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生的聲音減弱,“不是說就做做樣子……真,真要叫嗎?”
紀曜禮颔首,“提前适應,今後需要你這樣叫的場合不少。”
“老……老老……”這個詞仿佛燙嘴,我還是個孩子我說不出口啊。
“诶,乖外孫。”紀曜禮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勉強,“我們走吧,回家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林生很意外,畢竟紀曜禮長着一張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臉。
紀曜禮察覺到他的打量,把買的東西全部提到後備箱,“在國外待久了,經常會想念國內的美食,也不好天天下館子,會逼着自己做。”
後來,林生看着一桌的小炒,色香味俱全,咽了咽口水。
他發現,紀曜禮的口味比較清淡,菜品均是少油。
但他還是在吃了一個雞翅以後,把筷子伸向了青菜,論演員的自我修養,一肚子辛酸淚。
可是一個不留神,林生的碗裏就被紀曜禮堆了一個肉的小山,紀總是這樣說的:
“薰霖不控制藝人的體重。”
林生面露掙紮。
紀曜禮:“吃,不然摸着沒肉。”
林生臉紅:“……”
不過林生也發現有意思的事,就是紀總這樣的人也是有強迫症的,做了幾盤菜,幾乎用掉了家裏所有的碗碟,攪過生雞蛋的碗絕對不能用來盛熟雞蛋,做一道菜一定要把鍋刷得幹幹淨淨才能做另一道。
還有就是現在,筷子夾的菜一定要全部塞到嘴裏,不能接受把沒吃完的菜擱在白淨的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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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偏執的小動作,竟讓林生覺得他有些小可愛。
感受着嘴裏肉的香嫩,然後林生嘬了一口粥:“紀總,下午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嗎?”
紀曜禮擡頭看他,“怎麽,有安排?”
林生抽了張紙巾擦嘴,“我想去舅舅家拿戶口本。”
“我送你去。”紀曜禮答應了。
“我自己坐公共汽車去也挺方便的。”林生連忙說道。
紀曜禮沒有再說話,林生以為他是默認了。
但最後還是紀曜禮堅持,把林生送到了坐落在三環的一家高樓小區門口。
“我陪你進去?”紀曜禮欲解開安全帶。
林生連連擺手,“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好,估計晚飯沒法回去吃了,您晚上不用等我了。”
“嗯,有事給我打電話。”紀曜禮囑咐道。
林生應下,關上車門,沖他揮了揮手,往小區內走去。臨近走到單元樓下,方才想起自己空着手,又走出小區,到臨近的小超市買了保健品和一籃砂糖橘,回到剛才那棟樓,坐電梯到七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摁下門鈴。
一直響了五六聲後,門才被人從裏的拉開,手戴袖套,拿着掃帚的中年婦女面色冷淡地沖他點了點頭,“來了啊。”
林生軟着聲調,微笑地喊了一聲,“舅媽。”
“又不是逢年過節的,怎麽突然來了。”舅媽給他從櫃子裏找了雙鞋套,在看到他手裏提的禮品時,面色有所緩和,接了過來,“哎,來看自己的親舅舅還買什麽禮物,這麽見外幹什麽。”
“是裕康來了嗎?”舅舅聽到外面的動靜,從卧室內快步走了出來。
林生喚了聲舅舅,“您最近身體還好嗎?”舅舅心髒不好,做不了高強度的工作,身體不舒服的話就需得在家裏靜養。
“還不就那樣,我這老家夥有什麽好值得關心,倒是你,畢業後工作有着落了沒?”的舅舅招呼着他在沙發上坐下。
“前陣子有些波折,這兩天倒也定下來了,簽了家不錯的經濟公司。”林生說。
“穩定了就好,就好,比我們家那兩個有出息多了,你媽媽在天之靈也要欣慰不少。”舅舅說着說着眼眶紅了,同時看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舅媽,小聲在林生耳邊說道:
“生活費夠用嗎?不夠和舅舅說,舅舅想辦法擠點私房錢出來。”
林生搖了搖頭,“夠用的,舅舅不用擔心我。”
随後轉開話題,“思明和思佳呢?”蔡思明和蔡思佳是舅舅的一對兒女,都在讀高中,思佳是姐姐,高三,比思明大一歲。
“哎,別提了,兩個不争氣的東西,肯定又在房裏玩手機。”舅舅說着敲響兩間次卧的門。
先打開房門的是蔡思佳,耳朵上挂着粉紅的耳機,一臉的不耐煩,身後房子裏貼滿了明星的海報。
舅舅看着就火大,“都要高考了,你能不能少追點星,天天喊那些外人叫哥哥喊得多親熱,你自己的哥哥來了都不知道出來打個招呼。”
蔡思佳的目光掃到林生臉上,面無表情地道了聲:“你好”,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門。
舅舅的眼睛都氣大了,拼命去敲另一扇門,沒人開,還給鎖了。然後咚咚回房間拿了鑰匙,把這個門打開,吼道:
“又偷偷玩游戲,你上次月考全班倒數第一,還有臉玩游戲?”
