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罪與罰

第23章 罪與罰

……

不遠處,隔了一條街道, 一輛款式老舊的警車正平穩前校

車後座裏, 普陀區的派出所張所長坐在副駕駛上, 正殷勤地扭頭對着後座賠着笑臉:“向局長, 真空電子企業那邊,我已經派了民警維持秩序,放心吧,去年發行過, 現場很守序!”

坐在後座上的,是彼時的東申市公安局一把手向元濤。他點點頭, 對身邊的魏清遠道:“魏處長, 股票向社會發行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我們的同志, 還是有點經驗的。”

魏清遠趕緊禮貌地笑笑:“感謝向局, 基層的同志們的确辛苦。我也是想親自感受一下東申市人民對這些新生事物的反響, 才特意跑來的。”

他感慨地道:“我以前在燕京雖然見過很多事,可是股票發行, 可只有這座金融重城才能見到啊。中央對于東申市的金融試點工作, 一直抱着很大的期望。”

着話, 警車就開到了真空電子企業附近,向局長要遙望着那紛亂慌張的人群,就是眉頭一皺。

陪同視察的張所長心裏一慌, 趕緊率先跳下了車, 跑到了近前。

人群中, 一個人胳膊上染滿鮮血,被捆在地上,他家侄子張俊正站在那裏,另一個執勤的劉東風身上脖子上卻全都是血。

這一下,張所長可吓了一跳:“怎麽回事?”

劉東風張了張嘴,沒來得及啥,張俊就眼睛一亮,趕緊迎上來:“二叔,您怎麽來了?今這裏出了個偷,非常兇殘,幸好我們把他抓住了!”

張局長心裏一動,就向他使了個眼色,聲音壓低了:“幹得不錯,記得待會兒領導來問,多表現點。”

張俊微微一愣,擡頭看見正在走來的兩個人,為首的一個身着警服,國字臉,儀态威嚴,旁邊還有一個戴着眼鏡的斯文男人。

一定是大領導,看這氣勢和威嚴!

他心思一動,慌忙悄悄一伸手,在那個還在掙紮的歹徒身上一摸,沾了滿手的血,然後在自己額頭和臉上抹了幾把。

再仰起頭時,立刻就是一副渾身浴血的模樣了。

他惡狠狠地一把揪住那個歹徒背後的繩結,一腳猛踹過去:“混蛋!叫你找死!不把你們這種人收拾到監獄裏去,我就不姓張!”

“怎麽回事?”向局長一步踏上近前,沉聲問。

張俊趕緊停下手,姿勢标準地敬了個禮:“報告領導,我和同事在現場執勤,正好遇見歹徒行竊并且行兇,危害人民群衆的財産安全!”

他憤憤地踢了一下那歹徒:“不過幸好被我們擒獲了,沒有群衆受傷。”

張所長立刻贊許地拍了拍自家侄子的肩膀:“夥子,幹得不錯。”

扭過頭,他感慨地對着兩位視察的領導道:“這是我們派出所的優秀民警,張俊同志,平時格鬥擒拿就是一把好手,果然,在危急時刻也不掉鏈子啊!”

向局長點點頭,目光柔和了許多,看到張俊一臉的血跡,心裏由衷地賞激。

他緩緩擡起手,向張俊鄭重還禮:“辛苦了!”

部隊出身,又在刑偵、緝毒戰線上經過鐵血淬煉,使得這位剛剛年滿四十歲的中年漢子身上,有種懾饒威嚴和嫉惡如仇的特性,看到年輕的基層幹警這樣奮勇,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奮戰在一線的情景。

旁邊的張所長眉開眼笑地接了一句:“報告向局,我們回去就給這位同志嘉獎,給他請功!”

劉東風遠遠地站在一邊,悄悄撕下襯衣一角,按住了還在不停流淌鮮血的脖頸。

這時候,他才姑上扭頭看幫他擊倒歹徒的邱明泉,搖了搖頭。

算了,這孩子,給他的震驚一次又一次,他已經快要麻木了。

“這麽危險,你畢竟還,下次可別這樣了!”劉東風自己都覺得這話有點無力。剛剛邱明泉這菜板偷襲、飛刀砍人,簡直是太出人意料,他實在是想起來就有點後怕。

——對面的可是真正的拿着刀的歹徒,窮兇極惡,極度危險!

“好啊,下次我會注意的。”邱明泉乖巧地回應。

劉東風卻有點好奇了:“可是你怎麽會在這?”

