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雷聲轟鳴,暴雨如注,黑雲壓城似有千軍萬馬襲來,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令人呼吸困難。
又一道驚雷落下,青紫交加的閃電仿若蒼穹筋脈,寸寸朝着無邊的天幕蔓延而去。
狂風刮過,卷起枯萎的野草,空茫茫的大地上,一道瘦削的身影恍若無根落葉,随風搖曳,岌岌可危。
“停車。”盛荀彰沉聲命令,車尚未完全停穩人已經下去。
身形高大的男人宛如巍峨的山巒,出現的瞬間将風雨中瘦弱的人影罩住,他狠狠抓住青年手腕,面色陰沉,雨水順着他硬朗的五官滾落,閃電在他身後乍亮,将他臉部線條勾勒得越發淩厲,兇悍可怖。
“你瘋了?不要命了?!”男人厲聲呵斥,拎小雞似的把人帶回車內。
溫暖的空調風使聞錄瑟瑟發抖的身體逐漸平複,腦子也跟着清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雖然他猜到會被人罵腦子有問題,卻沒想到應驗得這麽快,而且還是被這個晦氣的男人罵。
幸虧他剛起了個範兒,萬一他跳得正盡興,肯定沒那麽容易被拽走,設想一下,對方叫他停下,他視若無睹繼續跳舞,背景是滂沱大雨,男人大概率會認為他被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
搖搖頭,将如此可怕的場面甩出大腦,不答反問:“你們怎麽回來了?”
莫非見雨勢太大,擔心他?
念頭剛起,男人便無情地打破他的幻想,“雷電劈中大樹,擋住了唯一進出的路,得等到雨停了才會有人過來處理。”
“雨天行駛不安全,先去老鄉家歇腳。”
盛荀彰撩起眼皮瞥了眼他,明示自己的嘲諷:“沒想半路遇到個小瘋子。”
聞錄:“……”拳頭硬了。
他果然不該對男人心存幻想,近乎咬牙切齒地假笑道:“叔叔你嘴巴這麽毒,平時沒少挨打吧?”
男人眉心跳了跳,“叔叔?”
聞錄與盛紹辰是同學,兩人應該年紀相仿,二十出頭的樣子,憑什麽叫他叔叔,他哪有那麽老。
盛荀彰篤定這小屁孩兒是故意的,壓低嗓音:“我能平安長大不正說明我厲害嗎。”
聞錄仿佛嗅覺敏銳的小動物,立即察覺到危險,警惕地盯着他,往旁邊挪了挪。
盛荀彰見伶牙俐齒的小家夥收起爪子,非常滿意自己恐吓的結果,司機小劉透過後視鏡目睹全過程,抽了抽嘴角,老板終于無聊到吓唬小朋友為樂了。
半個小時車程,汽車行駛到幾棟老舊的樓房前,遠一些的地方基本已經拆遷完畢,近一點的房子周圍四處滾落着斷壁殘垣,幾棟屹立不倒的房子宛如廢墟中的衛士,孤獨而堅毅。
房子過于簡陋,聞錄懷疑裏面真的有人居住嗎,小劉取了傘下車,扣響一戶人家的大門,大鐵門被暴雨擊打得咚咚作響,小劉的敲門聲幾乎掩蓋其中,許久才有人應聲。
大鐵門翕開一條縫,光線太過昏暗,難以分辨門內人的性別年齡。
“那個老爺爺一個人住嗎?”聞錄下意識問了句。
坐在旁邊處理工作的盛荀彰聞言,敲擊鍵盤的手指微頓,眸色晦暗不明。
“嗯,他妻子去世很多年了。”
聞錄随口一句話,意外男人會回答他,頗為詫異地轉頭,即使車內燈光昏黃,依然可以看清男人西裝筆挺,英俊非常的模樣,低沉的嗓音在窄小空間內異常清晰,也格外撓搔他的耳朵。
小劉舉着傘走近,男人降下車窗與他交談,沒注意旁邊的聞錄偷偷摸了摸灼燙的耳朵,企圖用自己冰涼的手給快要燙掉的耳朵降降溫。
聞錄警告自己戀愛腦要不得,想想原主的遭遇,你想步他後塵嗎?!
可他僅僅是饞人身子啊,又不喜歡人家。
這樣一想,聞錄頓時輕松多了。
“下車。”男人簡單丢下兩個字,推門下去,小劉敬職敬責給他打傘,将老板恭恭敬敬送進門,沒讓男人衣衫沾上半點雨水。
聞錄茫然地坐在車裏,嘴巴開開合合,幹坐了兩分鐘,他徹底明白,人啊,還是得認清自己的位置。
少爺命已經是過去式,他現在是草根命。
推開車門,抱頭沖進雨中,與出來鎖車門的小劉擦肩而過,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
聞錄:我是不是該再等等?
小劉:卧槽,他竄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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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爺家雖然建的樓房,但并未安裝天然氣,一直使用老竈燒柴,附近有山林,用完去撿還不費錢。
三人中,只有小劉會用土竈,老爺爺坐在屋檐下抽旱煙,誰也不搭理,另一邊坐着盛荀彰,安靜敲鍵盤,互不打擾。
聞錄蹲在竈邊烤火,扭過頭詢問小劉,“劉哥,你們來這邊工作嗎?”
對方居然不怵自己,小劉眼中閃過一抹訝異,“嗯,剛進來前看見附近幾棟沒拆遷的樓房了吧?”