蔡思明理都不理,舅舅大步上前把他電腦插頭直接拔掉,他憤怒地嚷嚷:“我差點就贏了啊!啊啊!”
“出去和你哥哥說說話。” 舅舅板着臉命令。
“來了就來了,關我屁事。”蔡思明對着空氣翻了個白眼,然後悶頭躺在床上,任由他爸怎麽說都不起來。
林生趕緊來到這間他小時候住了多年,但現在沒了一點自己痕跡的房間,“舅舅,沒事,弟弟妹妹學習忙,讓他們多休息一下。”
舅媽這時候也過來了,推了舅舅一把,瞪了他一眼,“你罵兩個孩子幹什麽?!沒事找事? ”親自把蔡思明的門關好,然後給林生倒了杯白開水。
“舅舅,要不我陪您下棋吧?”林生看舅舅的臉都氣紅了,連忙轉移他的注意力。
二人下了兩小時的棋,林生對棋藝并不精通,連着輸也不惱,總算是把舅舅的火氣給消下去了。
見舅媽坐在一旁看着電視劇,林生思忖片刻,坐直了:
“舅舅,舅媽,其實我今天來是來拿戶口本的。”
他們齊齊看向他,舅媽狐疑:“忽然間拿這個幹什麽?”
林生喝了口涼透了的茶,“我要結婚了。”
舅媽愣了下,然後想到什麽,臉色一變,舅舅滿臉寫着意外,“什麽?!”
林生看似羞澀地低下頭。
舅舅追問:“人品怎麽樣?多大了?對方家庭呢?做什麽工作?怎麽沒聽你說過?”
舅媽用手肘戳了一下他的肋骨,“你跟我去趟房間。”
“幹什麽?我還有話沒問完。”舅舅看向她。
舅媽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戶口本我不記得放在哪裏了,你和我一起找找。”
随後兩人進房間“找”了足足一個小時,最後甚至演變成了壓低音量的争吵,林生坐在客廳裏,面無表情地看着剛才那未下完的棋局。
蔡思佳打着哈欠從房裏走了出來,到茶幾處給自己倒了杯水,“你每次來,我們家都要吵架。”
林生苦笑,沒有說話。
舅舅再出來的時候,一臉疲憊,對林生欲言又止,最後被舅媽一個眼神,逼到陽臺逗鳥去了。
晚飯是一桌家常菜,五人圍着桌子坐下。
蔡思明連吃飯的時候都不忘帶着手機,被舅舅一筷子朝手背上拍去,才不情不願地把手機放進口袋。
瞧見舅舅給林生夾了筷菜,忍不住嗤了聲,嘴欠道:“聽說你要結婚了?”
