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雲詞面對他直接的“告白”, 渾身躁意變成了其他某種東西,接着突然熄了火,
“你。”
他“你”不下去, 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他松開手, 直起身, 回避說:“随你,愛删不删。”
說完, 他同手同腳回的上鋪。
躺在床鋪上睜着眼,半天沒睡着。
下鋪偶爾會傳來一點動靜,雖然看不見, 但他能确定虞尋也一直沒睡。
兩個人就這麽隔着一張床板, 以上下鋪的距離, 一起失眠到了半夜。
淩晨一點。
他手機亮了一下。
是黑色頭像發的消息, 兩個字。
yx:[晚安。]
雲詞睡前,又去看了一眼這人的朋友圈,發現那條僅他可見的表白, 虞尋最終沒删。
-
學期過半,很快就到十一月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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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早,雲詞被嚴躍一通電話叫醒:“今天上午沒課吧?我看了眼你課表, 沒課的話回家一趟,剛好給你過個生日。”
雲詞看了眼日歷, 才發現今天是十一月二十號。
他又順着生日這個詞,想到了某個人的手機密碼:“……”
嚴躍發覺聽筒裏片刻沉默, 說:“聽見了嗎。回話。”
雲詞咳了一聲, 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聽見了。”
嚴躍又問:“是學校信號不好?”
“不是, ”雲詞說, “剛走神了。”
接着, 他又岔開話題問:“你今天沒課麽?”
嚴躍:“今天學校組織活動,參觀軍事基地,沒什麽事,我請了半天假。”
雲詞“哦”了聲。
這種參觀活動西高經常舉辦,那會兒一班和七班不知道為什麽老是能撞上,兩撥人每每遇見都要互相冷嘲熱諷幾波。
現在想來,虞尋作為七班班長,暗戀的幾年裏估計都是有針對性地帶隊來找他的。
還有以往無數次的針鋒相對。
所以競賽那次,他其實是帶着流子來給他加油助陣的麽。
……
雲詞想到這,又在心裏忍不住吐槽一句:誰他媽這麽暗戀的。
應下嚴躍後,他簡單洗漱,套了件大衣就出門了。
穿過學校那條中央大道,在校門附近有一個公交站,他刷卡上了車,在後排坐下。等公交車大概駛過十幾站後,車窗外的景色變得熟悉起來。
尤其是西高附近的景色。
熟悉的梧桐樹,街道,校外的便利店。
還有西高後門,他以前沒注意過的燒烤攤。攤位這會兒關着門,門口木質板凳和塑料桌擺得歪歪扭扭,邊上疊着幾個貨箱。
這就是虞尋和流子打工的地方。
雲詞透過車窗,看了幾眼,等他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看的時候,已經看不見攤位了。
“……”
“以前沒見過,”雲詞低聲,一邊擺弄手機一邊自言自語說,“好奇也正常吧。”
手機裏,微信上未讀消息有很多。
有李言發來的祝賀:[生日快樂兄弟,這個月生活費花差不多了,你還月底生日,我沒錢給你買禮物,只能像這樣口頭祝賀下。]
類似祝賀還有周文宇和其他老同學。
平時一直消息發個不停的黑色頭像今天倒是沒動靜。
上回沒動靜,這人在寫情書。
這回沒動靜不知道又在折騰點什麽。
雲詞不敢想下去。
公交車到站,他裹了下大衣,彎腰下車。
算起來已經很久沒回過家,南大開學後為了适應學校生活,前期一直很忙,就連國慶都是在寝室過的。加上嚴躍本身也忙,兩個人的時間一直很難撞上。
他拿鑰匙進門前,隔壁老奶奶正好出門,跟他打招呼說:“小詞,今天放學回來看看啊?”
雲詞嗯了一聲。
老奶奶:“是要多回家,你們這些孩子,離開家之後都不知道回來看看了,我那個孫子也是……你爸那個人雖然平時板着張臉,其實也是想你的,就是不好意思說。”
推開門,家裏的陳設還跟以前一樣。
這個家只有他和嚴躍兩個人住,說溫馨算不上,畢竟沒有女主人的痕跡,東西都擺得一板一眼,桌上也沒鋪桌布。木質家具有些年代感,看着很沉穩。
客廳最多的反倒是書櫃,連電視櫃裏裝的都是各類書籍。
這些書他大都看過,嚴躍放在家裏,他沒事就看看。
他進門的時候,嚴躍正在澆陽臺那盆養了很久的吊蘭。
“爸。”他喊。
“回來了?”嚴躍放下澆水壺,“我簡單做幾個菜,你等會兒。”
嚴躍做飯的水平一般,他對外是狀态永遠穩定的教導主任,對內時常失常,正常發揮的時候做飯還能吃,如果他有心事,做出來的飯菜就比較一言難盡了。
所以當初嚴躍為了虞尋半夜不睡覺那陣,他吃了很久的黑暗料理。
最後做的三菜一湯。
雲詞坐在以前一直坐的位置,夾了一筷子菜。
除了他和嚴躍坐着以外,餐桌邊上有一把空椅子,椅子是被拉開的狀态,看起來就像是一家有三口人在一起過生日一樣。
嚴躍脫下圍裙,說:“生日蛋糕在冰箱,等下吃完飯你去切。”
父子之間,說話風格總是嚴肅些,有時連“生日快樂”都很難說出口。
“在學校怎麽樣?”
