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雲詞衣服穿多了, 他拉開外套拉鏈,坐在公交車後排。
昨晚虞尋知道他在給劉家宇講題之後,就沒再打擾過他。
一早, 雲詞主動撥了一通電話過去。
“吃早飯嗎。”電話接通後, 他問。
虞尋剛起床, 正單手拿着手機,在鋪床, 他聲音聽起來有點困倦,背景音裏還有羅四方他們的聲音:“約完會了,那小屁孩走了?”
雲詞:“……”
他沒想到虞尋還記着這茬:“誰跟他約會, 就是補課。”
虞尋緊接着又甩過來一句:“還知道給我打電話。”
雲詞:“晚上你在睡覺。”
這人晚上在睡覺, 他不想打擾他。從邏輯上來說非常正常。
虞尋總能找到很多與衆不同的角度, 他鋪完床, 把手機拿得離自己更近了一點,聲音清晰地傳過來:“所以,不打擾是你最後的溫柔?”
“……”
虞尋開完玩笑, 雲詞還沒接話,下一句話被羅四方接上了,羅四方:“我操, 你跟誰打電話,聊這麽暧昧, 你有情況啊。”
虞尋反問:“你說呢。”
羅四方:“……”
人家打電話,他也不便多插話。而且以虞尋這張臉, 就是一天換十個暧昧對象都正常。他只是在心底不斷腹诽, 也不知道這情況什麽時候開始的, 電話對面這人他認不認識。
羅四方壓根想不到, 電話對面這人他不僅認識, 還很熟。
虞尋拉開陽臺門,去陽臺繼續講電話。
雲詞在電話那頭,很不熟練地“哄”他:“不想你晚上睡不好。”
虞尋這回很好哄,接着兩人又聊了會兒家常話。
虞尋說:“他去網吧幹什麽。”
雲詞:“傻逼,青春期。”
虞尋:“上網沒錢,他朋友呢。”
雲詞:“手機被教導主任收了,聯系不上。”
“?”虞尋重複,“教導主任。”
雲詞“嗯”了一聲:“嚴躍。”
“……”
雲詞又說:“對了,網吧老板還問你了。”
他沒具體說問什麽,虞尋那邊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語氣:“問我也很正常。像我這麽帥,還經常光顧他生意的男高中生,确實不多見。”
“……”
這要擱以前,雲詞就想挂電話了。
但昨晚聽見網吧老板說的那段話,他透過那層遮掩住的、無所謂的語氣,窺見了另一些鮮為人知的東西。
“食堂見,”挂電話前,雲詞說,“男朋友。”
-
南大食堂。
供應早餐的窗口并不多,有大半窗口關着,剩下一樓開着幾家包子鋪,豆漿店,還有雜糧煎餅之類的。
虞尋發現雲詞出去了一晚,早上回來對他的态度有微妙的轉變。
不僅在電話裏耐着性子哄他。
約他吃飯。
甚至見了面之後,此時此刻,還用毛巾擦了手,在給他剝雞蛋。仿佛他是個什麽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一樣。
雲詞剝完蛋殼,把水煮蛋放在虞尋餐盤裏。
但虞尋沒動筷子。
這人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忽然往後仰,半真半假地來了一句:“手腕有點不舒服,突然拿不動筷子了。”
雲詞沒有一秒遲疑。
他從虞尋碗裏勺了一口粥,遞到他嘴邊。
虞尋:“……”
雲詞淡淡地催促:“吃啊。”
虞尋極其遲緩地挑了下眉:“你是不是,昨晚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
虞尋:“比如說,昨晚那小屁孩跟你表白了?還是網吧太冷,他靠着你睡覺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
雲詞放下勺子,看着他。
他想說“只是很心疼你”。
但是這種話,很難說出口。
虞尋也沒有特意聊過自己高中時候的事情,或許出于某種自尊心,也可能單純不想提那些。
雲詞那句“心疼”在心底輾轉幾番,最後變成一句:“沒什麽。”
“就是覺得,”他繼續說下去,“當初可以對你好一點。”
比如少說點針鋒相對的話。
少做點針對這人的傻缺事。
虞尋倒是覺得他這話說得不太對,反駁說:“說什麽傻話。”
食堂人多,嘈雜聲裏,這人散漫的聲音響起:“當初也沒有對我不好。”
從遇見第一秒開始,這人的存在,對他而言就是最好的了。
他頓了一下,又說:“別誤會,不是什麽人,都能當我‘對手’的。”
這兩個人面對面在食堂約着會。
另一邊,流子和李言捧着剛打的飯盒,兩撥人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三秒後,他倆不約而同往反方向走,當沒看見自己大哥就坐前面,也沒有要上去打招呼的意思,并且把身邊的兄弟也一塊兒薅走了:“走,去另那邊吃。”
有兄弟微弱抗議:“可那邊人多,沒位置啊流哥。”
“人多吃飯才熱鬧,沒位置就分開坐!”流子隔空想踹他一腳,于是踹空氣意思意思,示意他趕緊走,“是不是男人?吃個飯還非要坐一塊兒。”
“……”
李言這邊,也有兄弟問他:“言哥,我們為什麽不坐前面,流子他們也往後面去了,我們這不是跟他們撞上了嗎。”
李言直接敲了一下對方的頭:“就是因為流子他們過去了,我們才更要過去,難道要搞得我們怕他們一樣?”