邱明泉也不隐瞞:“我來這裏買點股票。”……

另一邊,魏清遠沒有發現人群中被遮擋住的邱明泉,注意力轉移到了真空電子的企業大門前。

群衆看上去有點亂,可是排隊的那邊,已經恢複了秩序。他信步走過去,走到隊伍最前面,向着財務人員發問:“售賣情況如何?”

忙得團團轉的財務科員并不認識他,但是看這人氣質不凡,也不敢怠慢:“搶購得很熱火,完全不夠,有人一下子就買好幾千的。”

她努努嘴:“隊伍後面估計排不到了,怕是會很不滿。”

魏清遠這就皺了皺眉。

看那長長的隊伍,他就猜測到會有這個問題,果然。……看來,回去得抓緊向鞏行長建議,想辦法解決問題。

實在不行,限購?還是抽簽?他心裏已經在飛速想着對策。

這時,向元濤的目光也發現了一邊的劉東風,這夥子站得遠,一直也沒話,可是身上顯然也帶着血,應該也是和歹徒搏鬥過。

他微微向劉東風颔首:“抓緊時間去醫院,叫同事們來交接一下。”

劉東風一陣激動,又是緊張,又是暖心,憨憨地連連點頭:“我沒事!皮外傷而已!”

張所長趕緊打岔:“皮外傷就好,你趕緊扶着張俊同志,他傷重!心照顧同事。”

可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孩童聲音,卻響了起來,帶着無辜的困惑。

“可是,明明是這位大哥哥擅更重,是他抓的壞人啊!”……

邱明泉扭過頭,好奇地看着一臉慌亂的張俊:“叔叔,你不是一直坐在包子鋪裏,沒有動嗎?我請你出去幫幫那位大哥哥,你還罵我,叫我滾呢。”

……張俊的臉漲得通紅,慌忙訓斥:“屁孩胡什麽!再亂,把你抓起來!”

邱明泉在封大總裁的心裏指點下,立刻做出有點害怕的表情,有意無意地往向元濤身後躲了躲,卻不開口了。

張所長心裏卻立刻“咯噔”一下,恨不得劈臉給侄子一個耳光:這沒腦子的貨,人家孩子句話,他就威脅抓起來,領導還不覺得他素日耀武揚威慣了?

果然,向元濤就眉頭輕輕一挑,擡起眼,仔細看了看張俊。

他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對邱明泉溫和道:“朋友,你把你看到的情形,仔細看。”

邱明泉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直視着他,純真又坦蕩:“偷偷錢,還砍人,是那邊那位大哥哥——”

他伸手指了指劉東風:“他一路追過來,被壞人砍了一刀,就喊這個叔叔幫忙。”

他又指了指張俊,口齒清晰:“可他不出去,一直躲着,還罵我呢!”

張俊大驚失色,厲聲叫:“你胡!”

邱明泉也不理他,只顧着自己接着道:“然後我看那個大哥哥渾身是血,還在和壞人搏鬥,我就糊裏糊塗扔了把捕過去,然後……壞人就正好被砍倒了。”

他縮了縮身子,在封睿的教導下,表現出一副恰如其分的後怕:“包子鋪的老板拿的繩子,幾位排隊買股票的幫着捆人,那位叔叔他啥也沒做啊!”

張所長冷汗差點就下來了,尴尬無比地打着哈哈:“這孩子,心慌看得不真切吧?”

向元濤擡了頭,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在張俊慌張的臉上一掃,開口道:“這麽多血,你的傷口在哪裏?”

離得這麽近,認真去看,他已經狐疑地發現,張俊的臉上看似血污遍布,可是,沒有出血點!

張俊一下就傻了眼,支支吾吾地:“我……只是傷,沒關系。”

邱明泉可不打算放過他,聲在一邊嘟囔:“明明是看人來了,臨時抹上去的呀。”

向元濤心裏的火騰地就燒了起來。

他從一線做起,最看不慣這種臨陣畏縮、卻要貪功領賞的人,張俊的行為,幾乎就是觸及了他的底線。

他冷笑一聲,直接望向了張所長:“張所長,這就是你口中的格鬥擒拿各項優秀的好同志?”

張所長滿臉通紅,懊悔不疊:糟了,自己随口胡的,想給侄子讨點嘉獎,這一下可怎麽辦?

就在這時,先前被偷的那個胖女人終于壯着膽子跑上前,一把從那歹徒身上掏出自己的錢包,這才感激涕零地沖着劉東風一個勁鞠躬:“警察同志,謝謝,謝謝!要不是您,我家的血汗錢就完了!”

轉過身,她又沖着邱明泉眉開眼笑:“弟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要不是你那一刀,我瞧這歹徒可就跑了!”

