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希恩伯爵（入V萬字）
第22章 希恩伯爵（入V萬字）
洛彌動作一僵, 轉頭看向了阿諾斯。
阿諾斯的床頭亮起一團淺淺的光，映照得阿諾斯英俊的臉龐多了幾分暖意。
年輕的聖子殿下把點亮的燈放在床頭櫃上，蔚藍的眸子注視着洛彌。
洛彌眨了眨眼, 誠懇地道：“我去和蘇珊見了一面。”
阿諾斯輕輕揚了揚眉：“為什麽？”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洛彌回來的路上就考慮過如果被阿諾斯再次發現應該怎麽辦。
跟阿諾斯撒謊很容易破壞現在他和阿諾斯之間的關系, 因此洛彌打定了主意：說實話、但是不全說實話！
“蘇珊畏懼教廷，打算逃走，臨走之前來找我。”洛彌把在心裏醞釀了好久的臺詞慢慢說出口, “我擔心她逃脫之後傷害無辜的平民，因此勸了勸她，給了她一些建議。”
阿諾斯沉默片刻：“之後呢？”
“之後她就離開了。”洛彌誠懇地看着阿諾斯, “我堅決地告訴蘇珊，我會一直留在聖子殿下的身邊, 絕對不會去魔域或者別的什麽地方。”
阿諾斯眸中泛起了一絲笑意：“我想也是。不過下次還是直接告訴我, 生長在魔域的惡魔奸詐陰險, 哪怕表面上和你說的很真摯, 內心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詭計。你太單純了，容易被騙。”
洛彌：“……”
洛彌：“是, 殿下。”
阿諾斯搖搖頭：“說了幾次了，不用這樣稱呼我。”
洛彌腼腆地笑了笑：“你氣勢太足，一時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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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內心悄悄松了口氣：看來這次安然渡過了。
随後他就聽到阿諾斯道：“這些話說得這麽流暢, 是早就想好了吧？”
洛彌一驚，擡起頭，看到阿諾斯蔚藍色的眸子中淺淺的笑意，于是裝傻地笑了笑：“怕你誤會嘛。”
阿諾斯笑着搖了搖頭：“我知道, 你其實是因為那些魅魔和你是同族，對他們多了幾分同族愛……但你也要警惕, 惡魔就是一種沒有同族愛的生物，教廷征戰魔域的時候，見過太多自私的惡魔彼此攻讦內讧的時候。”
他看着眼前像是還未成年的小惡魔，表情微微憐愛，嘆息道，“只說那個蘇珊，她的心靈被□□的綠色填滿，和你截然不同。”
洛彌一愣：“什麽顏色？”
阿諾斯點了點自己的眼眶：“我的‘告解之眼’比起一般神父探查是否說謊，還能看到對方心靈的顏色——在神創世之後，原初的七大罪分別有各自代表的顏色，存在于每一個人內心，能夠被我看到。”
洛彌震驚地睜大眼睛：他可不知道有這種設定啊！
他有些期期艾艾地看着阿諾斯：“那我是什麽顏色？”
阿諾斯掃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彎起：“雖然也有一些原罪的顏色在，但大多還是代表光明的純白。”
洛彌再次吐了口氣：還好我清純！
阿諾斯伸手将燈光調暗了一些：“睡吧。”
洛彌乖巧地點點頭，爬上了床。
燈光熄滅之後，阿諾斯的聲音在安靜地夜晚又悠悠地響起：“下次再見到那個蘇珊，記得不要接觸，立刻找我。”
這是阿諾斯第二次強調了，洛彌不由得有些疑惑：“她很危險？”
“我用神術跟蹤她，但是她離開之後，神術忽然被打斷了。”阿諾斯語調有些嚴肅，“這代表她的背後有一個位格不低的大惡魔，難保不會對你有所觊觎。”
