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沈言歸的手僵在半空中,酒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難得重溫了慌亂、尴尬等情緒。

秦野的眉蹙了一下,沈言歸心裏的弦瞬間繃緊了,他還沒想好怎麽處理這件事,嘴自作主張地動了,“你聽我解釋……”

他一開口氣勢就弱了下來,真像是做壞事被抓包了。

沈言歸的唇壓成了一條線,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和心情。

秦野站在門的另一邊,将沈言歸的表情收于眼底。

屋裏沒有開燈,寥寥的月光從窗戶灑入,只照亮了酒櫃旁小小的空間,秦野站在明暗交界處的另一邊,神情掩映在黑暗中,黑沉的眸底沒有一絲光亮。

兩人都沒再開口,氣息在安靜的屋子裏回蕩,存在感無限放大。

沈言歸終于把杯子放下,玻璃杯與大理石碰撞出了清脆的聲音,像是發出了某種信號。

沈言歸恢複了那副游刃有餘的姿态,甚至還朝秦野笑了一下,“我怎麽這麽倒黴啊,難得做個壞事,就被監護人抓包了。”

秦野直直地盯着他,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你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嗎?為什麽要喝酒?”

這句話把兩人的臉面撕開,氣氛降到了冰點。

沈言歸收斂了情緒,平靜地看着秦野,這副樣子比他惱怒時還要唬人,像是薄薄的一層冰下翻滾着岩漿,不知何時會噴湧出來。

沈言歸知道秦野是在關心他。

在秦野看來,他剛剛出院,就不顧自己的身體,偷偷喝酒,這跟作死沒有什麽區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他好好休養,尋遍全世界的名醫,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身體慢慢虛弱,形銷骨立地躺在病床上,煎熬地忍受着生命流逝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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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歸又想起了臨終前的那段時光。

他的意識很少清醒,偶爾醒來會感到全身上下都是尖銳的疼痛,這很痛苦,但也在提醒着沈言歸他還活着。

只是後來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也失去了部分記憶,像一坨肉躺在病床上,毫無尊嚴和體驗,只能靠着機器勉強維持生命。

現在重來一次,沈言歸看透了命運,也不再恐懼即将到來的死亡,但不代表他會感恩戴德,

毫無怨言地接受。

為什麽他會有這樣的命運?

為什麽他注定要死?

為什麽讓他重活一次,卻什麽都沒法改變?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承受這些!

這些問題毫無意義,注定得不到答案的,他也不想庸人自擾,強行把這些疑問和情緒壓在了心底,但秦野的話将他的假面揭開了一條縫。

所有的憤怒、痛苦、怨恨全都卷土重來,久久萦繞在心頭,讓沈言歸清楚地意識到他之前只是在掩耳盜鈴。

他不甘心。

哪怕他強行逼着自己看開,但仍然沒有辦法接受這狗屁命運!

“我只是喝一口酒,沒什麽事。”眼睫落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的光,語氣毫無起伏,像一潭死氣沉沉的湖水。

秦野皺起眉頭,急聲反問道:“可是你剛剛住院,那喝酒對你身體不好,你應該知道這一點,答應過我……”

沈言歸打斷了他,嗤笑一聲:“那又怎麽樣,喝不喝酒都是一樣的。”

“怎麽會是一樣的呢,你的身體……”

看着沈言歸輕蔑的态度,秦野搖了搖頭,說不下去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陌生的沈言歸。

沈言歸以前慵懶又散漫,語氣輕佻,像一只嬌氣華貴的狐貍,偶爾惡作劇地用毛茸茸的大尾巴纏住人,從來沒有露出過鋒利的爪牙,此刻卻鋒芒畢露,像是站在充滿瘴氣的荒蕪之地,周身萦繞着都是濃黑又陰暗的氣息。

是沈言歸變了,還是他原來就是這個樣子?

秦野突然覺得很可笑,不甘心地反問道:“那你之前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你是在耍我嗎?”