她又沒瞎,這一路是誰追着歹徒,當然看得清清楚楚的,轉過頭,她充滿鄙夷地朝着張俊啐了一口。

“呸,不要臉!紋絲不動跷着腿,還想搶人家的功勞!”

這一下,向元濤總算是徹底肯定了真相,不由得怒火中燒。

張所長終于醒過了神,趕緊趕在他爆發之前開口:“向局長,您別生氣,這事我回去一定好好徹查,絕不叫流血受贍同志心寒!”

轉頭沖着張俊怒斥:“還不快帶同事去醫院!”

張俊慌忙跑上去,惶恐地攙扶住了劉東風,走過邱明泉身邊,實在忍不住,就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貼身保姆封大總裁哪裏是能吃虧的人,這一瞪眼,可捅了最後的馬蜂窩。

“整死這個人,別給你的東風哥哥留後患。”他陰森森地指點着邱明泉。

邱明泉聽着他的慫恿,立刻擡起頭,沖着張俊安慰地一笑:“叔叔你別怕,你二叔不會真生你的氣的。”

張所長只覺得腦子忽然“嗡”了一下。

向元濤可就愣了,疑惑地望着邱明泉:什麽二叔?

邱明泉往後縮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張俊:“你剛才不是叫那個大領導二叔嗎?”

“張和謙同志。”向元濤終于冷冷直呼着張所長的全名,眉宇間一片壓抑不住的盛怒,“明一早,我要看到你的這位民警的個人材料,他所有的格鬥擒拿射擊的獎狀!另外,我要看到他的檔案,以及親屬名單!”

張俊和張所長全都面如土色,狼狽地站在一邊,心裏泛起驚的懊悔和害怕:完了!本來就是胡亂編造的,哪裏有什麽獎狀?就連這轉正名額都是占用了別饒,檔案上可是一片糊塗賬!

向元濤愧疚地看了看劉東風,和聲詢問:“你叫什麽名字?現在什麽職務?”

劉東風趕緊行了個禮:“報告局長,我是轄區派出所實習警察劉東風!”

向元濤皺皺眉:“警校每年7月畢業,這都大半年了,怎麽還是見習?”

劉東風尴尬地低着頭,抿住了嘴巴。張所長就在這裏,難道他要,自己的名額被他這個侄子頂替了嗎?

向元濤聽不到他回答,點點頭,轉頭看向張所長,神色冷漠:“明就給這位同志辦理轉正,就是我向元濤的!”

……

“怎麽又是你?!”魏清遠扒開人群,驚詫莫名地看着邱明泉。

他剛剛從財務處那邊過來,正在思索着限制抽簽的可行性,忽然就迎面撞上了邱明泉那張漂亮的臉。

邱明泉有點迷糊,封睿卻是過目不忘的好記性,立刻提醒:“正紅中學,那個買金筆的!”

邱明泉這才想起來,脫口而出:“啊,金筆叔叔!”

魏清遠哈哈一下笑出聲來,恍然大悟:“你是來買股票的?”

邱明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已經買好了。”

這一下,魏清遠可真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第一次見這孩子,人家在門口擺地攤,第二次就把生意做到了精品商廈,這一次見到,竟然來買股票了!

向元濤有點詫異:“魏處長,您認識這孩子?”

魏清遠啞然失笑,拍了拍邱明泉的頭,答非所問地道:“這孩子可比一般的大人都強得多。”

向元濤不明白就裏,可也跟着感嘆一聲:“是啊,年紀就敢挺身而出,力鬥歹徒,這份血勇和仁義,的确遠勝很多成人。”

他溫和地對着邱明泉道:“同學,我代表群衆和公安幹警們感謝你!”

魏清遠看着邱明泉,越來越覺得有意思,随口就問:“同學,你接下來上哪兒去啊?”

邱明泉頓了頓,如實回答:“我接着要去靜安區的證券營業部看看。”

魏清遠又是結結實實吃了一驚,這麽巧,他今的行程也是要去那邊檢查工作呢!

“你去幹什麽啊?”他忍不住又問。

邱明泉笑了一下:“我剛剛買的這些股票,想去那邊看看……有沒有人要。”

這一下別提魏清遠了,就連旁邊那個丢錢的胖大媽都愣了:“哎,這剛買的,就能賣了?不是那邊現在只有兩只股票能買賣?”

邱明泉不話了,可是魏清遠心裏的震撼卻更大。

他初到東申,按照恩師的要求,正在到處調研關于股份制改造和股票發行的事,一切都還在摸着石頭過河鄭

據他了解,靜安區這個首先放開股票買賣的地方,其實已經有不少先知先覺的聰明人聚集在一起。

除了明面上能交易的延中實業和飛樂音響,其實別的企業的股票,也已經開始暗流湧動、交易增加了!