“還行。”
“老師上課節奏都還跟得上吧。”
“嗯。”
“聽高平陽說你想休學。”
“哦,說着玩的。”
“這種事怎麽能說着玩,”嚴躍說,“你也別總和虞尋吵架。”
高中時候嚴躍也經常這樣對他說,那時候他不以為意,現在看,嚴躍是因為知道他家裏的事。
這頓飯吃得很平淡,按照正常流程,他吃完蛋糕就回學校,下午還有課。
但是走前,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嚴躍站在門口,送他出門的時候說:“我希望以後,像那種游戲比賽之類的活動,你就別參加了。”
雲詞感覺自己好像又坐回到了剛開學那會兒,商談他未來的那個飯桌上。
“這種活動,對你沒有任何幫助,”嚴躍冷靜地說,“有這種時間,可以多參加一些有益的活動,校學生會你參加……”
雲詞一直垂着眼。
半晌,突然打斷他:“可能,你以為我挺乖吧。”
他這話說得很突然,而且沒有前因後果,嚴躍愣了下。
雲詞好像沒有在和他對話一樣,只是自己說着:“你覺得所有你說的事情,我都會照做。讓參賽就參賽,讓拿第一就拿第一。”
“也不完全是那樣,一直以來,我并不是在聽你的話。”
“我只是——”
他看向屋內,被拉出來的,空着的那把椅子。
“媽”這個字狠狠卡在喉嚨口,哽得發疼。
然後他和嚴躍之間,靜默了很久。
最後他說:“沒什麽。”
“我知道了,”雲詞把門鑰匙塞進大衣外套裏,面上又恢複平靜,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
下午有兩節專業課。
他坐上車回去,來不及回寝室拿書,下車後直接去的教室。
掐着點進教室後,才看到黑色頭像十幾分鐘前發過來的一句。
yx:[不在寝室麽]
雲詞還沒回,這人估計是看到他進教室了,在他把手機收起來之前,又發來兩句。
yx:[下課來走廊一趟。]
yx:[有東西給你。]
隔了會兒,這人又補充。
yx:[不來也行,在教室裏也不是不能給。]
雲詞額角抽了一下。
不管他要給什麽,當然不能在教室給他。
下課後,他冷着臉趁其他人不注意,從後門出去,然後在走廊拐角處,看見了拎着袋子等他的虞尋。
他先發制人:“不管是什麽東西都別——”
虞尋已經很熟練地無視他的拒絕,把東西遞給他:“生日蛋糕。”
“……”
雲詞沉默一瞬,還是把拒絕進行到底:“別給我。”
虞尋:“哦,聾了,聽不見。”
“……”
“拿不拿,”虞尋勾着手指,晃了下袋子,“不拿等會兒上課我坐你邊上。”他又說,“建議兩害取其輕,現在拿了比較好。”
兩害取其輕。
這他媽什麽送禮發言。
“你坐吧,”雲詞說,“我翹課。”
虞尋看着他,偏了下頭,輕描淡寫地強調自己從高中開始就翹課的豐富經驗:“論翹課,我應該比你熟練。”
雲詞不想承認。
但他是不可能找到角度打敗這個人了。
虞尋不等他伸手,直接把袋子塞進他手裏。
雲詞不想接,加之今天回過一趟家,心情不太好,但是在遞回去之前,他瞥了一眼袋子裏的蛋糕。
很眼熟,和之前那塊巧克力蛋糕應該是同一款。
但是又很不一樣,因為這塊蛋糕做得有點歪,是那種看得出每一步都認真地做了,但最後的成品還是有點扭曲,掩不住的手生。
“自己做的,”虞尋說,“做了幾個,只有這個勉強能看看。”
雲詞拒絕的話一時間很難說出口了。
“對了,晚上有空嗎。”
上課鈴響前,虞尋又說,“劉聲晚上打算在操場辦個寝室演奏會,九點開始,你記得去。”
雲詞回教室之後,翻了一下寝室群消息,發現劉聲确實打算辦這個活動。
【608兄弟群】
劉聲:[九點半大家記得來啊]
劉聲:[操場見。]
羅四方:[收到]
王壯:[要裝路人嗎?假裝不認識,純被琴聲吸引的那種。]
彭意遠:[我跟你換個專業吧,表演系更适合你。]
[……]
他粗略掃過,急着上課,以至于沒發現演奏會對上了,但時間沒對上,劉聲說的時間和虞尋通知他的時間差了半小時。
南大學校操場是一個很熱鬧的地方,聚集了各式各樣的人,尤其晚上,大家成雙成對在操場散步,或者朋友間約着坐在旁邊看臺上吹風。
現在天氣降溫,跑步的人少,平時跑道上還有不少夜跑的學生。還有踢球的。
像劉聲這種過來展現專業的也不少,對愛好音樂的學生來說,這裏就是一個天然的露天“舞臺”,每一個在操場散步的人都是聽衆。
