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你說誰想見我?”望舒靠在床邊,略帶詫異的問。

“就是你和瓊華妖尊一同帶回來的兩位人族修士。”菖蒲老老實實地回。

“你确定是兩位?”望舒可還記得,承桑那位師叔,對妖修很是不屑,竟然會主動來探望?

菖蒲應諾開門。

“讓他們進來。”承桑那位師叔瞧不上她們,但承桑舍命相幫她和師傅,這點面子她理應給。于是直起身,由菖蒲扶到軟榻上坐着。

茶煙袅袅中,滿室皆靜,雖有合力脫困之事,但之前的龃龉仍未消弭,詭異而尴尬的氣氛不斷蔓延。

望舒瞥向承桑,這位說了幾句恭祝早日康複之語後便一直端坐,顯然不是此次會面的提起人。

望舒只得把目光轉向他師叔。

中年修士臉色變幻萬千,一張溝壑縱橫的臉憋得通紅,率先開口:“我道號虛玄,之前實是我無狀,妄下定義,經蛟龍一役方知道友高義,今日特來致歉。”

“此話嚴重了。”望舒回。她說的是實話,虛玄雖此前瞧不上他們,但并未實際做什麽,而且更重的話沒說出口就被承桑壓下了。

虛玄道:“你們可以不怪責,但我不得不說。此前承桑師侄雖阻了我的話頭,卻沒有滌清我心中的偏見。”

話頭一起,虛玄方覺這些話也沒那麽難開口,漸作濤濤不絕之勢:“不瞞道友,我修行百來年,一直囿于成見,凡心未盡,實枉稱修士,直至蛟龍一役才意識到我錯得多離譜。”

聽着話中的微澀,望舒的心随之動容,漸生敬佩。此人雖在某些認定的事上固執,甚至冥頑,但像他這般能自省并付出行動的修士,仙族妖族也不多。

“其實,此次前來還為道謝。”虛玄語畢,站起身拱手鄭重行了一禮。

望舒不明就裏地擡眸。

“我因心境所困,多年來修為難得寸進。此戰頓悟,已然破境,故特來致謝。”虛玄坦然告知。

望舒誠懇舉杯道:“恭喜。”

言笑間,之前的些許不愉盡褪。因望舒尚需靜養療愈,承桑和虛玄兩人很快告辭離去。

目送兩位修士走遠,望舒垂眸看着杯中倒影心中仍嗟嘆,對比其餘靈族,人族修士壽命不過須臾,卻可堪破仙魔神妖各族皆受困的族異之別,這年齡和見識果然不完全關聯。

*

午後陽光正好,灑落于花籃裏剛摘的野花上,像塗了一層金粉。

窗戶照例支起半扇,清風徐來,帶着日光的和煦和花卉的清香,吹動屋內層層帷幔。

望舒滿是郁悶地打落飄到面前擋眼的帷幔,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數日,好不容易可以下床,結果一來就要喝苦藥和面對某人。

望舒抿了下勺尖,苦味頓時在唇間炸開,忙不送丢回碗裏,側顏瞥向一旁靜坐着看書的君昭道:“其實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君昭翻過一頁書,目光由上至下浏覽,淡聲回:“我不覺得。”

“不信,你把脈!”望舒撩開袖子,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她現在真切的希望君昭能快些回鴻蒙宮去。

君昭微擡眸看了眼,漫不經心垂下道:“你能運轉功法數周,而丹田處毫無阻礙時再說這話。”

——她不能。

這次是生死危局,雖撿回了一條命,但她傷勢甚重,走動都難,何況練功?

可這段時間她既要哄着君昭,又要防着小姨和瓊華妖尊發現君昭的身份,過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實在是進退兩難。

要不然……望舒心裏忍不住想,窺觑君昭臉色。本來就是不動聲色的性格,如今臉還被面具遮去大半,更瞧不出半分情緒。

“不許讓她們知曉我的身份。”君昭眼神洞若觀火,頃刻間就讓望舒的內心思慮想法皆無所遁行。

“可……”望舒猶疑。

“我不建議你和她們解釋,但如果你想,我不阻止。”陽光在他眼眸處投下扇形陰影,陰影之下眸裏看不見半分起伏。

“總要一試。”望舒利索地灌完苦藥,便去拿拐杖。

瓊華妖尊正在看望舒之前的木雕。

她搖曳着浮雲流火扇,時不時以扇尖輕輕翻動那些造型古怪的鑿木器具。

看來她這徒兒不僅在法術修煉上天賦不錯,在手工上也頗有造詣,不若過些時候讓她試試煉丹築器?說不準也能取得些成果。

望舒杵着拐杖吃力爬上臺階,單手推開門扉。

吱呀一聲響,瓊華妖尊擡眸去看。

然後就瞧見自己的小徒弟一點一點艱難地往裏挪。連個幫把手的人都沒有。

臉色頓時一沉,沖過去扶住望舒手臂,沉聲問:“那小白臉兒呢?”這小白臉雖比端恒有情有義一些,但未必太不懂得知冷知熱。

越想越氣,瓊華妖尊握住浮雲流火扇的手,力度不斷加重。

望舒輕撫瓊華妖尊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輕咳一聲,方吶吶解釋:“我和他屬實不是那種關系。”

