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詩集
第30章 詩集
『“那我,可以離近一點看你嗎?”』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注1)
秦思意坐在床頭,合上詩集時,硬殼的書封将T恤勾起了一角。
鐘情遠遠看着,對方腰際的那一小顆痣迎着雪色露了出來。
但很快,秦思意就用指尖将衣擺捋了下去,繼而撐着床沿,将詩集放在了一旁的書桌上。
“還是睡不着嗎?”
他洗掉了唇間過于濃烈的紅色,卻哄人似的在洗漱完畢後又将玫瑰戴回了發間。
秦思意似乎能夠讀懂鐘情在想些什麽,噙着笑便又一次問到:“好看嗎?”
鐘情遲鈍地點了點頭,半晌才想起自己不必就這麽站在原地。
于是他心跳如鼓地來到對方面前,低垂下眼,悶着聲含糊地回應到:“好看。”
兩人其實已然進行過相同的對話,就在一個小時以前。
可鐘情還是難抑地用指腹抵向了花瓣,僵硬又忐忑地摩挲着,在秦思意的默許下,用一種并不直接的方式,試圖向對方靠近。
“學長。”
“嗯?”
“我可以畫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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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情的手垂了下去,食指擦過秦思意的臉頰,比觸碰那些花瓣更溫柔。
他看見秦思意仰起腦袋,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注視着自己,發梢與玫瑰一起順着對方的動作晃了晃,很快又安定下來,襯得對方朝霧一般,迷蒙又清貴。
“可以啊。”
秦思意的回答間含着淡淡的笑意,語調微揚,聽得鐘情連耳朵都開始發燙。
他局促地揪緊了自己的褲腿,醞釀了好半天才繼續開口:“那我,可以離近一點看你嗎?”
秦思意盯着對方的眼睛看了許久,不知怎麽卻并沒有回答。
鐘情只當對方是想要拒絕,于是窘迫地退後了半步,松開繞在指尖的布料,抿着唇便想離開。
然而下一秒,一雙略帶涼意的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稍稍施力往回一拽,輕易就讓毫無防備的鐘情跌坐在了床沿上。
他後知後覺才意識到對方離自己太近了,近到每一次呼吸都有了清晰的溫度。
“夠近了嗎?”
秦思意在向他發問。
鐘情的大腦像是一臺過度運轉的處理器,除了熱意與嗡鳴,再也沒有其他反饋。
他的雙手被秦思意按在了身側,貼着對方新換的床單,以及對方柔軟的掌心。
迷茫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轉換成慌亂,引着他擡頭去看眼前的少年。
那些明暗與色彩,線條與結構,霎時都化為了虛無,只剩下唯一的秦思意,神明一般出現在這個沒有月亮的雪夜裏。
鐘情連指尖都開始顫抖,克制着不讓自己更加靠近。
靈魂仿佛即将脫離軀殼,連心跳都是一種足以令人窒息的反應。
在所想的一切都即将無所遁形的前一秒,鐘情突然狠狠咬在了秦思意的頸窩上,直到一股陌生的味道湧入他的口腔。
“對不起。”
最終,還是秦思意先說出了抱歉。
他意味不明地向鐘情說出這三個字,而後便松開手,起身抽了張紙巾擦掉了頸側的血跡。
鐘情在寂靜中咽下了口中的涎水,他的喉結在背光的陰影裏上下滑動了一下,接着便聽見秦思意說到:“去睡覺吧,我給你念詩。”
他看見對方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筆記本,轉身的同時,書頁也順着秦思意翻動的動作被打開。
那是一本手抄的詩集,要是鐘情沒有看錯,就連筆跡都和秦思意作業上的一樣。
“The dew of the morning, sunk chill on my brow.”(注2)
鐘情鑽進被窩時,秦思意仍戴着尚未開敗的玫瑰。
後者将嗓音壓得又輕又緩,泠泠像溪水淌過山澗。
分明是極适合哄人入睡的語調,可偏偏鐘情卻就是睡不着,只想聽着那聲音再說些什麽無關的話。
秦思意再度望向他的瞬間,鐘情其實并沒有想好要如何回答。
他側躺在枕頭上眨了眨眼,小孩子似的只能由對方去猜他的答案。
“為什麽想畫我?”可秦思意并沒有縱容鐘情幼稚的行為。
他直截了當地抛出了先前忘了提起的問題,同樣用被子蓋過了鼻梁,只露出一雙眼睛,以及因為忘了摘下而落在枕邊的花。
“學長不願意的話,我就不畫了。”
鐘情含糊着繞過了秦思意的疑問,他背過身,不再去看窗邊的少年,分外刻意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而後悶聲說到:“晚安。”