操場中央的草坪上,擺着專業的電子設備,有黑色的方形返送音箱,有木吉他,還有支在話筒架上的話筒。
雲詞九點準時到的時候,沒在這些設備邊上看見劉聲他們。
他只看見了一個人。
穿得很單薄,看着像刻意這麽穿的,站在音箱邊上,在擺弄話筒架。
只是這麽簡單的一個動作,已經吸引很多人在邊上駐足圍觀。
但他調整好話筒架後,視線穿過人群,只落在一個人身上,他下巴微收,湊近話筒,眉眼帶了點笑意,聲音張揚地通過話筒傳出來:“——各位同學們,大家晚上好。”
“滋啦”的電流聲過後。
話筒的聲音通過音箱傳出來,被放大好幾倍,在整個操場擴開。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我想在這裏祝一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祝他生日快樂。”
虞尋身上那件沖鋒衣薄得不知道防不防得住風,但造型是好看的,他懶散地站着,繼續扶着話筒說:“一首生日歌送給他,會唱的同學可以跟我一起唱。”
圍觀的人都在看熱鬧,不知道這帥哥嘴裏那位“重要的人”在哪,只管湊熱鬧,爆發出一陣“喔”聲。
整個操場頓時成了他的主場。
和微信朋友圈收到的隐秘情書不同,這一次是極其張揚地當着所有人的面。
生日歌沒有伴奏,是清唱。
非要說的話,圍觀群衆的掌聲算是伴奏了。
虞尋低着聲唱完第一句,後面幾句漸漸加入了其他人,最後變成了大合唱:“祝你生日快樂——”
末了。
在歌聲和起哄聲漸停之後,虞尋又說:“希望你快樂,不只是今天。”
雲詞站在跑道上,第一次被這樣熱烈的生日祝福包圍。
上大學後,虞尋身上的少年銳氣似乎沒有被搓滅,這個人還是高中時那個帶着人趴在教室後窗,時不時過來找點事的虞尋。
他不知該作何反應,是繼續這樣藏匿在人群裏還是離開。
這時,有三兩學生突然從操場另一邊跑過來:“你們誰啊——怎麽動我們的設備?”
雲詞:“?”
虞尋拿着人家的話筒,隔空喊話:“這設備不是劉聲的嗎。”
那幾名趕過來的學生邊跑邊喊:“……什麽留神,噢劉聲,不是,只有那把木吉是他的!其他都是我們的,你誰啊,你站着別動!”
“…………”
見狀,雲詞沉默了。
虞尋也默了下,他明顯在思考接下來怎麽辦。
然後雲詞就看見虞尋松開扶着話筒的手,穿過那群圍觀的,精準無誤地走向他。
“跑。”
“?”
虞尋的手搭上他手腕,拽着他往前:“不跑等着他們過來算賬嗎。”
“……”
想破頭也想不出事情會有這種意外轉折,剛才還在操場上裝逼帶頭唱歌的中心人物下一秒拉着他狼狽逃竄。
“操,”雲詞邊跑邊說,“你用別人設備?”
虞尋也在跑,回他:“劉聲說他設備在操場。”
“……”
“誰知道只有一把木吉是他的,還放那麽近。”
身後,那幾名同學還試圖跨越操場追他們:“——你們別跑。”
兩人迎着夜風奔跑。
跑起來的時候街道兩邊燈光好像在閃爍,樹蔭倒影在不斷後退,雲詞跑熱了,把外套解開拎在手裏,風從毛衣領口灌進去,像是要把他吹起來一樣。
等到離開操場一段距離後,雲詞才漸漸放慢腳步。
他彎下腰,手搭在膝蓋上喘氣。呼出去的氣變成了白霧。
他又“操”了一聲,只是這回嘴角略微勾着,感覺胸腔裏某種積着的東西一點點散開了。
虞尋也在邊上喘氣,突然用手肘頂了他一下問:“好點了麽。”
“?”
“心情。”
他說:“看你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雲詞反問:“哪看出來的。”
虞尋:“上課的時候,你在走神。”
南大校區的夜色其實很美,街燈明亮,仰頭甚至看得見星星。
他和虞尋之間難得有這種安靜聊天的時刻。
雲詞難得沒有避而不談,或者以其他方式拒絕聊天,半晌,他說:“沒什麽事,謝謝。”
很快。
安靜被立刻打破。
虞尋調整氣息調整得差不多了,直起身,問他:“所以你什麽時候能喜歡上我?”
“……?”
他追着雲詞的視線,不讓他逃避,瞳孔被路燈點亮,盛着光似的,繼續追問:“……或者,有一點點喜歡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