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報答一半
第5章 報答一半
王醫生很不滿地啧了下,楊舟立刻閉嘴,我用沒被他攥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
我把手抽了出來,他手心的溫度很高,仍舊停留在我的指尖上。
王醫生拖了另外的椅子坐到楊舟邊兒上,對着他的傷口看了看,然後道:“沒什麽大事。”
他給他的傷口消毒,上藥,我站遠了一些以免擋着光。
與此同時我在猜測楊舟到底從哪兒來的。
他的狼狽只在外表,不在內裏。說話沒什麽口音,聽不出來具體是哪兒的人。幾次接觸下來,有些自來熟,有些時候很直接,也許沒什麽心眼,膽子太大了……甚至敢一個人在那種巷子裏面出手幫人。
猜不到。
這能猜到就有鬼了。
“我臉上有花嗎?”楊舟忽然出聲。
“什麽?”我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楊舟對我呲着牙笑:“你一直在看我。”
我譏諷道:“哎喲我的天,還挺敏感啊,看看也不行。”
楊舟說:“沒啊,不是不讓你看。我現在不好看,以後你再慢慢看。”
王醫生一直聽着沒吱聲,可能還在認真扮演醫生角色,但是臉上露出的鄙視神色我很熟悉。
“下一位。”王醫生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
楊舟聽到這話從椅子上彈射了起來。我覺得他打心眼裏不太相信王醫生的醫術,如果不是我帶他來,他是不是從來沒進過這種小診所?
我輕松地說:“不用了吧,給我一盒創口貼,我回去貼貼。”
王醫生暴躁道:“廢話啰嗦的,小崽子。給我坐過來。”
楊舟附和:“快坐,你看你臉上也有不少傷口。”
我看了看他,腦門上給貼了塊白繃帶,雖然不美觀,但是視覺沖擊力已經比剛才的好了不少。
王醫生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板着一張臉:“小然然!”
“別這麽叫我。”我煩得要死,妥協地坐了下來,王醫生拿酒精給我擦擦臉上稀碎的小傷口,我頓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疼啊。
我從來沒說過我不怕疼。
“行了。”過了一會兒,王醫生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快滾。”
“謝謝醫生。”我松了口氣。
王醫生被我從被窩裏叫出來有些不爽,現在估計睡意全無,臨走前我對他說明天會給他買鹵味,他這才笑了起來,手指了指門口。
楊舟走出門,又回過頭,學着我的口吻:“謝謝醫生!”
我擡起手,一下子按在他的後腦勺上,推着他走了出去。
“走這邊。”我說。
楊舟露出懷疑的神色,但還是跟着我走,他在我身後問:“不是要穿過那個麻将館嗎?怎麽忽然又走這邊了?”
我的回答是:“我說走哪邊就走哪邊。”
“行。”楊舟笑了起來。
穿那個麻将館是因為捷徑,不走那也沒什麽。條條大路通羅馬,我姥爺常說的一句話。他以前帶我上街玩兒的時候,我倆就喜歡到處亂走。也沒什麽目的,就是到處亂走,然後再走回家。
如同今晚。
後半段的路我一直沒怎麽開口說話,楊舟繼續跟在我的身後,他的話倒是挺多,好像在回味剛剛打架時的動作。我心不在焉,隐約聽到了一句“我剛剛應該從這個角度揍那些人”。這什麽行為?事後諸葛亮?我嗤笑了一聲,說你算了吧,菜鳥。楊舟加快了幾步,又趕上我,說我真的不是菜鳥。
“行行行。”我說。
楊舟被我噎了一下,問我:“你是不是沒女朋友?”
我說:“沒。”
“你總是會把天聊死了。以後你要是交女朋友,你這樣肯定談一個吹一個。”他說。
我覺得,我得給他的備注裏面加一句神經病并且話痨。
我嘆了口氣繼續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忽然一聲野貓凄厲的叫聲響起來,驚得楊舟下意識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瞥了他一眼,說你能不能堅強點,随便抓人手做什麽。
這回他沒反駁我,只是笑了笑。我們在我家門前停下了,彼此都有點兒欲言又止。僵持着,互相對望着,我覺得楊舟肯定知道我在想什麽,但他就是裝傻。
所以我只能說:“進來吧。”
“嘿嘿。”
“傻帽,別這麽笑。”
“哦。”
楊舟進來了,還是像上一次一樣,很有禮貌很拘謹,他幾乎就是貼邊站在牆角。
我把燈都打開了,一樓都是水泥地,有一間洗手間,一張小沙發,一張小電腦桌放我的電腦,廚房沒有,但有水池和一排切菜做飯的地方,旁邊還放了一個小冰箱,吃飯的桌子是個塑料折疊圓桌。我給楊舟找了雙拖鞋,他換上了。
我跟他約法三章:“一樓,你的活動區域,我睡二樓,別上來。”
楊舟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絲迷惘,他道:“二樓有你的金庫?”
