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秦野像是喝了假酒,腦袋暈暈乎乎,身體也像是提線木偶,動作僵硬地往前走,一時之間,連自己是怎麽從車上下來的都不記得了。
夜裏的風偏冷,秦野深吸了幾口氣,涼氣慢慢湧進身體,壓下了那揮之不去的焦躁,他剛要理清思緒,就聽到了身後劇烈的咳嗽聲。
沈言歸也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脆弱成這樣,只是被冷風嗆了下,便咳得停不下來。
他用手背抵着鼻尖,肩膀不受控地往內縮,咳得彎下了腰,上半身簌簌地抖動着。
秦野立刻抛下了其他的念頭,大步走到沈言歸面前,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把他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沈言歸已經顧不上這些了,用手拍着胸口,試圖順氣,可咳嗽根本停不下來,甚至越咳越重,嗓子火辣辣的,像是要把髒腑都咳出來。
手邊沒有溫水,秦野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一只手攬着沈言歸的肩膀,另一只手繞到胸前,指腹順着脖頸慢慢下移,找到了鎖骨上方的凹陷處,用指腹打着圈按摩,試圖刺激天突穴,減緩沈言歸的咳嗽。
媽媽久病在床,秦野接觸了很多照顧病人的知識,才能及時采取應對之法。
穴位按摩起了作用,沈言歸劇烈的咳嗽聲慢慢減弱,到最後沒了聲音,只是肩膀抖動兩下。
這耗盡了沈言歸的力氣,他半眯着眼,靠在秦野胸膛上,嘴唇微張,一時之間緩不過來。
秦野一直沒有停下穴位按摩,低頭看着沈言歸,關切地問道:“你好一點了嗎?“
沈言歸聽到聲音,這才後知後覺地擡眼去看秦野。
他剛剛咳出了眼淚,眼底一片潋滟,瞳孔澄澈幹淨,透着難言的脆弱。
發梢被冷汗浸濕,臉色又變得像紙般蒼白,唇瓣經過咳嗽的刺激,原本就明顯的唇珠變得飽滿腫脹,唇色紅得像要滴血,兩種色彩對比強烈,格外病态。
秦野又忘了自己要說什麽,耳邊嗡嗡作響,在車上時那種奇怪的狀态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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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歸的睫毛上挂着淚珠,他眨了眨眼,像是才看清了眼前的秦野,習慣性地勾起嘴角,“沒關系。”
說完之後,他便像個沒事人,重新站直了身體,繼續往前走。
秦野看着空掉的懷抱,突然感覺心裏也空落落的,不是個滋味,下意識用目光追随着沈言歸的身影。
沈言歸剛剛得這個怪病,身體還未被耗空,身材修長,肩背挺闊,但如今他抱着手臂,微微低着頭,整個人像是縮小了一圈,顯得格外脆弱。
秦野瞳孔微縮,身體本能動了,他大步追了上去,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沈言歸身上。
外套還帶着秦野的體溫,沈言歸被裹在中間,身體裏的寒氣被驅走,不再有泡在冷水中的感覺了。
沈言歸從小野蠻生長,只獲得了一點溫情,在沈夫人去世後,他在未被照顧過,也不願被人照顧,此時披着秦野的外套,有種很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過了兩三秒,沈言歸并未選擇掙脫,而是用指尖扯着領口,拉緊了一些。
“謝謝,”沈言歸對秦野的話大多是調侃,這話卻是真心實意的。
秦野瞅了他一眼,又瞅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神色相當別扭。
……也挺欠揍的。
“你想說什麽?”沈言歸懶懶問道。
秦野摸了下鼻子,下意識移開目光,但又忍不住去看沈言歸,聲音悶悶的,“你走得動嗎,需要我,扶你嗎?