“好像有道理。”
“……”
吃飯間隙,虞尋手機響了兩次。
他吃完放下筷子,瞥了一眼。
聯系人備注是:【嚴老師】。
自從虞尋意外接了雲詞電話後,嚴躍可能是覺得自己對這位學生這陣子缺少關心,于是增加了聯系的頻率。
嚴老師:[最近還好吧?]
嚴老師:[還是那句老話。有什麽學習上,或者生活上的問題,随時可以找我。]
與此同時,西高辦公室裏。
高中和大學校園環境截然不同,課間,學生在走廊上串班聊天,還有男生運着籃球下樓去小賣部買東西吃。
所有人都還穿着校服。
嚴躍在這個環境裏待了快二十年,送走了太多屆學生。也包括自己的兒子。
他戴上眼鏡,埋頭批改作業。
等他改完一個班的作業之後,摘下眼鏡,去看手機。
虞尋:[謝謝老師。]
他和虞尋之間有段時間沒聯絡了。
嚴躍順着之前的電話內容,思緒閃回前幾年。
虞尋還在西高的時候,起初讓他頭疼過很久。
缺課,缺考。
說好的升旗儀式,任命他當升旗手,第二天早上全校人對着遲遲升不起來的國旗發愣。
補考拿了年級第一,讓他在全校師生面前說點什麽,他遲到,趕在最後十秒鐘從臺下翻了上來,說了四個字“大家加油”。
辦公室裏。
嚴躍沒忍住拍桌:“讓你說點什麽,你說的是什麽?!”
虞尋不當回事地說:“鼓勵啊。”
“……”
高一一整年,他都沒抓到虞尋的破綻。
根本不知道這人身上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這樣,直到高一期末要進行第一次家訪。這名平時說話不着調,什麽也不肯透露的學生難得主動找到他。
“老師,”當時的虞尋穿着一身校服,站在他辦公桌前,神色難得認真,“家訪別來我家,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
“拆遷,剛拆完,現在住橋洞。”
嚴躍收起跟他開玩笑的表情,認認真真地問:“你家裏是有什麽事嗎。”
虞尋那時候畢竟只有十五六歲,平時再怎麽裝,骨子裏那種少年人的執拗和自尊心作祟,半點不肯示弱,也不肯讓人知道自己家裏到底什麽情況。
“我家裏沒人,”他最後說,“你來了也沒用。”
第二次破綻,是在網吧。
網吧老板自己壓不住事了,主動聯系到他:“你們學校有個學生,整天睡我們這,已經快一個多月了,是不是有什麽事啊?別真出點什麽事,我們這也擔不起。”
“但我肯定也不能暴露我網吧的位置,你們學校容易針對我,大家都互相體諒下。”
“他傍晚六到七點,會去趟洗浴中心,不過也說不準,不是每天都去,有時候他也去同學家,那個叫流子的,反正你要抓就去那邊抓人吧。”
嚴躍:“……”
嚴躍在網吧樓下等着,果然等到虞尋從流子家裏出來,正準備回網吧睡覺。
同時在等他的,還有一個男人。
那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在巷弄角落裏藏着,藏了很久,連嚴躍都沒注意到他。這一片有很多加裝在樓側的簡易樓梯,鐵的那種,鏽跡斑斑。
在虞尋出現的同時,他也從角落蹿了出來,嘴裏罵着髒話:“操——躲着我是吧,搬走了以為我找不着你?學校我是進不去,校外我還逮不住你嗎,你們現在住哪兒?啊?操你媽的說話,她人現在在哪。”
等他更往前走了一點,嚴躍才看清這不修邊幅的男人手裏甚至抓了一把刀。
嚴躍平時都在學校工作,鮮少接觸這種社會人士。
但他還是擋在虞尋前面,盡量鎮定地說:“這位先生,他是我的學生,有什麽事你可以找我說。你冷靜點,把刀放下說話。”
“你讓開,”那男人情緒狀态很極端,“什麽學生不學生的,趕緊滾。”
站在他身後的虞尋語氣很鎮靜,仿佛早已經習慣,他波瀾不驚地說:“老師,我處理就行。”
嚴躍:“你處理什麽,我們可以報警,來歷不明的這種人……”
虞尋打斷嚴躍的話:“我認識他。”
“雖然很不想承認,”虞尋說,“但他确實是我姑父。我能處理,交給我就好。”
這種時候,嚴躍當然不能讓自己學生擋前面。
但是虞尋沒有給他反應時間,他從邊上的雜物堆裏随手抽了根鐵棍,聲音很低地沖那男人說:“聊聊是吧?”