洛彌沒想到阿諾斯居然有跟蹤蘇珊，不免有點劫後餘生的慶幸，更讓他給自己提了個醒：不能太小看教廷的地上天使！就算阿諾斯本身不太擅長神術，裝備和智慧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
白銀騎士将蒙納主教軟禁，并在他的家中找出了許多違背教義的東西。
奢靡的財富、漂亮的女人，甚至還有幾個私生子。
主教已經在教廷“不得婚配”的神職人員範圍內，蒙納神父卻連私生子都有，足以把他送上宗教法庭。
但最嚴重的不是這些，而是那些和裏德郡的領主希恩伯爵往來的書信。
信中蒙納主教向希恩伯爵透露了大量教廷內部的信息，從內容上看甚至連稅收都會向希恩伯爵彙報一遍！
阿諾斯放下那些信，表情平靜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對上級大主教恐怕都沒有這麽用心。”
洛彌抱着好戲站在一旁，踮起腳尖看了一眼，看到書信上的唇印，心裏對系統道：“蘇珊和蒙納主教玩的好大。”
【魅魔基操。】
送書信過來的騎士正是萊茵哈特：“殿下，胡圖男爵抗議說教廷沒有資格軟禁他們，希望能夠見殿下一面。”
“不見。”阿諾斯冷淡地道，“檢查過他們是否被魅魔魅惑了嗎？”
萊茵哈特小心翼翼地道：“檢查過了，有輕微魅惑痕跡，但只存在于享樂上，不至于影響正常理性判斷。”
阿諾斯唇角勾了勾：“蒙納主教好像已經被植入魅惑之種了吧？”
洛彌聽到關鍵詞，心裏癢癢：“蘇珊怎麽都會這個？不是說一般的低級魅魔不會嗎？”
【說明聖子說得對，那個魅魔确實不簡單。】
洛彌倒是沒什麽感覺，只扼腕：“我應該向她請教一下的。”
【現在也不遲，宿主可以向聖子提議，你去嘗試取出蒙納主教精神中的魅惑之種。按照設定，只有魅魔能夠無傷取出魅惑之種，哪怕是教廷的神術都可能讓蒙納主教變成白癡。】
洛彌斟酌了一下，如系統所說向阿諾斯提出了申請。
阿諾斯果然沒有立刻拒絕，反而有些凝重地看着他：“其他魅魔的魅惑之種可能會對你有所傷害，你有把握嗎？”
洛彌握拳，趁機暗示自己的清白：“我還沒試過，不過蒙納主教的口供對教廷意義重大，我會小心的。”
阿諾斯凝視着他，在身前畫了個标準的十字，莊重地道：“神會庇佑你。”
他對洛彌招招手，“果然，我把你的禁魔環取下來。”
洛彌正要過去，猛然想起自己脖子上這個禁魔環早就壞了！
要是被阿諾斯發現……他趕緊停住腳：“一會去找蒙納主教時讓萊茵哈特給我取下來就行。”
阿諾斯沒在意：“也好。記得之後再戴上，避免你天生的魅惑力産生誤會。”
洛彌吐了口氣。
至于其他的，阿諾斯很快有了決定。
蒙納主教的管轄權收回，由白銀騎士押送去宗教審判所；其餘的貴族則在清除了魅魔留下的影響之後不做其他處理。
當然，按照阿諾斯的本意不能這麽放過，只是洛彌之前說服他的話語産生了作用。他沒有針對貴族們，而是私下讓人去跟蹤調查，看這些貴族的魅魔都是從哪裏弄來的。
做完了這些，阿諾斯重新拿起了那些書信，表情凝重：“巴爾克·希恩伯爵……”
洛彌問：“這個伯爵是什麽身份？”
阿諾斯搖搖頭，看向了萊茵哈特。
萊茵哈特道：“巴爾克·希恩伯爵是帝國克倫佐·希恩大公同父異母的弟弟。克倫佐·希恩大公是帝國內唯一不信仰神的公爵，曾經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達過對教廷的不滿，連皇帝陛下都很頭疼。”
阿諾斯皺起眉頭：“非信徒的公爵？我怎麽不知道？”
萊茵哈特隐晦地道：“或許是因為教皇冕下不希望這些世俗雜務影響殿下。”
阿諾斯搖搖頭，顯然并不贊同。
