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這十多天裏,多的瑣碎之事不必再提,我汲汲忙忙的樣子,只單單是從一件朝服來來去去就已經改了四五處才算是做成便能窺探一二。
事無巨細皆要由我過問,從整體到細節,各局吹毛求疵的程度一度讓我懷疑是否是沈滌塵有意為難。
直到大典前一日我才稍稍得空,在殿中燃香品茶。
“娘娘好雅興。明日便是陛下登基娘娘封後的日子了,卻有心在此處品茶。”阮言一從殿外款款而來。
我放下茶杯,讓鵝黃将他請到座上,親自替他斟了一壺茶:“阮公子,也請嘗嘗我斟茶的手藝。”
他将茶杯放在鼻子下細細地聞,點點頭輕抿一口。
突然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鞠了一躬道:“不錯。從前我自以為高清,對世家小姐們研習華藝茶道頗有不屑。今日一品,才知道從前是阮某膚淺了。”
我笑笑:“阮公子今日來,怕不只是想讨杯茶喝吧。”
阮言一掃視滿殿的宮人一眼,沒有開口。
我會意,給身後的圖南遞了一個眼神,圖南道:“明日便是陛下和娘娘的大日子了,殿外的花圃都還沒有收拾幹淨,一個個的都在這裏杵着做什麽,還等娘娘自己收拾不成?”說着将殿中的宮人盡數帶離。
“阮公子有話不妨直說。”我道。
阮言一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伸出手:“宮中的女醫治了你許久,你還是不見好。來,我替你把把脈。”
我遞過手去,阮言一搭上我的脈搏。我道:“女醫們倒也盡力,只是我最近太忙,休息不好。”
“你啊,咳疾已經入了肺腑,又憂思過度,郁結于心。我給你開個方子,你按時按量服用。切記要将心态放平,不要為難自己。”阮言一喊門外的圖南道:“圖南姑娘,勞煩筆墨。”
“是要走了嗎?”我問他。
阮言一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說:“你可想過再回到吳家村去?或者去另一個天高海闊的劉家村王家村。這些日子在宮中,我冷眼看來。這裏人人都似困獸,處處皆是刑獄。陰詭之計頻生,好似一潭深不見底的污濁之水。這不适合你。”
我再替他斟上一杯茶:“你錯了,我本就是長在這皇宮院牆之內的。先秦有《滄浪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不管這裏是什麽樣,我都已經決定在這渡過今生。”
阮言一沒有再勸,只是将寫好的方子遞給我,起身告辭:“提前恭祝皇後娘娘登臨後位,願娘娘得償所願,萬事勝意。”
他走後,我趴在床沿上發呆,這個時候,妝成和孟源在做什麽?秋天的魚幹現下該拿出來蒸了吧。不知道我春天釀的酒能不能替他們驅一驅這連日風雪帶來的嚴寒。
翌日一早我被鵝黃喚醒。今日殿中有許多人,洗臉梳妝穿衣着履,樣樣都有三五個人伺候。一通打扮之後又是另一群人簇擁着把我塞進銮駕中。
直到我同沈滌塵一起并肩登上長定殿長長的階梯,接受下面群臣的叩拜。我才稍稍感覺到真實。
如今,我也是腳下這綿綿山河的主人了。我也将有機會在這以天下為盤人為棋的棋盤上手談。
身邊的沈滌塵神情冷漠,甚至可以說有一絲的不悅。或許在他的規劃中,現在站在我這個位置的,應是張念才對。
但很可惜,天下百姓不會同意,臣子們不會同意,李家不會同意,甚至他最愛的張念,也不同意。
我臉上帶着得體的笑容,毫不在意他的悲喜。
無所謂,我要的又不是一個全心全意疼惜自己的丈夫。我要的是皇後的頭銜,品階,權力。我與沈滌塵不同,不會向他一樣得了一樣又放不下另一樣,我只會珍惜我能得到且已經得到的東西。
另一邊,就在今日,就在沈滌塵登基大典舉行之時,張念離開了。連帶的還有阮言一也一同離開了。宮殿中一切如常。只是人已經走遠。
登基大典一結束,沈滌塵匆匆離去,将我留在原地。我并不覺得難堪,我知道,一會兒他的臉上會比現在群臣的臉上還要難看。我并不想去觸這樣的黴頭,這一整日都識相地離他遠遠的。
但是該來的總要來。前腳圖南和鵝黃剛扶我走進寝殿,沈滌塵後腳便至了。
他一進殿,便伸出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逼到牆角,對我怒目而視,整個眼睛布滿紅色的血絲,面目扭曲猙獰,十分可怕。他歇斯底裏地對我喊道:“是你!是你搞得鬼對不對!說!念兒呢?!還有那個什麽阮言一,是他嗎?是他和你勾結,一起綁走了念兒?是不是!?”
圖南想要來将他拉開,卻被他反手一個耳光打倒在地,鵝黃趕忙上前查看圖南的傷勢。
我被他掐得臉色漲紅,強烈的窒息之感讓我沒有辦法思考。我大口地呼吸:“陛下……臣妾……臣妾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他死死掐着我的喉嚨,我雙手抓住他的虎口想要掙脫:“陛下……”
心中閃過無數的念頭。
就要死在這了嗎?死在封後的這一日。父親母親将我養育成人,我還沒有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如今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嗎?我恐怕是郢朝最最命短的皇後了。
宋雲朗……雲朗哥哥……那日分別時,我若執意要跟他去銜蟬關,現在是不是已經嘗到為人母的滋味了?
要是還有來生,但願還能成為父母親的孩子,盡兩世的孝。還願能嫁給自己的心向往之人,做普通的恩愛夫妻,臨窗剪燭,好不快活。
閉上眼睛,垂下雙手,我放棄了掙紮。
突然有人的拳風掠過我的臉頰,一拳揮在沈滌塵臉上,将他擊倒。
失去了支撐的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短暫的眩暈之後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宋雲朗的背影。
沈滌塵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很快從地上爬起來,也朝着宋雲朗的臉揮來。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圖南與鵝黃已經被這二人的架勢吓得呆在原地,我拼命扯着嗓子對她們喊:“出去!把人帶上!任何人不許靠近東明殿!”
她們這才連滾帶爬地跑出殿外,将門死死關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