“最好換個地兒,”他又說,“在這打你,容易擾民。”
他眉眼裏藏着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陰抑,有點無所謂,可以随時和面前這個人同歸于盡的樣子:“提醒一下,你後面是條死路,等會兒要是想逃命,可能也不太方便。”
虞尋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笑出來:“當然我也可能打不過你。”
“但打不過,也夠把你送進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心髒的位置:“你敢的話,可以往這紮。”
“……”
嚴躍回想到這些,心不知道為什麽跳得很快。
他心髒本來就有點不好,上年紀了,平時工作心思又重,順手拉開抽屜倒了兩粒護心丸。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有氣無力的兩個字:“報告。”
門口站着昨晚在網吧上網一夜,眼下烏青的劉家宇。
劉佳宇敲完門,吊兒郎當晃進辦公室:“嚴老師。”
“那個,我手機,”劉佳宇說,“馬上周末了,能還我了吧。”
他又說:“我也不是想玩手機,主要是怕我家教找不到我,我這都是為了學習。”
“……”
嚴躍收他手機也只是警告一下,加上确實快周末了,他沒理由繼續扣着,于是說:“檢讨寫了沒。”
劉家宇在心裏“卧槽”了一聲。
昨晚在網吧光顧着睡覺了,忘了讓他那位帥哥家教幫他寫個檢讨。
“……沒有。”
但他說完,想到什麽,立刻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紙。
那張紙拆開後,皺皺巴巴的,嚴躍多看了幾眼才看出這是一張答題卷。
劉家宇腰杆不自覺挺直了一點:“雖然我沒寫檢讨,但我寫題了,你看看,都是額外給自己加的作業。我覺得這比起無用的檢讨,它應該更有誠意。”
“……”
嚴躍接過那張紙。
嚴躍掃了一眼:“就對了兩道題,你管這叫誠意?”
劉佳宇并沒有因此自卑:“老師,這也不能否定我的努力。”
嚴躍頭有點疼。
他放下紙,揉了下額角。
餘光瞥見上面的批注,雖然只有寥寥幾個字,但他也一眼感覺到某種熟悉感。
這字和雲詞的字很像。
但字數太少,也不能分辨,可能只是像而已。
劉家宇注意到嚴躍的視線,說:“這我家教出的卷子。”
他強調:“我們平時都通過手機溝通,在手機上學習,手機就是我的學習機。”
劉家宇越說,嚴躍頭越疼。
他擺擺手,把手機拿出來給他:“下次注意,別讓我再看見你在學校裏玩手機,再見到一次,你這手機就等期末再來領吧。”
劉家宇用最快的手速把手機塞進校服褲兜裏,生怕嚴躍反悔,并且在心底感激一秒那位帶着試卷出現的家教。
“我家教,”劉家宇不知道怎麽想的,感激并吹捧,“成績好,還很帥。”
反正手機已經回來了,他放松下來,唠嗑似地賴在老師辦公室裏:“大學是不是很多人談戀愛?到大學,談戀愛就不會人老師管了吧,就像我家教,他就有對象。”
回答他的只有嚴躍铿锵有力的五個字:“趕緊回教室。”
劉家宇一邊往外走,一邊對這話題依依不舍:“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啊老師?到時候我上了大學,我談十個八個,也沒人逮我了吧——”
“……”
他就這麽嘀嘀咕咕地出去了,只留下那張字跡和雲詞很相像的試卷。
嚴躍沒忍住,又看了幾眼,最後把試卷擱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