他看着那些傳真書信——書信上言語寥寥，雖然內容洩露的是教廷機密，但既沒有貴族紋章也沒有人工筆跡，就算拿到希恩伯爵面前，也只會被對方咬死是仿造。
阿諾斯抿了抿唇：“教廷的研究院研究出這些方便傳播神的榮光的科技，卻被用來和貴族私相授受。”
洛彌已經發現，很多科技産物都提前出現在這個時代，只是能源全都是用聖光而不是電能，這就導致教廷才是真正的科技核心。
而教廷這樣龐大的機構，想要這些科技産物完全為己所用确實是不太現實的。
萊茵哈特問：“殿下，現在我們要做什麽？”
“現在理應找到更多希恩伯爵危害教廷的證據……”阿諾斯握着十字架陷入了沉思。
洛彌想了想，小聲提議：“要不直接去找希恩伯爵？”
阿諾斯和萊茵哈特一起看向了他。
洛彌清了清嗓子：“你想，希恩伯爵把蘇珊派到了蒙納主教身邊，之前還要拉瑞鎮大搞魔女審判……既然做了這麽多事情，希恩伯爵那裏必然有很多證據，甚至在他自己的領地裏這些可能更多。我們親自去調查，肯定能夠有所收獲。”
阿諾斯略略沉吟，微微颔首：“有道理。”
他看向了萊茵哈特，“更改一下行程目标，去洛薩城。”
萊茵哈特有些無奈地道：“是，殿下。”
……
洛彌跟着萊茵哈特前往關押蒙納主教的房間路上，萊茵哈特有些不滿地對洛彌道：“你撺掇殿下去撞希恩伯爵幹什麽，到時候兩邊都不讨好。”
洛彌斜睨了他一眼：“你覺得殿下搞不定那個伯爵？”
“巴爾克·希恩伯爵很得克倫佐·希恩大公的喜愛，不然也不會做裏德郡的領主。”萊茵哈特如數家珍，“所以這件事搞不好就會變成教廷和帝國內反教會勢力的大沖突……”
洛彌對這個一堆心眼的騎士已經有了了解：“說這麽多，你也沒勸阿諾斯不去嘛。”
“殿下想做的事情，我們做屬下的哪能幹涉？”萊茵哈特圓滑地說了一句，才壓低聲音笑嘻嘻地道，“不過殿下也确實該接觸一些世俗事務了。”
洛彌疑惑地揚了揚眉：“這其中的關系是？”
萊茵哈特像是風馬牛不相及地冒出來了一句：“教皇冕下的年紀不小了。”
洛彌品了品這句話，看萊茵哈特的眼神變得古怪了一些。
萊茵哈特臉上一片正直與誠懇：“我對殿下可是忠心耿耿的。”
洛彌對這個把阿諾斯的東西拿去賣的騎士的忠心保持了懷疑——他甚至覺得萊茵哈特是為了從“倒賣聖子賜福過的物品”變成“倒賣教皇賜福過的物品”才對阿諾斯忠誠的。
不過他沒有點破，眼珠轉了轉，對萊茵哈特道：“宴會上那個叫什麽什麽的男爵，對殿下的态度有點問題。”
萊茵哈特沒懂：“對殿下不恭敬？”
洛彌咬了咬手指，同樣冒出來一句：“殿下長得太好看了。”
萊茵哈特頓時懂了，臉色霎時陰沉下來，旋即恢複正常，笑眯眯地道：“臨走之前我會想辦法關照一下他的。”
洛彌和他對視一眼，兩個人奇妙地産生了建立在塑料關系上的默契。
兩人說話間走到告解室門口，萊茵哈特掃了洛彌一眼，嘿嘿笑道：“你的禁魔環我給你取下來了，回頭你自己戴上就行。”
洛彌摸了摸脖子上戴得好好的禁魔環，笑嘻嘻地道：“那真是謝謝你了。”
……
蒙納主教被囚禁在教堂的告解室裏，手腕和腳腕上都有刻着神術的禁锢環。
為了防止意外，洛彌過來之前，阿諾斯就吩咐人讓蒙納主教昏睡過去，方便洛彌嘗試。
洛彌對着蒙納主教這張老臉，極為不願地施展起了魅惑術，讓自己的精神力蔓延進主教的大腦。
他之前并不知道該怎麽凝聚魔力變成魅惑之種、然後種植到別人的精神中，但這次有了一個範本做參考，還真讓他摸到了一點門道。
魅惑之種其實不是魅魔魔力的結晶，而是将施展對象的情感、記憶等等雜糅進魅魔本身的精神力之後做成，本身就是施展對象精神的一部分，所以教廷的神術才難以将魅惑之種剝離。
一旦剝離，就等于摧毀了施展對象一部分精神，可不容易變白癡麽。
洛彌讓精神力小心地接觸蘇珊留下的魅惑之種，生怕遭到那顆魅惑之種的反擊。