秦野本來想說“抱”,但又覺得不合适,只能臨時換了個用詞。
沈言歸确實沒有力氣走路了,不過他沒立刻回應秦野。
以兩人之前的相處模式,沈言歸原本以為秦野會語氣很沖地怼他一句,沒想到卻是在關懷。
看來道歉後,确實在改正了。
沈言歸不想示弱,但秦野的反應很可愛,讓他願意放下戒備去試試。
“好,拜托你了,”沈言歸的聲音很輕。
他話音還沒落,秦野便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人又帶到了自己懷裏,速度很慢的扶着她往前走。
秦野又冷又酷,拒人于千裏之外,照顧人時卻十分細致,動作也格外輕柔。
沈言歸想了想,說道:“你經常照顧媽媽嗎?“”
媽媽和秦家是秦野心底的一道傷口,他并不願意敞露在別人面前,但沈言歸幫了媽媽,是個例外。
”對,我經常照顧媽媽,”秦野頓了頓,又補了句,“從我記事起就開始了……你知道我家的情況。”
過了幾秒,沈言歸才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決定幫秦野後,專門找來了秦家的資料,秦家和沈家是一丘之貉,表面光鮮亮麗,背後卻肮髒不堪。
秦家的當家人是秦野的二伯,最在乎的就是家族顏面,所以他仍願意資助看不上的二弟,只是不願二弟在外面窮困落魄,丢他的臉。
秦野和媽媽從小得不到幫助,還要忍受秦家的欺負,早就想要脫離出來,但秦家二伯不願意讓這成為醜聞,供人飯後茶餘談論,強行幹涉,讓秦野和媽媽只能繼續留在秦家這個泥潭,仰人鼻息,受人折磨。
看過資料後,沈言歸覺得沈夫人和秦野的媽媽更像了,這才在幫他們脫離秦家之後,又安排了一家好的療養院。
沈言歸張了張嘴,發現他不會安慰人,而且秦野跟他很像,也不需要人安慰,只是說道:“你媽媽現在好一點了嗎?“
秦野的語氣柔軟了一些,“你聯系的療養院環境和條件都很好,媽媽得到了細致的照顧,心情也好了很多,醫生每次帶來的都是好消息。”
除了身體虧空外,秦野媽媽還有很重的心病,如今郁結在心口的那口氣散了,病情自然得到好轉。
“謝謝。”秦野再次說道。
氣氛很好,但沈言歸心底惡劣的念頭蠢蠢欲動,無法接受一點溫情,他歪頭看着秦野,眼尾輕挑,“你今天晚上是謝謝就是對不起,怎麽變得這麽有禮貌?”
秦野:“……”
他有點煩躁和惱怒,但想到沈言歸還是個病人,不能跟他計較,便咬了咬牙,轉過頭去,把沈言歸當空氣。
見秦野無比認真地盯着路面,像個第一次學走路的孩子,沈言歸輕笑了一聲,語氣放軟,有點撒嬌的意味,“生氣了嗎,不打算理我了?”
秦野的嘴角繃得十分生硬,沒有開口,但依舊動作輕柔地扶着沈言歸的肩膀,配合地放慢了速度,讓兩條長腿受委屈。
沈言歸感覺到了秦野的別扭,沒再開口逗他,只是把重量進一步地壓在了秦野身上。
秦野身體一僵,扶着沈言歸肩膀的手更加用力,手臂繃直,想把沈言歸扶得更穩。
兩人身形依偎在一起,真像一對璧人。
管家一直等在門口,看到兩人的身影,匆匆跑了過來。
沈言歸立刻站直了身體,假裝沒事地往前走。
“……”秦野再次對沈言歸“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屬性有了清楚的認知。
但沈言歸的狀态比剛才好了很多,走路并不吃力。
秦野和管家一直跟在他身後,等沈言歸回到了卧室,秦野才轉過頭來叮囑管家,“他剛才受了涼,先讓他泡個熱水澡,之後再盯着他把感冒藥喝了,還有他夜裏有可能會發燒,你別睡得太死,讓他燒一晚上,對了,他的那個朋友不是醫生嗎,讓他勸沈言歸去醫院檢查一下。”
正常人不會一吹風就咳嗽得那麽激烈,秦野雖不知道詳情,但懷疑沈言歸的身體情況不好。
管家把這些話都記在了心裏,連連點頭,立刻去安排了。
秦野站在原地,盯着緊閉的房門看了幾秒,才速度很慢地往自己房間走。
****
萬幸的是沈言歸晚上沒有發燒,醒來之後身體輕快了不少,但依舊有點疲憊。
他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了會書,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
沈言歸看着來電顯示上的姓名,表情變得奇怪,玩味地挑了挑眉。
看來李楠昨晚受的刺激還不夠大啊,現在還敢來找他。
沈言歸很想知道李楠又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驚喜,立刻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李楠慌亂的呼吸聲。
明明是李楠給他打來的電話,但電話接通後,李楠卻像是吓了一跳,還有種不情願的意味。
沈言歸等了半分鐘,耐心告罄,“沒事我就挂電話了。”
“別別別,我有事找你,”李楠的聲音有點尖,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從李楠的态度,沈言歸猜到這件事可能對他有利,好脾氣地問道:“是什麽事?”