黎明仿佛一道迷亂與清醒的分界線,鈴聲響起之後,一切便又恢複到了有序且尋常的狀态裏。
秦思意枕邊的玫瑰已經開始枯敗,蔫蔫卷起一小截花邊,連顏色也變得血漬一樣灰暗。
他起身,随手将那些玫瑰丢進垃圾桶裏,按部就班整理好要用的資料,等到從盥洗室回來,鐘情便也已然站在鏡子前換好了晨跑要穿的衣服。
後者的目光極快地掃過了秦思意的頸側,不過卻并沒有看見那塊被自己咬出來的痕跡。
對方聰明地一早便穿上了襯衫,領帶将被扣到頂的領口更襯出了幾分挺括,近乎完美地恰好就蓋過了鐘情慌亂留下的印記。
他在此刻才終于想到要道歉,尴尬地與站在門口的秦思意對視,好半天才抓着櫃門說到:“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沒關系。”秦思意又對他笑了,不像昨晚那樣靜谧又浪漫,而是一種格外公式化的表情。
鐘情不知所措地跟着對方朝窗邊走去,眉心因焦慮而不自知地皺起。
他懷着某種小狗似的殷切,只差沒有盯着那雙眼睛去确認。
秦思意并沒有很快就去理他,反倒不疾不徐地又把今天要用的資料都确認了一遍。
等到将它們都碼好放在桌邊,他才擡眼疑惑地發問:“你不去洗漱嗎?會來不及的。”
鐘情在面對秦思意時,似乎永遠都是困窘的。
好比此時,對方僅僅只是一句話,他便忙不疊轉身往盥洗室跑了過去。
秦思意無甚表情地抱着資料下了樓,獨自揣摩着愈發紛亂的思緒。
他似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在鐘情身上找到突破口,将那些積攢的恐懼與壓抑統統釋放。
可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究竟為什麽,自己會産生這樣古怪的念頭。
*
春季學期開始,鐘情課表裏的自習被換成了額外一節的拉丁語。
他在上個學期幾次補考,因此在與布萊爾先生的談話之後,對方将他每天早晨的第一節課與秦思意安排在了一起。
由于兩人相差一個年級,加之鐘情還要再晚來兩年,秦思意其實從未關心過對方的選課。
他在早餐結束後便和林嘉時一起朝球場對面的教學樓走去,絲毫沒有注意,鐘情一直就沉默着跟在不近不遠的距離。
第一節課是拉丁文詩歌的鑒賞與朗誦,正當秦思意湊近林嘉時的課本準備糾正發音時,教室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着鐘情經過走廊,短暫地消失在玻璃窗與教室門之間,而後就像所有新生一樣,走到了老師的辦公桌旁,俯下身在名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換課了?”
“布萊爾先生讓我多上一節拉丁語。”
鐘情在回答的時間裏找到了個空座位,就在秦思意的斜後方,稍一擡眼便能看見對方正在做些什麽。
他自然地放下課本,拉開椅子坐好,目光卻依舊落在秦思意的身上,眼看着對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唇,末了還是道不清意味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真要說起來,鐘情其實并不認為布萊爾先生的決定是正确的。
至少從現在看來,整節課他都只在關注秦思意又在和林嘉時做些什麽。
兩人的座位相鄰,又都挨着後排,因此時不時就會湊到一起說上幾句。
有時甚至還會無比默契地同時看向對方,也不知是哪裏顯得有趣,嬉笑着便映入鐘情的視界裏。
筆尖來回在紙面上打轉,一圈圈劃出重疊的墨痕,臨近下課都沒能記上幾行筆記。倒是往後的幾頁空白都被染上了黑色的水漬,勾出毫無規律的弧線,糾纏着讓鐘情的心情愈發躁悶。
鈴響的那一刻,鐘情仿佛終于得到了解脫。
他後仰着靠向椅背,閉上眼長長舒了口氣。
可秦思意卻在此時朝他走了過去,抱着懷裏的活頁冊,不等鐘情睜眼便将其中一頁取了下來。
“這節課的筆記。”
他的指尖點着紙頁在桌面上敲了敲,‘噠噠’叩出兩聲輕響,頓時便讓鐘情睜開了眼睛。
“發音和重點我都标出來了,有自習的話可以先背一背。”
對方的手指幹淨且修長,随着動作曲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就連包裹在皮膚之下的骨骼都漂亮得像是經過了無數次測算。
鐘情莫名想要伸手去握,偏偏秦思意更早便将手垂回了身側。
他有些驚訝地看着鐘情的動作,而後調笑着說:“我又不和你搶,晚上回寝室還我就可以了。”
他錯想了對方的舉動,誤以為鐘情只是害怕他後悔把筆記借出去,于是溫柔地再度将活頁往鐘情的方向推了些。
最後,甚至猶嫌不足地親手放進了對方的文件夾裏。
作者有話說:
注1+注2:資料引用自拜倫的作品《春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