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精神力剛剛接觸到那顆魅惑之種，魅惑之種就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一樣主動散開。裏面蘇珊的精神力對洛彌傳達出了恭敬的感覺，随後漸漸消散。
如果洛彌願意的話，他現在可以利用蘇珊遺留下的魅惑之種凝聚出屬于他自己的魅惑之種。
洛彌沉思了好一會，接受了這份禮物。
頭一次嘗試凝聚魅惑之種，還要修改蒙納主教的魅惑指向從“色欲”變成“服從”，讓洛彌廢了好大的勁。
等到徹底搞完，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感覺無比的疲憊：“我照着範本都這麽累，那些魅魔都是怎麽完成的？”
【能使用魅惑之種的當然不是低級魅魔。】
“那蘇珊呢？”洛彌想起那個妖豔的魅魔，“我好像沒有被她的精神力攻擊。”
【說明蘇珊确實誠心誠意地服從你。】
洛彌摸了摸下巴：“我有這麽大魅力？”
【宿主沒有，但宿主背後的惡魔領主有。】
“我背後哪有……”洛彌剛想反駁，随後想起蘇珊其實是聽從黑翼領主的話，心虛地道，“這下可真是狐假虎威了。”
這時蒙納主教眼皮動了動，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看到眼前的洛彌時，眼神頓時變得無比恭順：“您有什麽吩咐？”
洛彌感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連忙擺擺手：“以後對我的态度表現得正常一些，免得被人發現。”
被種下了魅惑之種的蒙納主教很聽話：“是。”
洛彌想了想，吩咐道：“接下來教廷詢問和希恩伯爵有關的一切，你都要詳細地把真實情報說出去。”
“是。”
“詢問你這些年做的事情也都如實交代。”
“是。”
确定蒙納主教理解并聽從了他的命令，洛彌這才松了口氣，讓蒙納主教重新睡着，這才離開了告解室。
一出告解室，洛彌就迫不及待地問系統：“這個算不算我完成了任務？”
【當然不算，蒙納主教的級別不夠。除非宿主打算把他推上大主教的位置。】
“我哪有那個能力。”洛彌撇撇嘴，倒也沒有特別失望，“回去拿好戲試試看魅惑之種能不能用！”
……
在皮格裏鎮耽誤了這麽久之後，阿諾斯終于啓程。
原計劃直接返回聖城向教皇述職，但阿諾斯決定先前往裏德郡的中心、也是希恩伯爵所在的洛薩城。
出發前夜，洛彌看到阿諾斯站在教堂的十字架雕塑下面，對着發光的手套像是在和什麽人說話。
等阿諾斯說完，洛彌才知道阿諾斯是撥通了教皇的“專線”，向教皇詢問前往洛薩城的決定是否正确。
洛彌心才提起來，就聽見阿諾斯表情輕松地道：“教皇冕下支持我的決定，說一切都是神的安排，要我放心去做。”
洛彌發現有時候神職人員的腦回路确實很難理解，到底什麽事情需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去判斷，又是什麽事情全都推給虛無缥缈的“神的安排”？
不管怎麽說，一個星期之後，他們最終抵達了洛薩城。
……
洛薩城在裏德郡偏東南方，氣候宜人，從艾歐尼恩城向洛薩城的路上，洛彌就能感受到氣溫逐漸變得暖和，路邊的植物也更加枝繁葉茂。
同時，沿途的城鎮和行人肉眼可見地“發達”了許多。
不論是拉瑞鎮還是皮格裏鎮，大多數平民和貴族都和洛彌了解的中世紀貴族差不多；到了洛薩城這邊，行人手中拿着的發條懷表、更加輕便穩定的機械馬車、道路關卡軸承升降的“收費站”等等，都帶來了更多文明的氣息。
洛彌甚至還看到有人騎着自行車在路上飛馳，之後被開着又笨又大的汽車的警察大喊大叫地追趕。
