的這幾節課內容自學完,便發呆的望向窗外。
玻璃窗上隐隐倒映出她的臉頰,巴掌大小的臉,五官漂亮精致,脖子纖細白皙,自帶疏離感,氣質清冷。
三月份的天氣鐘意水仍然覺得很冷,她坐在暖氣十足的咖啡店裏,在周圍絕大部分人都在點冰美式時,她仍然要喝一杯全糖熱拿鐵。
咖啡的香醇在學習疲憊時有極好的祛疲效果,研究了一下午數字金融問題的鐘意水,有了難得的休閑時光。
鐘意水注意到馬路對面是一家Chrome Hearts的專賣店,在紐約的時候任沂喜歡讓鐘意水和她一起去逛,鐘意水本身對這家品牌沒有太多的偏愛,除非特別特別喜歡才會考慮買一件。但今天任沂不在,她一個人,算是打發時間吧,忽然也想去逛一逛。
今天店裏人不多,鐘意水半放空的在店裏閑逛,當她回過神來時,腳步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戒指區。
櫥窗裏一排排的戒指闖入她的視線。
鐘意水平時并沒有戴戒指的習慣,但有一枚魚骨戒指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的腦海裏瞬間出現了一只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電光火石之間,鐘意水想要買下展示櫃裏的戒指。
她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圈圍差不多大,可以共同佩戴一枚圈口一樣的戒指。
鐘意水試戴的是左手中指,戴在手上和她想的一樣好看。
在确定大小合适後她很爽快的買單,直到小票和退稅單在她手裏,她忽然想到,和任沂去了克羅心那麽多次,她從來沒有哪一次買東西像今天這樣爽快。
真真一瞬間,僅此而已。
既然是新買的戒指,櫃員問鐘意水是否要現在就戴,鐘意水點點頭,她把戒指戴在了左手中指。
但緊接着,完完全全是大腦下意識的動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
她把戒指從左手中指上摘下來,戴在了左手的食指上。
很合适,不會從手指上掉下來也不會緊緊勒住手指。
鐘意水的腦海裏很不合時宜的出現了談肆的臉。
他們互加微信後,沒有多餘的閑聊,甚至打車的車費,談肆也沒有讓鐘意水平攤,加了微信後,他就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鐘意水沒有繼續在手指上轉着圈的把玩戒指,她另一只手拎着購物袋,準備離開店裏,就在她準備推開門時,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迎着中午最耀眼的光,鐘意水看到了走進來的比陽光還耀眼的男人,只一眼,她便确定,那是談肆。
陽光晃的人有點眼暈。
鐘意水在見到他推門的那一瞬間,迅速的把左手藏進了大衣口袋裏。
心沒有來的一陣加速,像做了什麽虧心事險些被抓包。
奢侈品店的選址很有講究,至少采光都很好。
鐘意水想藏起來也無處可遁。
奇怪。
她看到談肆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時,她居然會在腦海裏迸出逃走的念頭。
但店鋪門口這塊兒的面積就這麽大,鐘意水就連裝作沒看見談肆都很難。
鐘意水面上努力讓自己看不出任何表情,即使她自己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鐘意水藏在口袋裏的手指指甲無意識的掐着指腹,她現在才注意到,談肆身邊站着一個穿着時髦的女人,時髦到完全不符合現在溫度零下十幾度的穿搭,鐘意水看了一眼她露在空氣中的雙腿都替她感到冷。
鐘意水在猶豫要不要和談肆打招呼,他們不過一面之緣,今天她換了一身和昨天不同的衣服,也許他都認不出自己了也不是沒可能。
而且,看他現在的情況,自己和他打招呼,是不是也不太合适,會不會被他身邊的“女朋友”誤會?
思及此處,鐘意水藏在口袋裏的手指在指腹上留下的痕跡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