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程澈原本來這裏的時候就兩手空空,衣服用品也全是嚴寧朗準備的,并沒有任何私人物品需要收拾,洗漱完換好衣服就準備潇潇灑灑回去了,最後環顧了下房間,床上亂得像狗窩,衛生間原本擺放整齊的物品也被弄得雜亂無章,心裏多少有點兒過意不去,剛準備彎腰整理被子,嚴寧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阿姨來收,你準備好了就一起走吧,我先送你。”
程澈又掃視了一圈房間,略帶尴尬的說,“這...不太好吧?”
嚴寧朗倚在門邊,“你不是一直喧賓奪主拿這當自己家嗎,這會兒倒是客氣。”
程澈聞言挑了下眉,幹脆一屁股坐在床上,“嚴總好像也并不是很介意我拿這當自己家啊。”
嚴寧朗懶得多耍嘴上功夫,“資料我剛發你郵箱了,你回公司跟團隊開個碰頭會,我忙完晚上過去接你。”
“接我?”
嚴寧朗皺眉,“怎麽?”
“我的意思是,接我幹什麽?”程澈确實有些不理解,明明一開始是他死皮賴臉的要過來,做法還并不怎麽光彩,這幾天賴在這裏嚴寧朗的樣子好像也并不待見,現在自己主動要走了卻反倒要再接他回來。
“接你回來。”嚴寧朗言簡意赅。
“我知道,我是問接我回來幹什麽。”
嚴寧朗這會兒竟還沒有不耐煩,耐心地闡述了一遍理由,“你完全沒有必要每天去公司,工作分配好其餘只需要線上溝通,在這裏有醫生每天幫你換藥,阿姨照顧你飲食,這是最合理的安排。”
“嚴總為我考慮得挺周到嘛。”程澈單手撐在床上,姿勢懶散又帶着點刻意的撩撥,開口也是與之相符的風情,“挺關心我啊,真是受寵若驚呢。”
“起來,別浪費我時間。”
嚴寧朗說完便轉身走了,程澈望着門口,不正經的笑意慢慢收斂起,留在臉上的是一絲淺淺的微笑。這人明明态度專橫,哪是什麽正常交流商量,更像是過來下達通知,可偏偏又讓人覺得還有幾分感動和暖意,短短幾句話簡練又周全,讓人生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在雞飛狗跳的童年裏,程澈體會得最多的就是不安、惶恐、煎熬,還有暴力。不敢反抗又不肯低頭,一邊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一邊咬着牙硬熬,那時候營養不良個子小,看着比同齡人矮一截,可那個性子比誰都倔,任憑那個醉鬼爹三天兩頭的拳打腳踢,硬是不流一滴眼淚不喊疼,瘦瘦小小的身體一聲不吭地蜷縮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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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打累了就會停,所以那時候程澈蜷在地上就在想,再抗一會兒他就該打不動了,再忍忍他就快打得沒意思了,一邊心裏安慰自己一邊感受身上的力度,直到那個節奏逐漸變緩,直至停止。等那個醉鬼罵罵咧咧的往床上躺去,他再自己慢慢爬起來。
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抗過,起先程澈會哭會叫會跑,可那個醉鬼根本就不清醒,任何舉動都會讓他更加狂躁,有幾回程澈跑開了,他趔趔趄趄追不上,卧病在床的媽媽便就成了出氣筒,程澈聽着房裏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小小的心髒疼得喘不上氣,他不怕挨打,但他怕媽媽挨打。
于是程澈不再跑,要打就打,只是那日子始終沒有個頭,媽媽也心疼程澈,顫顫巍巍的從床上起來,發了瘋似的罵,拉扯着不讓他踢程澈,只可惜娘倆一個是虛弱的病體,一個是瘦小的孩童,哪有什麽威懾力,只會激得那醉鬼暴躁如雷,換來更強烈的一陣暴風雨。
所以程澈那時候真的就懂了,知道要活下去就得懂得權衡就得知道進退,反抗的代價更大又沒有反抗的能力那就不反抗,他趴在床邊哄着媽媽說,咱們不要惹那個醉鬼,不要罵,他打我就讓他打,我不怕疼。
媽媽哭得抖成了篩糠,小小的程澈卻笑得又乖又純粹,他安慰媽媽,烏青的小手擦媽媽的眼淚,說自己真的不怕疼。暴力之下委屈求全的日子雖然不知道還要熬多久,但只是時間問題,那個醉鬼會老,而他會一天天長大強壯,只是還沒等到那一天,虛弱到一盆水都端不動的了媽媽卻在又一次的暴力中用極端的方式結束了這一切。
程澈眼眶有些發澀,繼而用力的閉上眼低下頭,在這裏想起這些事情,實在不合時宜。過了一會兒程澈重新擡起頭來,臉上已經沒有往事淌過的情緒痕跡,輕舒了一口氣起身跟了上去,下樓在客廳見着韓阿姨正在打掃,打了個招呼道,“韓阿姨,我走了啊。”
“走?”韓阿姨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程澈,又望了望嚴寧朗,臉上有些疑惑但到底還是什麽都沒多問。
“哈哈哈哈,我回趟公司,晚上再來。”程澈大大咧咧地說,還特意向嚴寧朗看了一眼,卻見對方一臉波瀾不驚,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樣子。
“你這孩子。”韓阿姨說完又收了笑意轉頭望向嚴寧朗,溫聲問到,“嚴總,我幾點準備晚飯?”