洛彌看着那冒着黑煙的敞篷汽車，驚嘆道：“這是用什麽做動能的？”
不會內燃機都有了吧？
“煤炭。”阿諾斯放下聖經，“确切地說，是煤炭驅動水蒸氣。”
洛彌：“……”
蒸汽汽車？難怪看起來這麽笨重。
不過速度倒是不慢，很快就把那個騎自行車狂飙的男人抓住了，夾雜着一些“讓你偷東西”之類的喝罵聲。
洛彌對比了一下蒸汽汽車和現在他們乘坐的馬車的速度對比，不由得有些困惑：“這麽方便的交通工具，教廷不用嗎？”
阿諾斯搖搖頭：“教廷內部主流聲音認為，只有用聖光之力驅動的神術裝置才是神允許人類使用的技術，除此之外的機關、蒸汽機等都是對神的不敬。此外，還有些人認為蒸汽機燃燒産生的煙霧會對環境造成破壞，希望帝國能夠限制甚至禁止相關技術。”
說得這麽好聽，其實是感覺到了科技對教廷推廣信仰的威脅吧？洛彌心裏嘀咕。
當然，他沒有對阿諾斯說出口，反而好奇地問：“阿諾斯你的看法呢？”
阿諾斯沉吟了一下：“其實我覺得，教廷作為神的仆人，理應引導世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才能更加專心、虔誠地向神祈禱，領悟神的仁慈。在這一點上，我覺得神術應當和帝國的科技結合，從而更好地為教廷和世人服務。”
洛彌對阿諾斯有些刮目相看：“這在教廷內應該算有點異端的想法吧？”
阿諾斯笑了笑，沒有否認。
洛彌看阿諾斯愈發順眼，給他鼓勁：“我也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如果用聖光做能源，蒸汽機的很多問題都能得到解決。”
阿諾斯蔚藍色的眸子中泛起一層笑意：“你很懂蒸汽機嗎？”
洛彌眨眨眼睛：“我不懂蒸汽機，但我懂你啊！”
阿諾斯頓了頓，唇角不自覺地彎起：“謝謝。”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這個小惡魔內心的顏色，知道對方這話并不是刻意恭維，而是發自真心的認同。這讓阿諾斯又高興又悵然：他有一些想法，在教廷裏都被斥責異端，連最親近的人都叮囑他不可随意說出口。
沒想到世界上另一個這樣認同他的居然是個惡魔。
或者萊恩真的是神派來堅定他的意志的人。
正因為萊恩是惡魔，所以才需要跨越種族的隔閡與懷疑，越經過阻礙打磨過的意志與友情，才會越珍貴。
想到這裏，阿諾斯看向洛彌的眼神更加柔和。
洛彌從車窗已經看到洛薩城的城牆，醞釀了一下話語：“阿諾斯，我有個建議給你。”
阿諾斯含笑道：“什麽？”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對巴爾克·希恩伯爵一肚子意見，但真的見到希恩伯爵之後，你不能表現出來。”
提到正事，阿諾斯的表情端正起來，淺金色的眉頭蹙起：“為什麽？”
“我們是來尋找證據的，不是拿到了證據來審判的。”洛彌點了點自己的臉，“你覺得要是一開始就擺出敵意來，希恩伯爵的馬腳當然會藏得嚴嚴實實，完全不利于我們尋找。”
阿諾斯當然懂這個道理，點點頭：“我會保持平靜的。”
“不只是保持平靜，你得融入其中。”洛彌抛出了自己真實的打算，“說得不太好聽一點，就是同流合污——伯爵邀請你享受什麽，你就假裝投入地享受；賄賂你什麽，你就假裝接受……”
阿諾斯極不情願地再次皺眉：“不需要這樣吧。”
“需要啊，需要。你忘了蒙納主教就是因為你身邊有個魅魔，所以才覺得你也是‘同道中人’、才在宴會上大大方方把其他魅魔拿了出來，是不是？既然上一次可以，這一次為什麽不可以呢？”
洛彌看阿諾斯沒有立刻反對，加把勁道，“而希恩伯爵見多識廣，不是蒙納主教這種沒見識的能比，你只有認真投入進去，才能讓他相信教廷的高層已經腐爛，才會更無所謂地把他背後那面展露出來。”