蔡思佳恍若未聞,機械地往嘴裏扒飯。
林生點頭,“是的。”
蔡思明的古怪地笑笑。
這時林生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心有所感,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滑開屏幕,竟然真的是紀曜禮發來的微信:
【我為這張圖片命名:可憐的新郎】
附帶的圖片是桌子上一碗剛剛泡好的老壇酸菜牛肉面。
這一刻,林生面對着滿桌子的食物,覺得還沒有這一碗泡面來得香濃,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殊不知一家人正看着他,舅媽的目光複雜,林生鮮少在她面前想得這樣放松,手機另一頭應該就是他的那位未婚對象。
她眼珠子轉了轉,終是放下碗筷,似在說着家常:
“林生啊,今年你舅舅身體時好時壞,一家人心都揪着,體檢什麽的也花了不少錢,思佳思明補習班開銷更是越來越大大,家裏實在困難。我聽說現在娶媳婦最起碼得有套房子,你爸媽留給你的那房子,賣了後大部分都用來給你爸爸還債了,剩下的錢這些年供養你早就用盡了,都怪你舅舅的工作上不得臺面,工資也不行,你房子的事我們家恐怕沒辦法幫襯了……”
舅舅把筷子一摔,舅媽和他對視了一眼,他呼出了口氣,硬是沒能說出話來。
林生咬了下唇,“他……也是男性,所以不需要房子。”
此話一出,一桌人都頓住,時下婚姻自由開放,同性結婚獲得了法律和年輕人的支持,稍微思想老舊的家庭還是保持着觀望的狀态,而舅媽一家,正是屬于這樣的家庭。
他們認為同性婚姻無法生育後代,局限性頗多,并不支持,如果思佳思明提出同性婚姻,他們絕對會極力反對。
蔡思明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舅舅眉頭深皺,剛欲說話,林生卻道:
“對方人很好,對我沒什麽要求,所以嫁妝也不需要。”
舅媽聽了這話,心裏一舒,拿過林生的碗,給他盛飯,“也好,兒孫自有兒孫福,日子是你自己過,你自己覺得好就行。”
飯後,兩個孩子又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
林生和舅舅繼續下剛才那盤未完的棋,舅舅心不在焉,“你媽走得早,要是她還在,你的婚事,她肯定會盡心張羅,是我沒用……”
林生的母親是因為心髒病去的,蔡家的遺傳病。林生還算幸運,小的時候就檢查過,心髒健全,可是親人緣特別淺。
他看着舅舅面部愈來愈深的紋路,“舅舅,我說的都是真的,他……很照顧我,我現在過得很好,也很幸福,您和舅媽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今後我會加倍回報。”
哪怕這個幸福的期限只有三年,但林生知道,紀曜禮不僅僅是個好丈夫,也是個好的老板,哪怕最後他們分開了,他一定也會盡心照顧自己。
說着舅舅的眼眶又紅了,揮了揮手,“別說這些。”
天色越來越黑了,林生沒有久留,拿了戶口本,和舅舅舅媽道了別。
路上的寒氣逼人,他攏了攏棉服,漫無目的地坐在公共汽車的等候區,他要坐16路公交車。
身邊有一個四歲紮着兩個沖天辮的小女孩,臉上糊着髒兮兮的口水,扯着媽媽的褲腳哭鬧不止,硬是要買路邊大爺賣的哆啦A夢的氣球。
媽媽不讓,她就坐在地上抽噎,最後爸爸笑着一把将她放在肩頭,親自帶她買了氣球,她才罷休,笑眯眯地親了口爸爸的臉蛋。
媽媽刮了一眼爸爸,“又慣她,這氫氣球拿不上公交車,你說現在怎麽辦?”
“走回去呗。”爸爸帶着女兒快跑起來,像坐飛機似的,媽媽拿着小女孩的書包,笑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
16路公交車到站,16路公交車離站,林生依舊坐在原地。
“嘟—嘟—”汽車鳴笛聲響,林生的斜前方駛來了燈光,同時汽車的引擎聲至,令他一瞬間睜不開眼,待适應了後,意外發現一輛白色保時捷正好在了他的面前。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俊逸的男人站了出來,單手搭在車頂,望着他的眼裏盈盈都是光亮。
林生呆呆地望着他。
紀曜禮沖他粲然一笑,做搭讪狀:
“這位先生,你長得好像我的愛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