“嗯。”聞錄點點頭,火光映照在他白皙的面龐上,顯得格外乖巧。
饒是小劉一個鐵血硬漢也不禁心軟,說話柔和許多,“他們都是出了名的釘子戶,這片地的拆遷進度因此一拖再拖,如今實在拖不起了,我們老板才親自走這趟。”
男人顯而易見的身份不俗,聞錄還奇怪對方怎麽會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原來如此。
對方運氣沒比自己好多少,難得親自出馬就遇上電閃雷鳴,道路被攔。
聞錄勾起唇角,明目張膽地幸災樂禍,倒黴的不止他一個,還有他讨厭的人,真是太好了。
專心工作的盛荀彰倏地後背發涼,手指懸在半空,沒聽見什麽異動,又繼續忙自己的,估計是他想多了。
小劉廚藝平平,小炒做出一股大鍋飯味兒,聞錄一個蹭飯的沒有發言權,安安靜靜扒飯,盛荀彰就要難伺候得多,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自己進廚房煮了碗面。
嗅到香味的聞錄和小劉,聳聳鼻子,口舌生津,齊齊感嘆:“好香!”
盛荀彰端着碗警惕地繞過他倆去屋檐下吃,風把面碗裏的香味吹進屋內,吃着大鍋飯的兩人有點吃不下去。
小劉:“我做飯好難吃。”
聞錄贊同,“其實還好。”
小劉扭頭直勾勾盯着聞錄,把聞錄盯得一陣心虛,摸摸鼻尖,“出門在外不得講點場面話嘛。”
兩人就着盛荀彰的面香吃完晚飯,吃出了濃濃的惆悵。
聞錄今天淋了雨,小劉幫他提了一桶熱水進衛生間,“小聞慢慢搓,我上二樓洗。”
“好,謝謝劉哥。”聞錄目送人離開,關門把身上潮濕皺巴的衣服脫下。
洗完澡出來,聞錄如同剝了殼兒的雞蛋,皮膚吹彈可破,一雙明眸好似被水浸潤過,閃着瑩瑩水光。
“小聞你這皮膚也太好了,比小姑娘都白嫩。”小劉一個糙老爺們兒直接看呆了,連連稱奇。
“哈哈哈哈劉哥我這叫天生麗質。”聞錄态度自然,大大方方,倒讓小劉對他好感倍增。
沉默不語的老頭兒稀罕開口:“小夥子生得俊,追你的女娃娃多吧?”
聞錄毫不謙虛點頭,“多呀,排到瀾城外了。”
一句話把老頭兒和小劉逗得哈哈大笑。
聞錄跟着笑彎了眉眼,無意間與一雙幽邃的黑眸對視上,他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對方卻淡漠地收回目光,将視線挪回電腦。
奇奇怪怪,聞錄撇撇嘴嘀咕。
他一出來就被小劉的調侃吸引走注意力,完全沒瞧見盛荀彰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半分鐘有餘。
盛荀彰低頭敲打鍵盤,心思壓根兒不在工作上。
聞錄是長這樣嗎?為什麽在他記憶裏平平無奇?
其實他見過聞錄的次數屈指可數,每回聞錄都跟在盛紹辰身邊,毫不起眼,若非聞錄對盛紹辰死纏爛打的事跡人盡皆知,以至于傳進他耳朵裏,盛荀彰根本記不得對方。
他那個弟弟自小無論什麽都要最好的,嬌慣着長大,看不上平平無奇的聞錄很正常。
但以他剛才見到的聞錄,盛荀彰完全不理解,長成這樣都看不上,盛紹辰想找啥樣的?更不理解,聞錄長成這樣,啥樣的找不着,非要吊死在盛紹辰一棵樹上?
無論盛荀彰怎麽想不通,夜晚如期而至,老頭兒一個人住,家裏僅一床多餘的被子,小劉上隔壁兩家問了問,勉強借到兩床薄被。
被子有了,能睡人的床卻只有一張,小劉拿上一床薄被去車裏睡,他可不敢和老板擠擠。
聞錄:“……”
留下他倆睡一起,他怕他半夜夢游把人揍一頓。
盛荀彰将電腦放桌上,淡淡開口:“你先睡吧。”
洗完澡,聞錄的确有點冷,見盛荀彰這架勢似乎準備工作到天亮,認真一想,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對方顯然更擔心自己訛上去吧,畢竟他倆第一次見面,男人就篤定他人品低劣。
“好。”聽人勸吃飽飯,聞錄麻溜兒脫掉鞋子躺下。
聞錄現在二十出頭,瞌睡正好,即使屋舍簡陋,外面狂風驟雨,他依舊酣然入睡。
盛荀彰倒了杯水,轉身看到聞錄睡得香甜,白皙的面頰睡出淺淺的紅,形狀姣好的唇微微上揚,似乎做着美夢。
磨了磨後牙槽,盛荀彰的手蠢蠢欲動,他在這兒熬更守夜工作,夜裏溫度下降,腳趾凍得發僵,聞錄卻熱乎乎睡在被窩裏,真恨不得用杯子裏的水把人潑醒。
睡什麽睡,要熬一起熬。
盛荀彰到底沒熬通宵,大概四點左右,趴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聞錄則被一陣尿意憋醒,睡眼惺忪往外走,腦子一團漿糊以為還在自己的別墅裏,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愣是沒找着廁所門,生生把他急清醒了。
一拍腦門兒,記起自己穿書了。
推開門出去,伸手打開堂屋的燈,老頭兒正坐在香案下,手快速縮回衣兜裏,貌似捏着什麽白色的東西。
老人背過身,擦了把臉。
“抱歉爺爺,我起來上廁所。”聞錄輕聲解釋道。
老頭兒擺擺手,聲音滄桑低啞:“快去吧,別着涼了。”
“好。”聞錄小跑着離開堂屋,餘光偷瞄了眼老人。
去完衛生間回來,堂屋裏空無一人,聞錄望向堆滿香灰的香案,正上方是一張黑白照片,女人唇角帶笑,靜默無聲地凝視前方,他攏了攏衣服,一步一步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