阿諾斯抿緊了嘴唇，半晌之後才道：“如果他要我做的有違教義呢？”
洛彌心想要的就是你有違教義。但他嘴上還是關切地道：“這個嘛，我們見機行事——你不是孤身一人，不是還有我嘛！”
最後這句話讓阿諾斯臉上的抗拒慢慢消弭，沉默許久之後才道：“我盡量。”
……
巴爾克·希恩伯爵十分年輕，看起來三十歲出頭，栗色的短發工工整整地梳在腦後，嘴唇上方的胡須修剪得十分精致，做工考究的淺藍華服袖口和腰間綴着細碎的紅寶石，顯得貴氣又不失高雅。
他在阿諾斯的馬車旁邊等候，待阿諾斯下車之後立刻上前，對着阿諾斯謙卑地彎腰，執起阿諾斯的右手，在手背的十字紋章處輕輕一吻，虔誠地道：“聖子殿下，您能夠莅臨洛薩城，是整個洛薩城、乃至整個裏德郡的榮幸！”
阿諾斯不留痕跡地收回手，微笑道：“神會記得您的虔誠，希恩伯爵閣下。”
巴爾克·希恩笑呵呵地站直身體，走到阿諾斯右前方，微微側身：“埃利斯大主教閣下正在教堂等候您，請允許您謙卑的信徒為您引路。”
跟在阿諾斯身後的洛彌興趣盎然地擡了擡眉毛。
巴爾克·希恩伯爵的姿态放得這麽低其實沒有特別讓他意外，他感興趣的是巴爾克初見面就給阿諾斯上的眼藥水：身為世俗領主的希恩伯爵親自來到城門迎接教廷聖子，而裏德大教堂的大主教卻在教堂裏等聖子去見他。
洛彌側頭看了眼身邊的萊茵哈特，果然看到萊茵哈特的眼神閃了閃。
不過按照洛彌對阿諾斯的了解，阿諾斯恐怕不會特別考慮這種事。
果然，阿諾斯沒有任何反應，只點點頭：“有勞。”
巴爾克表情依然虔誠，整個畫面好像一副普通的信徒與聖子的會面，看起來和諧又美好。
洛彌想到水面下的各種暗流，忍不住感嘆：“可怕的大人世界。”
……
裏德大教堂是帝國內知名的大教堂之一，外表奢華瑰麗，十二座塔樓高聳入雲，牆壁上貼着華美的玫瑰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着絢爛的光。
在教廷的定義中，只有規格足夠的教堂才能被叫做“大教堂”，而只有存在“神聖意義”的大教堂，才能在前面加一個“聖”字。
洛彌曾經問過阿諾斯什麽是“神聖意義”，阿諾斯沉吟片刻才回答：“具體來說，就是有聖人在這裏殉道。”
洛彌：“……”
聽起來有點地獄。
裏德大教堂就是一類規格足夠、但是因為沒有聖人殉道所以不能加“聖”的教堂。
洛彌聽萊茵哈特提過，裏德大教堂裏非常美麗，甚至不遜色聖城的一些教堂，因此十分好奇地跟在阿諾斯身後往裏走，沒想到還沒進門就被教堂門口的騎士攔了下來。
“罪人不得進入教堂！”
走在前面的阿諾斯停了下來，回頭看向了那兩個騎士：“萊恩是虔誠的信徒，已經得到我的認可。”
那兩個騎士沒有讓步：“大主教吩咐過，不許懷着罪惡之血的人進入教堂，否則是對神的亵渎！”
洛彌睜大眼睛，對系統吐槽：“這不是标準的炮灰臺詞？”
阿諾斯沒有動怒，平靜地道：“我已向教皇冕下彙報過，教皇冕下已特許萊恩的存在。”
兩個騎士對視了一眼，略略猶豫，其中一個掏出了對講機，說了幾句什麽。
随後教堂大門上方的一座純金色的玫瑰裝飾忽然垂下來，花瓣朵朵綻開，露出裏面的擴音器。
一個沉穩中帶了些清冷的聲音傳來：
“正因為有教皇冕下的特許，我才沒有派遣騎士将這個身懷罪惡之血的存在淨化。但要他踏入大教堂是萬萬不可能的。聖子殿下若要進來便進來，若想帶惡魔進來，就請将我的騎士們都打到吧！”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跟在阿諾斯身後的白銀騎士們雖然沒有什麽動作，但氣勢已經陡然提了起來。洛彌甚至看到萊茵哈特将右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裏德大教堂的騎士們顯然沒有白銀騎士這樣訓練有素，在白銀騎士團的氣勢壓迫之下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但依然堅持擋在門口。