話剛問出口,秦野就已經想到了答案。

沈言歸一向以逗他為樂,之前說過的話自然也不能當真,這根本也算不上是言而無信。

秦野有種被愚弄欺騙後的憤怒,但更多的是對他自己。

他太蠢了,像個自作多情的跳梁小醜。

他手頭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但滿心記挂的卻是沈言歸的身體,緊趕慢趕地回來是想研究沈言歸的藥膳,結果到頭來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想到這,秦野眼前難以抑制地浮現出沈言歸躺在病床上,脆弱的想片紙的樣子,實在是想不通,“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哪怕死了,都無所謂嗎?”

從小到大,秦野見慣了母親被病痛折磨的樣子,也在醫院見了太多生老病死,很多病人都在祈求着一個生的機會,姿态那麽卑微,如果死神有實體,他們恐怕已經跪在腳邊,為多活一日苦苦掙紮了,而沈言歸卻全無對生命的尊重,他把所有的東西當成兒戲,供他取樂。

沈言歸安靜了幾秒,也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在顫抖,格外浮誇,到最後用手扶住吧臺,才能勉強站住。

“對呀,”他微微揚着下巴,依舊是那副輕佻的樣子,嘴角帶笑,眼底卻是一片死寂,“不就是喝口酒嗎,你何必這麽小題大做,我能活多久,我自己心中有數,你又在那……”

沈言歸猛地閉上了嘴,用手扶住額頭,眉宇間都是痛苦。

他在做什麽?為什麽要朝秦野發火?

沈言歸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了,垂在一側的手握成拳頭,極力的隐忍着。

他現在沒法心平氣和地跟秦野解釋,怕再頭腦沖動說出傷人的話,便強行轉過身去,朝秦野擺了擺手,“你走。”

此話一出,原本怒氣沸騰的氣氛立刻降到了冰點。

秦野沉默地看着沈言歸的背影,感覺兩人明明站得那麽近,中間卻隔着一條泾渭分明的天塹,他沒法到沈言歸身邊去。

心裏的溫度漸漸冷卻,像是覆蓋着一層皚皚白雪,所有的痕跡和過去都被遮住了。

他笑了一聲,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他跟沈言歸什麽關系都不是,他有什麽資格管沈言歸,又何必在這自作多情,多管閑事?

“我先走了。”秦野的語氣像是在正常道別,客氣又生疏,仿佛兩人只是見了幾面的陌生人,連撕破臉面的價值都沒有。

秦野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腳步聲漸漸遠去,沈言歸還維持着剛才的動作,時間的流逝變得毫無存在感,過了很久,沈言歸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用手扶住額頭,眉頭緊皺,懊惱地捶了下桌子。

他怎麽把事情搞成了這樣?!

*****

秦野整整三天沒有回來,但他的東西還在這。

沈言歸抱着手臂在秦野房間裏站了一會,長長地嘆了口氣。

秦野年紀不大,氣性倒是不小。

那天晚上吵架的主要原因在于他,是他遷怒了秦野,還說了些有的沒的,秦野會生氣很正常。

沈言歸也想道歉,只是還沒想好要怎麽開口。

他沒有向人低頭示好的經驗,怕在一時沒控制好語氣,再次激怒了秦野,更重要的是他沒想到好的借口。

難不成讓他說“我已經死過一遍了,而且知道我是書裏的炮灰,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必定要死,所以我現在怎麽休養都是沒有用的,還不如抓緊時間,做一些想幹的事情。”

他若是真這麽說,只會有兩種結果:一種是秦野,認為他還在耍自己;另一種是秦野認為他精神不好。

沈言歸想到這,表情變得更加古怪,一時之間拿不出主意。

他陷入了死循環,這些天都想着這件事,感覺被悶在了殼子裏,睡眠質量也差了很多,因為欠缺休息,頭昏昏沉沉的,太陽穴處的血管偶爾會突突跳兩下,眼前也一片發黑。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準備出去走走,轉變一下心情,說不定能換個角度思考這件事,找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

