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就是那個我想帶回家給您看的女孩

第40章 她就是那個我想帶回家給您看的女孩

普寧寺內。

顧老太太剛喜氣洋洋的算完日子,轉眼見到自家孫子那一刻,差點兒就一口氣沒上來,驚到暈厥過去。

寺廟後山供香客休息的石桌處,顧景琛面色慘白,一動不動地孤坐着,如經年風化的雕塑。

空洞且了無生機。

瞧着眼前剛還好端端的大孫子,現下卻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死氣沉沉。

饒是已經半個身子都入了黃土的顧老太太,都不免膽寒心悸。

“景琛,好孩子。這是怎麽了?”顧老太太竭力克制着擔憂,緩步上前,慈愛的坐到了顧景琛的對面。

伸出手,覆蓋住了他緊握着的冷寒的無一絲溫度的雙手。

感受到自奶奶手心裏傳過來的溫暖,顧景琛微微轉動了無焦距的瞳孔,啞聲低喃,“奶奶,我沒事。”

顧老太太輕聲一嘆,瞧他的樣子,哪裏像是沒事。

命都快丢了似的。

想起了那會兒他的欲言又止,顧老太太試探的問出,“你是不是,不想娶喬凝。”

明顯的,話出口之際,顧景琛的神情不自覺一頓。

至此,顧老太太心下明了。

視線落在他緊握的雙手處,指縫間隐約可見一把鏽跡斑斑的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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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間,七年前那個寧家小姑娘的面容就浮現在了顧老太太的眼前。

“是寧家那個小丫頭嗎?”顧老太太輕拍着他的手,眼裏滿是慈愛。

顧景琛的眸中似被注入了一抹神采,看向顧老太太,“奶奶知道她?”

顧老太太飽經歲月的面上染上了絲絲傷感,輕喟一聲,“有多少年了,記不得了,也是你跟我來這裏上香。她是不是也跟來了?”

顧景琛點了點頭,話音輕顫:“她就是那個我想帶回家給您看的女孩。”

“我知道。”顧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孫子肩膀,“那次我都瞧見了,她抓着你去挂這個鎖頭,”顧老太太指了指被顧景琛攥在手裏的鎖,“你看着一臉不願,但還是跟着她又是挂祈福的紅綢,又是挂鎖。”

老太太眼裏含笑,“當時我就想,我這個孫子喲,一準兒被寧家那個小姑娘栓的死死的了。”

想到與寧淺相處的點滴,顧景琛眼底也不覺浮起笑痕。

顧老太太瞧着,心裏很不是滋味,“小時候你媽媽因為心裏的結,對你也是又愛又恨,你跟在她身邊,沒少受委屈。我把你要來我身邊養,你的脾氣秉性我最是清楚。要是真不願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都不帶妥協的。”

顧景琛眸中神色複雜,心底劃過一抹難言的愧疚,“奶奶,您不在意她的身份嗎?”

畢竟,她是柳溪的女兒。

那個女人,害死了他父親。

顧老太太淡然一笑,眺望遠方,指了指他們目之所及正前方的一座山,“我十二歲的時候,就是在那座山上,被你舅爺爺抓走賣掉的。”

“賣掉?”顧景琛眉梢擰起,出乎意料的露出驚愕的神情。

他從不知道奶奶的過往。

顧老太太對着身旁的孫兒一笑,不甚在意的繼續道:“那時候家裏窮,父母走的早,弟弟又生病。我們三個兄妹,他做大哥的一個人撐着家裏不容易。不賣我,弟弟就得死,賣了我,都能活着。”

“當時我躲到那山上的一個洞裏,餓了三天被他找到,他拿着手腕子粗的繩子把我捆的一動不能動的,當晚就送給了買我的那家。”

顧景琛忍不住心疼問,“後來呢?”

