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議和的事情還是失敗了,因為有大玉兒開遍大明的商號支持,大金即便插入大明腹地,也不用擔心辎重事宜。
皇太極坐鎮盛京,一道道命令發出去,一面放縱農民軍北上,一面派精軍三面包抄。
随着松山,錦州的失守,鎮守雁門關的洪承疇降金,大明遠比歷史上早了近十年就陷入了腐朽敗落之地。[注]
梁九玉再次進宮的時候,雖然人還是那些人,可怎麽看怎麽都蕭索了許多,剛過初秋,就有了隆冬的味道。
“九玉來了來來來,江南那邊進上來的竹葉青,入口綿柔,最适合姑娘家喝,來嘗嘗。”朱由檢氣色比起半年前好了許多,甚至臉上還帶了那麽點笑意。
樂平長公主反倒是陰郁下去,一聲不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陛下……今日心情很不錯”梁九玉遲疑着坐在樂平長公主身邊,看着對面的崇祯帝問道。
崇祯帝笑得很溫和,倒是叫梁九玉有些恍惚,她都快忘了第一次見崇祯帝時的情形了。
如今他也不過才二十五歲,宮裏人都養得精細,他看起來仿若才剛及冠之年的青年,臉上還帶着點子稚氣,只眼角眉梢多了幾分千帆過盡。
“許久未能一覺睡到天明,這兩日朕睡得不錯,上午還作了副畫兒,打心底覺得輕松。”
梁九玉聞言有些驚訝,眼看着農民軍都快打到天津了,聽葉府的人說葉耘濤天天都愁得睡不着覺,怎麽皇帝反而換了樣子呢
“你是不明白朕為何心情如此之好”崇祯帝沖着梁九玉拱了拱手,幹盡了杯中酒,笑着問。
樂平眼淚掉了下來,她扭身去看外頭菊花,依然一聲沒吭。
梁九玉忍不住提起心來,很有些不好的預感: “九玉……确實不明白。”
“大明與大金的議和失敗了,兵部尚書陳新甲因私下裏與大金聯絡,洩露議和秘密,已經被處死。”崇祯帝依然笑得雲淡風輕,可眼底看着梁九玉多了幾分探究。[注]
梁九玉聽樂平罵得多了,也知道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拿着民族大義說事兒,個個唾沫星子橫飛在行,一說起打仗行軍和當前局勢來,卻只知道顧左右而言他,從每個有用的定論。
可她不明白崇祯帝為何要跟她說這個。
“陛下可以派其他人再去議和,只要大明心誠,大金的戰士也是爹生娘養的,不會憑的願意丢了性命不是”梁九玉喝下一杯酒,心口熱乎乎的,本不該自己說的話便脫口而出。
崇祯帝笑了笑,讓人扶着已經喝多的樂平去旁邊暖閣裏休息,樂平流着淚被宮人攙扶着離開,梁九玉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
這會子已經接近傍晚了,随着天邊晚霞落幕,宮燈淺淺點起,襯得這初秋的夜晚多了幾分浪漫,而偌大的花園裏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梁九玉看着崇祯帝帶着淡笑喝酒,怎麽都覺得不太對勁。
“陛下……”
“九玉,你來京城已經三載有餘了吧”崇祯帝打斷了梁九玉的話,笑着問道。
梁九玉心下有些發沉: “是,我是崇祯五年來的,一晃認識陛下也這麽久了。”
“呵呵……為什麽在京城待這麽久呢沒想過回盛京嗎”崇祯帝擡頭看着梁九玉問道,眼神中沒有質問和殺意,只有些許好奇。
梁九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她恍惚之間想起,前些日子魏忠賢曾經看着她,說了句似是而非的話——
“無事就不要進宮了,若是可以,早些嫁人也不是不好,周卓那邊,雜家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多爾衮雖然回京,可沒過多久便又去了河北,如今在京中是的周卓本人,她就是敢嫁,周卓也不敢娶,所以她沒應,魏忠賢也不過是嘆了口氣,到底沒多說什麽。
今日瞧樂平的樣子,明顯是早就進宮了的,她确實突然被召喚進了宮裏,如今再聽崇祯帝的話,她隐約有了幾分明悟。
“陛下相信,魂魄有靈的事兒嗎”梁九玉沒回答崇祯帝的話,突然問道。
崇祯帝挑眉,笑容淺了幾分: “我沒想殺你,今日咱們就只當做是好友夜話便是,不必扯些精怪陸離的事兒出來。”
“我曾經入過北鎮撫司的大牢,這陛下是知道的吧”梁九玉沒理會他的冷淡,低着頭幹了杯酒,替自己滿上, “那時候我被直接推到牆上,碰得頭破血流,暈了許久,半夜裏再醒過來,我就不确定自己是誰了。”
崇祯帝眉頭隐隐蹙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梁九玉,随即看着她碰過來的酒杯,遲疑了下,到底跟她幹了杯中酒。
梁九玉又給兩個人滿上,随即一只腳踏上了石凳,那姿勢,像極了他們初次在莳花館時那痞氣的樣子。
“我不知道陛下覺得我是誰,可不管如何,我在大金生活了十四年,不該知道京城那麽多玩意兒。奇就奇在,我初入京城,便瞧着處處親切,連口音都是熟悉的聲口,那些未曾見過的小吃,還沒吃我就知道大概是什麽味道。”
梁九玉見崇祯帝喝酒的動作越發緩慢,心裏稍稍松緩一點: “在京城待得越久,我便越來越迷茫,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是誰,只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我是梁九玉,這裏才是我的根,所以我沒想過要走。”