作為矛盾中心的洛彌抱着好戲，摸了摸被氣勢吓得縮成一團的小貓，在心裏對系統道：“這個大主教膽子還挺大，敢和聖子對着幹，要是聖子是個小肚雞腸的人，他不就惹大麻煩？”
【按照設定，大主教的位置沒那麽容易對付。】
洛彌沉思片刻：“我之前覺得希恩伯爵能搞出這麽多事，近在咫尺的裏德大教堂卻什麽都沒察覺，八成是被希恩伯爵收買了，但現在看又覺得不像。”
要是大主教被收買了，怎麽敢跟聖子這麽硬氣對着幹的？
阿諾斯沉默了片刻，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後退了一步：“教堂本該對所有虔誠之人敞開，縱然是罪人，也能得到忏悔的機會——既然埃利斯大主教這樣決定，那我與所有信徒站在一起。”
說完幹脆利落地轉身向回走。
洛彌倒是愣了愣。
他沒想到阿諾斯居然能為了他直接放棄進入裏德大教堂——于情于理，聖子落腳之處都該是大教堂，不然“聖子和大主教不和”的流言一傳開，丢的可是整個教廷的臉！
何況希恩伯爵還在旁邊看着呢！
阿諾斯回頭走到巴爾克·希恩伯爵身邊，微微停住腳。
巴爾克上前一步，謙卑地彎腰：“聖子殿下若是方便，我的莊園旁邊就是我日常彌撒和供奉的教堂，雖然小但是收拾得很幹淨，可以給聖子殿下暫時歇腳。”
阿諾斯露出禮貌的笑容：“那就打擾希恩伯爵閣下了。”
巴爾克再次彎腰，語調虔誠：“能和聖子殿下靠近是我的榮幸！”
……
伯爵閣下口中的“小教堂”，已經比洛彌在拉瑞鎮和皮格裏鎮看到的教堂都要大了好幾倍。
教堂內部裝修得并不奢靡，但純木地板、打蠟的告解長椅、沒有花紋但渾圓無痕的圓釉花瓶等等，都凸顯出主人的富貴。
教堂正中的大十字架上光潔明亮，顯然每天都有仆人專門負責清洗。
阿諾斯在十字架前面閉目禱告，洛彌用眼角餘光打量着教堂內部，在心裏和系統道：“希恩伯爵表面上看居然還是個虔誠的教徒。”
系統不信：
【這樣的僞裝就讓宿主相信了？】
“我當然不信嘴巴上表現出來的這些。”洛彌目光落在了阿諾斯的腳下，“你有沒有注意到，阿諾斯現在踩着的地板顏色比其他地板稍微淺一點。”
【希恩伯爵在聖子腳下有埋伏？】
“……你的聯想能力和輸入法有得一拼。”洛彌感到無語，“說明那裏經常有人站立踩踏，就說明有人經常在十字架下面祈禱！能在伯爵私人教堂裏祈禱的，要麽是伯爵本人，要麽就是伯爵的至親。”
而之前萊茵哈特在路上向他們仔細介紹巴爾克·希恩時提過，這位伯爵大人雖然去年剛過三十歲生日，卻至今未婚，自然也沒有子女。
洛彌摸了摸下巴，感覺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埃利斯大主教對聖子一行态度冷淡，巴爾克·希恩伯爵卻像個虔誠的教徒，難不成是這兩個人合夥在演戲？
他向旁邊悄悄看了一眼，看到那位年輕的伯爵正閉目祈禱中，表情虔誠真摯。
洛彌是完全不信指示手下人搞出魔女審判和皮格裏鎮離間的這位伯爵大人會是個真正的信徒。
【宿主注意，聖子禱告要完成了。】
洛彌趕緊擺正表情，做出沉浸在祈禱中的神情。
阿諾斯完成祈禱，轉過頭看到洛彌，蔚藍眸中閃過一絲真心的贊賞；待看到同樣有虔誠表情的巴爾克，贊賞便浮于表面，掩去了其他的情緒。
巴爾克上前一步，慣例先彎腰，才道：“聖子殿下旅途勞頓，不妨暫且休息，我已叫仆人們準備粗淺食物，殿下将就用一用。”