“因為不聽話,不想嫁給他們家的傻兒子,我就被養在豬圈裏。直到我十四歲那年,實在受不了,跟他們談了條件。”

“我跟他們說,”顧老太太昂起頭,眼裏狡黠一笑,像個頑童,語氣輕快,“我嫁給你家那個傻兒子可以,但是必須得到我十八歲成年的時候。在這之前,我給他們家當幫工,他兒子也由我來照顧。正好培養感情。”

“他們信了?”顧景琛薄唇緊抿。

顧老太太搖了搖頭,“哪那麽容易,為了讓他們完全信任我,你奶奶我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的。好在我聰明,終於在嫁給那個傻子之前找到機會逃了出去,再後來,我就四處流浪,認識了你爺爺。”

一句輕飄飄的“好大一番功夫”,卻是她承受無盡苦楚的四年。

顧景琛微微側首,看着身旁他生命中極其重要的老人,滿頭白發一絲不茍的在腦後盤成一個發髻,身上的衣服永遠熨燙的沒有褶皺。

眼角眉梢盡管刻了歲月的褶皺,但眼中永遠沁着光亮和對他全部的驕縱。

是自己童年時,最大的依仗。

顧景琛壓不住心底陣陣湧起的酸澀,忽然伸出手,将老太太抱住,音色裏帶着幼時嬌音,喃喃的叫着,“奶奶。”

“哎呦,傻孫子。”眼角的皺紋又深了些,顧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欣慰中裹挾着感慨,“我的孫子長大了。”

臨近中午,冬日暖陽高照。

讓吹在身上的冷風沁了柔和。

“景琛,”顧老太太坐直身,正視着自己的孫子,“奶奶活了大半輩子,受過罪,也享過福。在我這裏,沒什麽事是過不去的。尤其是死去的人,不能捆住活人的幸福。”

“你爸爸去世的時候,奶奶的确承受不住。可你的幸福,在奶奶心裏,比什麽都重要。只要你喜歡的,想要的,奶奶都能去接受。”

顧景琛先是微微吃了一驚,繼而眼眶有些灼熱的難受,只能輕輕扯動着唇角,來掩飾他此刻翻騰的心緒。

顧老太太最是清楚他,也不戳破,“說了這麽多,奶奶就想你随心暢快。這麽多年,你身邊沒人,我覺得喬凝心裏有你,能陪着你,挺好。但你心裏有忘不了的人,就不能随便跟別人結婚了。”

“她已經結婚了。”顧景琛呢喃道。

顧老太太沉默了一瞬,問道:“那你同意娶喬凝,是因為那丫頭結婚了,加上我和你媽媽都想你盡快成家立業,還是因為你徹底放下了?”

“放不下。”他如實說。

“那這婚,咱們就不能結。你心裏有別人,不管她結沒結婚,你放不下她。要是你娶了喬凝,就是對不起你自己,對不起喬凝。”

顧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身,輕喟道:“你爸爸的事,不能再重演了。幾十年了,都是我們和你媽媽心底的痛。”