“那什麽,我約到了財經雜志的采訪,你要不要來?”李楠頓了一下,微妙地換了用詞,“你來吧!”
沈言歸沒有思考,直接幹脆地說道:“不去。”
李楠:“……”
他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手機,
确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這才急匆匆地說道:“你想清楚,這個財經雜志可是《路途》,是頂級的財經雜志,我們的參訪是最大的版面,照片能單獨占一頁,還有機會去封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問題就在這,”沈言歸毫不掩飾地問道:“這麽好的機會,你為什麽要留給我?”
李楠:“……”
他沒想到沈言歸的問題如此犀利,想好的話都被堵死,哽得說不出話來。
他和沈言歸是競争對手,沈言歸又給他挖了這麽大一個坑,他恨不得跟沈言歸幹一架,怎麽可能會把這麽好的機會留給他?
但現實是他不得不給。
前段時間,李楠揚眉吐氣膨脹到了極點,直接找上了《路途》雜志。
《路途》看重他這次的投資,回應了李楠,将采訪的時間約在了晚宴第二天。
李楠本來以為這萬無一失,沒想到晚宴上出現了意外,讓他得知這次的成功只是他臆想出來的。
但雜志都已經約好了,哪怕李楠氣得在床上起不來,也只能硬着頭皮,爬起來接受采訪。
《路途》是頂級的財經雜志,各方面的消息都非常靈通,只間隔了一晚上,他們就得知了“生堂”早就被沈言歸收購了,而沈言歸才是這次投資真正的主導和獲益人。
李楠本來還心存僥幸,沒想到記者直截了當地提起了這件事,還要求沈言歸也來接受采訪。
李楠知道這是正當的要求,他沒辦法拒絕,只能硬着頭皮答應了。
沈言歸一起接受采訪,就證明他和沈言歸是合作夥伴,并不是被蒙騙了,這也算給了他最後的一塊遮羞布。
所以李楠再不情願,也只能咬着牙把這個機會拱手讓給沈言歸。
以沈言歸的城府,他早就猜到了,故意說道,“沒有為什麽,就是不想去。”
李楠:“……”
他當場就被氣到耳邊嗡嗡,用手扶着額頭,深吸了一口氣,才忍氣吞聲地說道:“記者都已經到位了,問題也不複雜,抽出兩個小時的時間就夠了。”
“不好意思,我沒有這個時間。”
“……”李楠險些丢掉了理智,很想對着手機那頭吼一句:難道要讓我求你來嗎?!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他十分懷疑沈言歸會輕飄飄地回一句“對呀”。
李楠想到他如今面對的局面,只能再□□步,好言好語地說道:“這樣吧,我派車去接你,在車上給你采訪大綱,你如果實在不願意接受采訪,坐在旁邊也行。”
沈言歸假裝思索了兩秒,苦惱地說道:“可那樣就太無聊了。”
“……”李楠丢掉了理智,直接對電話那頭吼道:“只要你來,我就送你一個游輪!”
這次輪到沈言歸沉默了。
李楠可真是個人才,說出這種話,是把他當個用獎品激勵的小朋友嗎?
李楠也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尬在那裏,讪讪地笑了聲,又打起了感情牌,“我清楚商場上的一些碰撞是不可避免的,但你故意給我挖了那麽大一個坑,還讓我在晚宴上當衆丢臉,你是賺得盆滿缽滿了,我的本錢還套在裏面呢,你讓我怎麽辦?!”