我抿了下唇,說:“單純不喜歡別人上來。”
楊舟又看了看那張沙發,沉默了一會兒,說:“好的,我明白了。”
那張沙發壓根睡不了人,連舒悅都睡不了,楊舟這麽高的個子估計可以睡半截。他在我的注視下走過去,然後躺下試了試,腿全懸外面。
我拎了幾個塑料凳子過去,幫他擺了一排,對他說腿搭上來。楊舟照做了,總算是整個人躺平,他手捂着眼睛笑了半天。
“謝謝你,小然然。”他輕聲說。
我瞪大眼睛,警告他:“你有病吧,不要這麽叫我。”
楊舟順從地改了口:“嗯,好,不叫,叫你謝然。”
我上樓去給他找了塊毛毯。姥爺說,不管天冷不冷熱不熱,睡覺的時候總要蓋點東西。我下來的時候楊舟已經沒了反應,再一看,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這種別扭無比的姿勢都能睡着……那看來是真的很累。我放慢了腳步,把毯子給他蓋上。他閉着眼,睡得越來越熟,頭向右偏着,睫毛微微顫動着,甚至發出了一點輕微的鼾聲。
我看了他一會兒,把燈關了,然後上樓去。二樓是我住的地方,姥爺給我鋪了地磚,看起來比樓下幹淨許多。我那張床是張雙人床,角落裏放着沙袋和啞鈴。我把衣服脫掉,對着鏡子觀察腰腹間的青紫,我不敢碰,只好湊合着躺到床上。
然而我睡不着。
也許是今天沒來得及洗澡,也許是樓下多了個人。我把手機拿出來,打開手機qq,看見舒悅給我發了到家的消息。我想翻身,卻又不知道帶動了哪裏的傷口,疼得我在黑暗裏直喘氣。
我一直睜着眼睛。睡不着的時候我從來不勉強自己去睡,因為越勉強越不行,幹脆不睡了。就這麽一直等到天邊開始出現光亮,我聽見樓下傳來了“咚”的一聲,然後是楊舟一聲帶着鼻音的“嗯?我靠”。
他終于從沙發上掉下來了。
該不該說……能堅持這麽久也是一種天賦。
說來也很奇怪,我聽見了他的聲音,反而開始有些犯困,精神了一晚上,積攢起來的困倦從沒消失,而是被延後了。我閉上眼睛,打算眯了一會兒。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也不知道幾點,大太陽曬了我一身,舒悅在敲我的房門。
“謝然!你沒死吧!”舒悅大喊。
“沒……”我頭昏腦漲地回道。
舒悅絮絮叨叨地說:“你起來吃點東西吧,楊舟說你不給他去二樓,所以一直沒敢上去喊你……你也太小氣了。”
我被她吵的頭疼,只好說:“我馬上來。”
我随便套了件T恤下去,看見桌子上擺了一堆吃的,不知道舒悅從哪兒打包來的。鮑魚、烏雞、排骨……全是好東西,但全部做得很油膩。楊舟已經起來了,他坐在桌子旁邊,一看見我就笑起來了。他好像恢複得很快,在這麽艱苦樸素的條件之下也能秒睡,頭上流了血也能很快精神奕奕。
舒悅還一直戴着她的鴨舌帽,我坐下來她給我盛飯,我瞥了一眼楊舟桌子面前的骨頭,判斷這人已經吃了不少。又能吃又能睡,為什麽只有我會失眠。想到這裏,我更加不爽。我沉默地吃着飯,都是舒悅在和楊舟聊天,過了一會兒楊舟才看向我,問我為什麽一直不說話。
舒悅無所謂地說:“你別理他,他就這樣……有起床氣。”
楊舟理解地點點頭,說:“哦,起床氣啊,我也有我也有。”
舒悅說:“你真離家出走了?你一直不回去了嗎?也不上學?”
楊舟說:“嗯,不回去。我想打工,但是沒有什麽門路。”
兩人一來一回,這天怎麽都聊不死。我吃了個半飽,扭了扭脖子,覺得腦袋裏面嗡嗡的。太吵了,實在是太吵了。平時一個舒悅就挺呱噪,又給她找了個更呱噪的小夥伴。這是要我死的節奏。
終于等我吃完了,我放下筷子,一下子沒控制好力度,聲音有些大。舒悅和楊舟同時安靜下來,再次看向我。
我對楊舟說:“你去找工作吧,但是千萬不要住在我這裏。昨晚是……沒有辦法。”
楊舟頓時一副被天打雷劈的表情:“啊?”
沒想到舒悅也是:“啊?”
我看着她,我說你啊什麽。舒悅急了,說可是楊舟幫了我們,做人不能這樣。我說你昨天不說要報答他嗎?你把他帶走好了。舒悅說,我可以報答,我幫他找工作,你也報答一半吧,你讓他給你看家。
服了,什麽強盜邏輯。
楊舟這時圍觀了半天,終于找到機會舉起手,說:“我能不能發言!”
“不能!”我說。
舒悅站起來,假裝傷心欲絕地說:“謝然,你不能這麽冷血,楊舟現在什麽地方也去不了,你把他往外推,你這是不給孩子一條生路。”
我目瞪口呆。
過了很久,我指着楊舟對舒悅道:“不知道的以為你跟我離婚了,這小子是我倆都不想撫養的拖油瓶是吧?”
舒悅還沒回我,楊舟率先忍不住了,一下子又低頭捂着嘴在那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