等阿諾斯颔首之後，巴爾克略略沉吟，“埃利斯大主教年輕氣盛，想來只是在對神的意志的領悟上和聖子殿下稍有不同，一會我親自去向大主教說和——教廷上下一體同心，才能更好地傳播神的榮光。”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阿諾斯自然沒什麽反對意見：“有勞伯爵閣下……”
洛彌在巴爾克背後對阿諾斯用力使了幾個眼色，差點連尾巴都晃上天。
阿諾斯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巴爾克的臉上，嘴角還是不易察覺地彎了一下，把話擰了過來，“不過大主教的考慮并非毫無道理。身為神的仆人，只要有居住之地足夠，不必非要住在大教堂。”
巴爾克聽懂了阿諾斯的意思，堆着笑容道：“我明白了，那我還要感謝大主教，才能得到地上天使駐跸的榮幸。”
他後退一步，示意阿諾斯可以前往教堂的用餐廳。
洛彌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故意頓了頓，揚起尾巴看了他一眼。
巴爾克對着洛彌同樣輕輕彎腰，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的家夥是個惡魔，如同對聖子一樣恭敬有禮貌。
洛彌在心裏把對他的警惕擡高了幾層：是個狠角色啊！
……
巴爾克給他們安排的食物也非常精妙：烘烤的蜂蜜白面包、用來蘸面包的溫牛奶、再就是餐前餐後各半杯紅葡萄酒。
面包、水或者牛奶、葡萄酒是教廷标準的聖餐之一。
而希恩伯爵提供的面包和紅酒質量非常不錯，在符合聖餐标準的同時提升了用餐的享受，甚至還給洛彌單獨安排了能夠給惡魔提供能量的特制面包。
這一天下來，就算洛彌和阿諾斯戴着放大鏡雞蛋裏挑骨頭，也找不出巴爾克·希恩有除了虔誠教徒之外的任何出格表現，讓洛彌很有些失望：
他還指望這位伯爵能多砸點糖衣炮彈，他好蠱惑阿諾斯沉浸進去呢！
當洛彌看到阿諾斯站在窗前眺望月亮的時候，甚至開始有些擔心：阿諾斯不會被巴爾克騙住，真的覺得他是個虔誠教徒了吧？
就在他打算提醒一下阿諾斯的時候，阿諾斯轉過頭，表情沉凝：“巴爾克·希恩一定有問題。”
洛彌有些出乎意料：“嗯？為什麽？”
阿諾斯微微掃了他一眼：“你還是太天真，被他騙過去了。”
天真的洛彌：“……展開說說？”
“過于完美就是一種表演。”阿諾斯輕輕嘆息，“在聖城裏，每日祈禱的主教、貴族不計其數，我看得多了，自然看得出哪些祈禱是發自內心的、哪些又只是表演給教皇冕下和我看的。”
洛彌懂了：“你覺得希恩伯爵表演的目的是什麽？”
阿諾斯搖搖頭：“我初步猜測他是想扮演一個虔誠的信徒，從而對拉瑞鎮、皮格裏鎮發生的事情全不認帳。但是……”
“但是不認賬也沒必要這樣表演。”洛彌接話道，“他演得這麽認真，更像是對教廷有所求。”
阿諾斯緩慢點頭，随後道：“此外，就是埃利斯·波多瓦爾大主教的态度也很奇怪。教廷內部對惡魔的态度确實有所不同，埃利斯大主教也确實是對惡魔态度最激進的那一批，但在公開場合，大主教謹言慎行、維護教廷整體形象是共識。”
換句話說，不懂維護教廷整體形象的人做不到大主教這一級。
洛彌摸了摸下巴：“那你打算怎麽辦？”
阿諾斯道：“我懷疑埃利斯大主教和巴爾克·希恩有所勾結，互相配合演戲——所以，我今晚打算直接進裏德大教堂見一見他。”
洛彌一呆：這麽莽？
他想起阿諾斯之前的處事風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位聖子殿下做事就是勇來勇去的風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