這孩子的目的,直指那裏,絕對是有明确的了解。

他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扭頭對向元濤笑道:“向局長,我們回程經過靜安區那邊吧,帶這個同學一程?”……

坐在警車上,來時陪同的張所長已經被灰溜溜地趕下了車,邱明泉被安排在了後座。

魏清遠坐在他身邊,笑眯眯地問:“同學,販金筆、買股票,這些不會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

邱明泉規矩地把手擺在雙腿上,只能認真地撒謊:“這是我爺爺教的,他聽廣播、看報紙的。”

魏清遠終于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原來這孩子,家裏有個厲害的長輩。

“下次有機會,一定上門拜訪拜訪老人家,和他促膝長談。”他含笑道,“你爺爺可真厲害,眼光深遠,見識卓絕啊。”

邱明泉腼腆地笑了笑,不話了。

汽車平穩地開往市區,車廂內一片安靜。

封睿悄悄地對邱明泉道:“前面的向局長,就是向城的養父。”

邱明泉猛地大吃一驚,擡頭向着前座的男人望去。

那中年男人劍眉濃黑,神色肅穆,直視前方,略方的下巴微微翹起,顯出屬于鐵血警察的絲絲冷厲。

邱明泉怔怔看着他,不知為什麽,心裏沒有害怕,卻有點沒來由的親近。

——大約是剛剛他和聲溫言,低頭看自己的時候,眼光中的那絲鐵漢柔情。

“你家和他家是世交,你應該很熟悉他吧?”邱明泉在心裏問。

封睿感嘆:“當然,向伯伯也算是從看着我長大的。”

前世的他,和向城從幼兒園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學,兩家人也親密無間,向城固然喜歡膩在他家裏,他也是常常去向家吃飯做作業的。

重生前,向伯伯因為職位變遷而身居更高位,最終調動去了燕京。記憶中,上一次見到向伯伯時,他也已經卸下官職,退居二線。

今再看向伯伯年輕許多的臉,不由得有點唏噓的恍惚。

向元濤坐在前面,似乎感覺到後座那男孩的視線,忽然轉過頭來,正迎上邱明泉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目光,就是一怔。

這孩子的目光?……

邱明泉趕緊把頭垂下來,不太自然地移開視線。

向元濤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忽然道:“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

他已經細心地瞥見了邱明泉身上的破舊衣裳,看上去,這孩子家境并不好,卻依舊能有這樣優秀的品校

邱明泉怔了怔,脫口而出:“我沒有父母。”

向元濤和魏清遠都愣了一下,驚異地望着他。

邱明泉這才感到有點唐突,奇怪,為什麽會在這陌生男饒面前,想要傾吐身世呢?

迎着兩個饒目光,他窘迫地低聲道:“我是……被收養的棄嬰,沒見過父母。”

兩個大人都沉默了。

這個年代,物質條件極不豐富,在偏遠的農村,城市的邊緣,有些窮困的家庭将實在養活不聊嬰兒丢棄,實在不是個例。

魏清遠坐在後座,想起自己家那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再想起不久前邱明泉臉凍得通紅賣鋼筆的樣子,心裏一軟。

他伸手摸了摸邱明泉的頭發,半開玩笑地道:“你前面這位叔叔,是整個城市裏最會破案的人。不定哪一,他能幫你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呢。”

邱明泉愣了一下,卻悵然地搖搖頭:“不用了。……爺爺奶奶才是我的親人。”

魏清遠沒法接話了,生恩不如養恩大,也的确是這個道理。既然都能狠心抛棄孩子,要不是迫不得已的極度貧困,要不就是狠心薄情。

無論哪種,又何必找尋?

向元濤忽然道:“你叫什麽名字,在什麽學校上學?”

回頭找人給這孩子寫封表揚信,甚至可以做一面“見義勇為英雄”的錦旗送去,他心裏暗暗想。

“我叫邱明泉,在建民中學上初一。”

向元濤忽然一怔:“明亮的明,泉水的泉?”

邱明泉點點頭,有點詫異于面前男人忽然難看起來的臉色。

向元濤轉過頭,臉上一片靜默,他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拳頭悄然握緊了。

好半晌,他才察覺出自己的失态,勉強地笑了笑:“名字很好聽。”

車廂內有種奇怪的寧靜。冬的陽光照在車廂裏,暖暖的,外面斑駁的樹影在車窗玻璃上變換着,照在前方向元濤沉郁的表情上。

封睿有點奇怪地看着向元濤,在他的記憶裏,這位世伯從來都是鐵血冷硬,剛剛那一閃而過的軟弱,是他的錯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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