沈言歸只想一個人靜靜,讓司機把他放在市中心,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邊。

此時是白天,路兩邊的酒吧都處于休業的狀态,周邊沒有一個人,沈言歸走到小路的盡頭,才隐隐聽到了輕慢的音樂聲。

他腳步一斷,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看到有一家面積很小,但裝修很有味道的酒吧還在營業。

沈言歸推開門走了進去,坐在了最僻靜的角落,兩邊都是綠竹,幾乎遮蔽住了他的身形。

沈言歸不敢再喝酒,只是想點杯雞尾酒放在桌子上,但那天晚上的事情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開口之前,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愣是從酒單中好不容易找出了一杯果汁,這樣就算再不小心被秦野撞見,也不會加深矛盾了。

酒吧裏沒什麽人,氣氛比較冷淡,沈言歸抱着手臂,閑适地靠在沙發上,目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酒吧中央。

那裏有一個小型的舞臺,有人坐在上面彈吉他唱歌。

是一首民謠,曲調慵懶閑淡,歌詞看似簡單,但細品很有意味,歌聲幹淨透徹,跟民謠配在一起,有種特殊的魅力,讓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下來。

沈言歸座的位置太偏,只能看到歌者的側影,應該是個年輕的男子。

歌聲沒有停過,沈言歸合眼休息,太陽穴處的悶痛被慢慢撫平,緊繃的肩背也慢慢變得松弛,這是他三天以來第一次如此放松。

半夢半醒間,沈言歸還能隐約聽到歌聲,等他醒來後,狀态好了很多,整個人神清氣爽。

沈言歸捏了捏後頸,神情不明地看着那位正在彈吉他的歌者,專門換了個位置,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

眉眼清秀,骨相很好,稍微有點嬰兒肥,笑起來讓人感覺如沐清風,這樣的人應該出現在更大的舞臺,而不是被困在這間小小的酒吧。

沈言歸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沒動。

男生彈着吉他,唱完了最後一句歌詞,突然若有所感地擡起頭,對上了沈言歸的目光。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的流動變得像刻度一般清晰可聞,男生濃密的眼睫顫抖了兩下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忍不住偷偷看了沈言歸一眼,露出了一個生疏又傻氣的笑容,臉頰露出了淺淺的酒窩。

沈言歸愣了幾秒,突然想起唐子越之前的話,“你這個長相,啥東西都招。”

“……”

他無奈地笑了笑,怕給男生過多的壓力,沒再盯着他看。

男生不顧疲憊,又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到了換班的時候。

他動作很慢地放下吉他,跟老板聊了幾句後,露出失望的表情,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沈言歸看到這幕,若有所思地叫住了他,“那不是你的吉他嗎?”

男生愣了愣,像是被喚了名字的小狗,雙眼放亮地走了過來,“先生您好,我記得您,您剛才一直在聽我唱歌,您覺得我唱得好嗎?”

沈言歸笑了笑,對待陌生人一向溫和,“很好。”

“謝謝,我很喜歡音樂,接了好幾份駐場的工作,說不定我們還能在其他地方遇到。”

“那你的時間來得及嗎?”

“來得及,只要是能讓我唱歌,我可以不睡覺的。”

“……”

兩人聊了半天,男生都沒回答最開始的問題,話題越來越偏。

沈言歸笑而不語,并沒有指出這點,反倒是男生意識到了,用手撓了撓頭發,讪讪地說道:“這個吉他不是我的,我沒錢買,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你好,我叫溫雲宇,你呢?”

“我叫沈言歸。”沈言歸随口說了句,懶懶地跟溫雲宇握手。

兩人的手碰在一起時,沈言歸昏沉的大腦突然變得清明,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人,神情難掩詫異。

他從未見過溫雲宇,但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因為這本書的主角受,就叫溫雲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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