“你的根不該在草原上嗎”崇祯帝看着亭子外頭的花兒,仿佛呢喃般道。
梁九玉輕笑出聲,她是很怕死的,到現在也很怕死。
可崇祯帝不知道怎麽,應該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這會兒卻完全沒有害怕的感覺。
“您難道沒有注意過,我的聲口從一開始就是地地道道的京片子嗎”梁九玉問道, “若是您知道我的身份,該當知道,我身邊并無漢人。”
崇祯帝轉過頭仔細看着她: “你一點都不好奇,朕是如何知道你是來自草原的明珠嗎”
“當然好奇了。”梁九玉聳聳肩膀, “不過若是叫大金的暗探們來說,草原明珠可能名不副實,除非他們的主子眼瞎,畢竟沒有草原明珠認京城為故鄉的道理。”
崇祯帝沉默,他在宮裏見多了怪異的事兒,古往今來宮裏死過那麽多人,什麽神奇的事兒都發生過,所以梁九玉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梁九玉……即便是漢人,也不可能像你說的那般,對京城有歸屬感。”崇祯帝過了會子,輕聲道。
梁九玉笑了笑: “誰說我是葉家的梁九玉呢,在我的記憶中,我父母健在,還有哥哥嫂子和侄子,甚至加重小有薄産,還養了只狗呢。”
說到這裏,可能是酒勁兒上頭,梁九玉突然感覺鼻梁有些發酸,眼眶不自覺就紅了。
崇祯帝不知道該說什麽,他遠遠望去,宮燈搖曳,仿佛風吹動了光,光便搖晃了層層疊疊的枝丫,讓這禦花園多了幾分詭異。
搖晃到深處的枝丫後頭,仿佛還能看到一排排內監的影子,只是一個發出聲音的都沒有。
“其實即便你是大金的多羅格格,朕也沒打算對你做什麽。”崇祯帝如此說道,再不去看遠處的影子,只認真看着梁九玉, “你知道嗎朕真的很想與大金議和,哪怕是讓朱家的江山丢在朕手裏,也就是那樣了。”
梁九玉見他如此說着,嘴角卻很快浮起苦笑。
“只是朕放得下自尊,這世道,大明的臣子們卻不容朕放下,所以朕只能端着,連叫人知道朕的想法都不敢。”崇祯帝悶頭幹了一杯酒, “天子重尊的代價是遍地屍殍,朕最好的朋友……也戰死邊關,再不得回。”
梁九玉死死捏緊了杯子,眼淚倏然落下: “君羨哥哥……死了”
“是啊,是朕的不是,朕不該下命令叫他死守。”崇祯帝低着頭,沒人看見的眼淚落入了酒水中,伴着苦澀被倒進腸胃裏,更添惆悵。
梁九玉哽咽: “不,即便陛下不下旨,君羨哥哥自有他的堅守,他是為了自己的忠誠和信念……”
梁九玉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大勢所趨,她從不曾質疑大金想要執掌天下的意義,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個定律,歷史的進步注定這個腐朽的王朝要被替代。
可……她還是會覺得難過,那個初見她就救了她一命,對她永遠耐心溫潤的哥哥,戰死在了邊關,為了……注定要滅亡的帝國。
“能答應朕一件事嗎”崇祯帝擡起頭,臉上的笑容又輕松起來, “不會叫你太過為難。”
梁九玉點頭: “陛下說吧。”
“若是這國破,朕同朱家子弟理當以死謝罪,樂平身為長公主,也當如此。”崇祯帝說着自己的生死,非常的淡然,淡然的叫梁九玉眼眶脹疼。
“朱家不會有一個人活下去,朕也會留下遺诏昭告天下,朱家自國破之日起,子子孫孫都會追随祖先而去。伺候樂平的宮女,可否幫朕留下一個,讓她……替主子過些平淡日子”崇祯帝看着暖閣的方向問。
梁九玉立馬便明白了,崇祯帝是想保住樂平的命,即便是丢了朱家人的身份,以後絕無可能拿朱家為筏子做任何事情。
“好,我答應。”梁九玉毫不猶豫地點頭。
其實這件事情對她來說并不好辦,一不小心很容易招惹禍端,可話又說回來,崇祯帝這算是一命換一命,她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沒想拒絕。
樂平……太苦了。
從宮中回到督主府,梁九玉在門口遇上了魏忠賢,他看着梁九玉又一次嘆氣。
“你不該答應的。”
梁九玉眼睛有些紅腫: “公公何時知道我的身份的”
“在莊側福金入京的時候。”魏忠賢淡淡道, “畢竟議和也需要有人在陛下身邊操持。”
梁九玉愣了,原來,只有她以為自己的身份,瞞得很好嗎
“今晚,陛下本來是想留下你,用你跟大金談判的。”魏忠賢漫步朝府內走, “我已經做好了将你送回盛京的準備,可你卻跟陛下達成了協議,這事兒若是被盛京那頭知道了……你要早做打算。”
“公公打算把今日我說的話,都告訴我姐姐嗎”梁九玉心頭一窒。
“雜家只說自己該說的話,不日這督主府也要空了,格格……好自為之。”魏忠賢淡淡掃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慢慢走遠了。
梁九玉擡起頭看着夜空,突然記起來,她穿過來的那一晚,星星好像也是這般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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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查詢自歷史事件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