一起生活了好幾年,韓阿姨從不問這個話,嚴寧朗的生活習慣她一清二楚,只要是沒特意交代就是不需要準備,眼下又像是因了程澈,覺得某些事情有了些細微的不同,更像是向嚴寧朗詢問程澈需要幾點吃飯。
嚴寧朗沒有直接回答,轉而望向程澈,韓阿姨也将目光投了過去,單手插着兜的程澈站在那裏,對上兩人投來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嗯?”程澈臉上還帶着原本淺淡的笑意,歪了歪頭有些疑惑。
嚴寧朗跟韓阿姨并沒有直接的眼神交流,可兩人雙雙望着程澈,心照不宣。這個人的身形和某些時候笑起來的感覺太像韓祁了,雖然性格大相徑庭,五官也并無相似之處,但就是那種感覺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回來吃晚飯嗎?”嚴寧朗問道。
程澈狐疑的小聲啊了一聲,見兩人都望着自己像是耐心的在等一個回答,才開口道,“今天就不回...過來吃了吧。”
“我也幾天沒去公司了,等下回去碰完工作再跟團隊的人一起吃個晚飯。”
韓阿姨自然不會多言,點了點頭就忙自己的去了。嚴寧朗卻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望着程澈,看得程澈渾身難受。
“怎麽?”
“為什麽刻意換了個詞。”嚴寧朗意指程澈那個有意的停頓,把原本想說的回來換成了過來。
程澈一笑,“在你心裏我真那麽不要臉啊,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玩歸玩鬧歸鬧,自己的身份還是要掂量清楚的,我還能真當這兒是自己家?”
“玩?”嚴寧朗眉頭微蹙,淺淡的眼神無端淩厲了幾分,重複了一個程澈覺得莫名其妙的字眼。程澈無奈往前走了幾步,在嚴寧朗面前站定,“嚴總,你抓的重點會不會太奇怪?”
話音剛落,嚴寧朗大手一攬将人緊貼了過來,這畢竟是客廳,突如其來的一抱讓程澈大吃一驚,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又被一吻堵住,原本要說的話變成反抗發出的悶哼。程澈的掙紮碰到了旁邊的落地花瓶,發出了一聲輕響,嚴寧朗知道程澈為什麽這麽反抗,攬在腰上的手用力一掐,算是警示:不想把韓阿姨引過來被她看到就別出聲。
果然懷裏的人一下子就安靜了,雖不配合,但也不再掙紮。
沒回應本身沒什麽意思,但看着程澈這麽怕被看見嚴寧朗又生出了些趣味,手上的動作也開始多了起來。見人并沒有停下的意思,程澈不想再這麽胡鬧下去又想故技重施一口咬下去,對方卻似有感應一般快速松開,另一只手擡起來卡着程澈的臉,“怎麽,真屬狗的這麽喜歡咬人。”
程澈胸口微微起伏,“你無不無聊。”
嚴寧朗順手掐了掐程澈的臉後松開,另一只手還停留在腰上,“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經過幾天的相處,程澈發現嚴寧朗雖然大多數時間态度淡漠,但在兩人調情的時候還是抱着極大的寬容,稍微放肆一點也不會介意。程澈這會兒也算是有恃無恐,不甘這麽莫名被調戲一通,雖然自己面色微紅,開口倒還是硬氣嚣張,“松開!不要臉的老東西。”
嚴寧朗依言松開,“不是才說過誠信合作嗎,你可是得償所願了,這點便宜都不讓我占?”
這話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程澈方才那點嚣張氣焰倏地嫣兒了下去,嚴寧朗總是在他享受那點放肆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提醒他,可以得意,但別忘形。程澈伸手将嚴寧朗方才弄得微皺的衣服理了理,“嚴總開心就好。”
嚴寧朗站着直到程澈将衣服理好,“走吧。”
這回嚴寧朗自己開的車,一路駛入市區後直接往程澈公司的方向去,兩人的某些頻率倒是很同步,莫名興致起的時候就互相撩撥,莫名沉默的時候也都安靜,看着行駛路線程澈也知道了自己不必報地址,嚴寧朗早就把他查的一清二楚。
等紅燈的間隙嚴寧朗突然開口,“你為什麽跟韓阿姨那麽親近?”
程澈笑了笑,“我跟長輩都親近啊,天生的,自小就招長輩喜歡。”
這個回答顯然太過潦草,嚴寧朗沒有說話,不追問也沒表示任何不滿,更沒有表現出對這個話題的更多興趣,綠燈亮起後又專心開車。但程澈卻忽然有些心虛,嚴寧朗在他心裏好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和威嚴,不想也不敢敷衍他,趕緊又主動說,“因為無意間知道她沒了孩子,挺不容易的。”
嚴寧朗降緩了車速轉頭看了程澈幾秒,然後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車內又恢複了一片安靜。
其實兩個理由都不是敷衍,但也不全是實話。一個十歲不到就沒了爹媽的孩子怎麽可能是天生招長輩喜歡,只是學會了如何讨長輩歡心罷了,正是如此所以叔伯姑嫂也願意多少關照些,程澈在寄人籬下的日子裏也還算是安穩,後面的生活雖不算幸福,但也算幸運,還是那麽頑強的長大了。
至于為什麽跟韓阿姨親近,說的那個原因只是一半。
人大概就是這樣,越是沒有什麽就越是貪戀什麽,越是好像不需要愛越是渴望被愛,嚴寧朗讓他登堂入室,不過短短幾天卻時常有一種家的錯覺,有人關心,有人照顧,有廚房裏的煙火氣,自知不該多想,但還是有些貪戀那莫名的溫馨。
但這些,到底還是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