李楠本就滿腹委屈和憤怒,說着說着,真情實感了起來,聲音顫抖地控訴着。
沈言歸:“……”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李楠露出的表情,就雷得差點打了個哆嗦,連忙說道:“打住,我這就去采訪。”
李楠也意識到自己失态了,用手抹了把臉,調整好聲音說道:“好,我這就派人去接你。”
“等一等。”
李楠聽到這話,立刻提起了警惕,“這是你說的話,不能反悔。”
“我沒想反悔,”沈言歸的聲音像是曬過太陽般那樣慵懶,拖着腔調說道:“那艘游艇也要送我。”
李楠:“……”
李楠:“……”
李楠:“……”
他情不自禁地握起拳頭,深吸了幾口氣,才忍住了摔掉手機的沖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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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歸換了件正裝,坐上李楠派來的車。
其實他并不在意那艘游艇,但又覺得能讓李楠吃癟,還能用游艇哄秦野,這才開口要下了。
李楠之前給他使過絆子,迫使他多投入了很多錢,才獲得了項目,他必須要把這筆賬讨回來。
至于“生堂”的投資,他真是無辜。
沈言歸長長地舒了口氣,拿過采訪提綱,認真看了起來。
不愧是最頂尖的財經雜志,問題都很有價值,不像李楠所說的随便答兩句就行。
沈言歸興致不高,但他既然答應了,但出于職業習慣,他必須認真回答,每個問題下都寫了關鍵詞。
車剛剛停下,李楠就跑過來催沈言歸,“你怎麽這麽慢,快點,記者還在等你呢!”
沈言歸拿着采訪提綱,不輕不重地看他一眼。
李楠的動作頓住,讪讪地笑了,朝前伸手:“請。”
沈言歸也不想讓人等,加快速度往前走。
兩人在采訪室看到了記者。
記者熱情地迎上來,跟沈言歸握手,三人簡單寒暄了一番,便進入了采訪環節。
沈言歸和李楠并肩坐在一起,記者坐在對面的小沙發上,帶着職業微笑,語氣溫柔地說道:“據我所知,你們兩個之前是競争對手,為什麽這一次會選擇合作呢?”
李楠:“……”
沈言歸若是說“我負責躺着賺錢,他負責出錢出力”,那他的面子還往哪擱啊!
李楠神經一凜,立刻搶在沈言歸面前開口,胡說八道了一通。
沈言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
記者淡淡一笑說道:“我記得兩人是競争夥伴,曾共同争奪過多個項目,這一次為什麽會選擇合作呢?”
李楠:“……”
這一個個問題都是要他命啊!
這次在搶着開口,會顯得不自然,李楠猶豫了幾秒,就被沈言歸搶先了。
“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李楠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為了達到共同的目的,我選擇和他攜手并進。”
李楠見沈言歸竟然沒有陰陽怪氣,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心裏感覺怪怪的。
記者淡淡一笑,接着問道:“據我所知,生堂這個品牌逐漸沒落,已經到了支撐不下去的階段,您兩位是怎麽發現這個品牌有市場潛力的?”
“……”終于有了一個正常的話題,但他沒法回答。
李楠只能惺惺地閉上嘴,讓沈言歸回答。
大綱中有六七個問題,沒有一個能讓李楠回答的,李楠只能臉色難看地坐在旁邊當透明人。
記者獲得了很有價值的答案,十分滿意這次采訪,笑着說道:“采訪先暫時告一段落,兩位可以休息一會,之後是沈總的私人采訪。”
李楠懂了,之後沒他事了。
他沒留下休息,直接端着咖啡到外面等待。
沈言歸的私人采訪很快開始了。
隔着緊閉的門,聲音變得模糊不清,但是從來沒有停下來過,沈言歸和記者交談甚歡,其間還能看到記者的笑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李楠百無聊賴地坐在皮沙發上,手邊的咖啡已經換了第二杯。
他看了眼時間,有點不是滋味。
沈言歸的采訪時間比他的長。
是記者準備的問題更多嗎?還是沈言歸的回答,更有價值,讓記者不停地追問?記者好像也對沈言歸更熱情,是因為更欣賞沈言歸嗎?
李楠喝了口苦澀的咖啡,情緒變得失落,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突然想到了什麽,神情變得古怪。
采訪明明是他努力争取來的,到頭來卻白白便宜了沈言歸,這讓他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之前經歷過。
……他好像在同一個坑裏跌倒了兩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