*

祖孫倆回到金鼎山顧家大宅的時候。

院子裏一片熱鬧。

顧家的長輩小輩們因着春節,平日裏一年裏都見不到的,此刻都聚在了一起。

剛進門,顧老太太就被二兒媳攙回了房間休息去。

廳裏的女眷們見着他,上前就是一頓恭喜,說是等着今年喝他的喜酒。

但到底,他如今是整個顧氏的掌權者,又加平日裏性子桀骜疏冷,一見他面上神情微沉,便也瞬間散了。

只不過,原本聚在一起讨論美容和衣服首飾的話題,自然而然換成了悄咪咪猜測“顧景琛怕是不想娶喬凝”的八卦。

甚至,還有人提起了他當年的“初戀”,以及最近傳聞中的新歡寧淺。

顧景琛不曉得自己的一個神情,就成了他們言談的焦點。沒打算去男人們聚在一起的茶室,他直接去了二樓的露臺抽煙。

稍站定,伸手摸向褲兜,才想起煙被落在了車裏。正要轉身之際,郭如謙走過來。

“找這個?”郭如謙拿出一盒煙和一支打火機。

顧景琛點頭接過,抽出一支叼進口中,滑動滑輪,點燃。

郭如謙站在一旁,沒走,順着他的視線,一同看向花園裏的暖房。

隐約可見,暖房裏肖夢琴正與人親切攀談。

是喬凝和她的母親。

“喬小姐的父親跟老爺子和你二叔他們在一塊兒。江家今天也來了。”郭如謙話中意思明顯。

今天來的,都是一家人了。

顧景琛将指尖夾着的煙拿到嘴邊,抽了一口,混着涼氣吐出,沉默着沒說話。

郭如謙又提醒了句,“你不該揪着過去不放。她回來,對你和她都不是正确的選擇。”

“正确?你一直留在顧家就是正确的嗎!”顧景琛眯着雙眼,戲谑的睇着郭如謙。

午後風寒,吹着他發絲淩亂,更顯桀骜不馴,“我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有資格插手了。”

掐滅手中的煙,他冷嗤一聲,轉身離開。

郭如謙靜在原地,視線追逐着暖房內的那道藏在心底的身影。

是啊,誰又能放下呢,若他可以放下,何至於這麽多年都留在顧家,哪怕沒有任何希望,只是想時刻看到她呢。

他們都是籠中人,掙不脫,也不想逃。

許久後,郭如謙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目光坦然自若道:“那家人,不能留了。”

*

莫家老宅裏。

許苓蕰特意讓廚師備了很多菜,他們四個人,桌上一共上了十二道。

莫戈拉着寧淺坐到自己的身邊,另一側是主位上的莫長青。

許苓蕰仔細将一處空位上的碗筷親自擺放好後,才來到寧淺的身邊坐下。

這不是寧淺與莫長青夫婦第一次吃飯,因而已經習以為常。

只不過,每一次許苓蕰給莫戈夾菜前,就必須先給空碗裏夾一筷子一模一樣的飯菜時,她心裏還是止不住的有些難過。

瞧她總是帶着心疼,不自覺看向自己,莫戈故意堆起了笑,又問了句,“帥嗎?”

“真醜。”寧淺實話實說,眼裏澄澈清明,讓他瞬間卸了僞裝。

她不喜歡他明明不開心,卻偏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身旁的莫長青一頓,嗔怪地看了一眼許苓蕰,但也不忍說出責怪的話,只又夾了一塊兒紅燒肉送到莫戈的碗中。

有些不知如何親近的問道:“這次回來,打算待幾天?”

“明天就回去。”莫戈看着碗裏的肉,猶豫了一瞬,吃進了嘴裏。

許苓蕰與莫長青神情明顯一僵,互相看了眼對方,眸子裏閃過不舍,卻只是囑咐了他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

一頓飯下來,莫戈的喉嚨裏始終如堵着棉絮般,就連咀嚼的兩腮都酸脹着疼。

臨走的時候,許苓蕰終是忍不住思念,小心翼翼的詢問道:“莫戈,小淺回來了,你要不要也考慮回來?”

寧淺清晰的感受到身旁人眼底的松動,卻還是聽他冷然拒絕道:“不了。”

明明,他是想答應的。

沒有看許苓蕰和莫長青眼中的落寞,他牽着寧淺的手,一步步離開。

兩人一路走着,誰也沒說話,她靜靜的陪着他,聽他問,“淺淺,有一天,你會不會也離開我?”

她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莫戈,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無所依靠。

在她的眼中,他總是笑的開懷,肆意張揚,又堅毅溫暖,帶着她走出陰暗,站在陽光照耀的地方。

寧淺站定腳步,輕輕轉過身來,面對着他,伸出白皙的手一點點撫平他緊皺的眉宇。

然後,将他抱進懷中,輕柔且堅定的告訴他,“莫戈,我們是家人,一輩子相依相偎的家人。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街道上車往人來。

寂靜昏暗的車廂內,顧景琛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那兩道相擁的身影。

車速有些快,掠過他們時,他連回頭确認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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