“不是那種關系,生死關頭他仍對你不離不棄?”瓊華妖尊聞言噓起眼看向望舒,言語中全是不相信。

這個問題确實難答,望舒昧着良心,終于想到了一個答案回:“他人比較善良。”

瓊華妖尊擡眸,眼神裏明明白白的寫着:編個好點的理由。

望舒只得幹笑。

“你給我說實話。”瓊華妖尊扶着望舒坐穩,便丢開手。望舒對君昭沒有像對曾經的未婚夫端恒那般熱忱是真的,但兩人情誼不同尋常也是真。

“其實……”望舒猶豫許久,才厚着臉皮繼續道,“機緣巧合之下,我曾對他有相救之恩。”

這個理由稍微好點,瓊華妖尊示意望舒繼續往下說。

陷入回憶之中,望舒低垂的目光頓時悠遠起來,她不自覺想到上一世,語氣輕而慢:“那時候他剛對付完一個魔頭,身負重傷,我遇見他時,他渾身上下都被血泥包裹着,臉上也是。我恰巧路過,便給了他一顆丹藥。”

這或許就是君昭前世給出那一劍的原因吧,望舒垂眸中不自覺揣測。

瓊華妖尊聽完,思忖片刻,自以為抓住了關鍵詞,語氣愈發不佳:“所以如今真正的原因是你嫌他容貌不複從前,想——抛棄他?”

這她哪兒敢啊?!望舒驚慌失措地連連擺手。

瓊華妖尊卻把這當成了望舒心虛的表現,循循善誘:“男人的臉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品行。這小子性子固然冷淡孤傲了些,也不通人情,卻肯為你低頭,大難當頭亦不願棄你而去。如果要選一個道侶,他算不錯的。況且臉毀了算什麽?我青丘靈藥衆多,尋醫者診治便是。”

“他沒毀容!”望舒終于逮住機會道。

“他沒毀容,會戴面具?”瓊華妖尊反問。

“他仇家多。”望舒毫不猶疑道。這不算謊話,君昭斬殺危害九荒族類數萬衆,如何能不被人記恨?

瓊華妖尊聞言沉默,眼神定定的落在望舒臉上,也不知信還是沒信。

過了許久,瓊華妖尊喟嘆:“如今九荒風雲變幻,青丘本就勢弱,若想屹立不倒,必須培育強者。而我九尾一族所習之秘法,若想進益快,需要合修。我判斷,他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合修之道主要利在狐族,但男方身為爐鼎,與望舒畢竟親密非常,如果要加以謀害,比起旁人總會多幾分機會。

選一個根基淺,又對望舒情真意切且品行端正的,哪怕後續兩人情疏意淡,也不至于遭了暗算。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因緣,望舒瞳孔微張,臉上不自覺爬滿緋紅。

可哪怕真有此方法,恐怕九荒四海也無人敢打君昭主意。這根本不是找人修煉,這是找死!

“你如果确實不喜歡他,不妨考慮考慮人族那小子。”瓊華妖尊瞥了眼望舒神色,忽又開口。

——這樣也行?!

望舒瞠目結舌。最近小姨和瓊華妖尊拼命的把君昭往她身旁塞,她還以為君昭是她們眼中的不二人選。

不知道堂堂帝尊,若有一天知道自己曾經只是別人預想魚塘裏的一個,心裏會作何感想?

“不用有那麽大的心理壓力。我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瓊華妖尊在望舒身旁随意撿了根凳子坐下,“不喜歡了,好聚好散便是。只要你別像對望端恒那般要死要活就行。”

一直等到天色昏暗,瓊華妖尊對小徒弟的教誨才結束,讓菖蒲扶着望舒回去。

望舒踏進房門,擡眸便看見燭火搖曳中,君昭仍坐在屏風後看書。

“如何?”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君昭語氣淡淡地開口。

——什麽時候開始,帝尊竟有了這許多的好奇心?

望舒聽了一下午的課,腦瓜子嗡嗡作響,思緒飄忽地想。

沒聽到回答,君昭從書頁上挪開目光,輕飄飄地瞟向望舒。

思及瓊華妖尊今日告知的真實打算,面對一個還不知情的“爐鼎”,望舒莫名對君昭多了一絲同情,她斟酌了下語言答:“您說的對。我确實不該去解釋。”

“嗯。”君昭幾不可見地微微颔首,合上書起身。

“今晚不用喝藥嗎?”望舒環顧四周,沒找到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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