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北京的春天好冷啊
第九章 北京的春天好冷啊
“子俊,你帶剃須刀了麽?”
“挖苦我?”李子俊冷不丁被肖源這麽一問,他出差一個月剛回所裏,行李箱都還在工位底下塞着。
“不是。”肖源摸了摸自己新冒出來星星點點的胡茬,“我女朋友突然要過來。”他上次跟孟真見了短短一面,又去了外地出差,昨天才回來,昨天加班到淩晨兩點,早上醒了就來單位了,胡子拉碴的。
“喲喲喲喲喲,有女朋友了不起啊,顯擺什麽啊。”因為工作時長太久被女朋友誤會有第三者而被甩了的李子俊酸不拉幾地說,但還是從工位底下拉出自己的行李箱,“我們天生麗質的肖大帥哥還注意起形象來了。”
“诶,等會給我見見弟妹呗,聽說弟妹的綽號是人間富貴花、央財白荔枝一種花名:白荔枝玫瑰啊。”李子俊之前就聽其他央財的男實習生們私下讨論過肖源和他女朋友,央財白荔枝——孟真。
看來又是校園著名的一對才子佳人,是誰羨慕了,李子俊他不說。
肖源拿了剃胡刀對李子俊笑了笑,“請你喝咖啡。”
他不想讓陌生的男生見她,因為他的真姐總是那麽迷人。
“星巴克啊。”李子俊說。
肖源在衛生間邊剃胡子,略帶紅血絲的眼睛邊瞟手機屏幕,那邊發來一個“好”。
上面是他發過去的消息:喝隕石拿鐵嗎?
孟真不愛喝奶茶,也不愛美式咖啡,唯獨喜歡這個,他現在點外賣,等會她到了,剛好能喝。
兩人約在他實習單位樓下,孟真很久沒見到他,沒想到他出來還穿着西裝。
曾經帶着鴨舌帽穿着板鞋的男生,現在西裝革履、文質彬彬,一副 CBD 商業精英的樣子。
她真的很喜歡肖源穿西裝的樣子,有一種很正經、生人勿進的氣質,可她偏偏喜歡在他穿西裝的時候扯過他的領帶,逼他低頭,把他吻到氣息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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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源個子很高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腳步略急朝她小跑過來,走近才發現他手裏還拎着藍色瑞幸紙袋。
“最近減肥了?怎麽這麽瘦。”肖源把咖啡遞給她,掐掐她的手臂,一點肉都沒有,“我還是覺得你胖點好看。”
肖源指了指旁邊的甜品店,“再給你買個巧克力慕斯好嗎?”
孟真握住冰涼的咖啡杯,伸手拽住他,看着他疲憊又帶着精氣神的臉,“我有事跟你說。”
肖源急匆匆從樓上跑下來,心髒跳得飛快,正在平複,但看着她平靜的臉色,心卻像被胡亂掐了一下。
他胡言亂語地找話題:“最近太忙了,一直沒找你。生氣啦?你的畢業論文我看過了,基本沒問題,答辯的 PPT 我也給你做好了,你熟悉幾遍就行,到時候我給你做模拟答辯。”
肖源一掃疲憊,輕松地笑了一下,“你可好了,有時間去追你的簡單弟弟了,聽說他現在橫店拍戲,要不要跟你的那幾個粉絲朋友約一下去浙江,浙江有幾個古鎮聽說還不錯,可以順便去玩玩,我給你做旅游攻略。”
不知為何他講得飛快,他怕她開口,卻也擋不住她開口。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就那麽直愣愣地開口,“肖源,我們分手吧。”
肖源正伸手幫她整理耳邊的碎發,指尖停在她小小耳廓上,只一秒,他說:“不要。”
肖源深呼一口氣,“我看好房子了,離朝陽區法院很近,走路五分鐘就能到,離地鐵口也近,我們這周末去......”
“我認真的,肖源。”孟真再一次認認真真地審視肖源的臉龐,清隽文秀的一張臉,卻總是皺着眉頭,略帶憂郁。
研究生開學她其實就在宿舍聽說過他,萬詩評價他,“肖源,你沒聽說過啊,你們法律系的卷王。”
萬詩這個金融系的卷王,竟然評價另一個人是卷王,她對這個人有點好奇了。
“研一剛開學就發一篇 C 刊論文,聽說他白天沒課的時候在法院實習,晚上還做兼職。”
後來她在法律系的大課上見過他一次,他低着頭在幫教授調課件,教授看他一副得意門生的樣子,讓學生交課程作業也是說:“大家交給小肖,小肖整理好發給我就行。”
她那時候沉迷在機場追簡單,總是忘記作業,冷不丁地在微信裏看到一個好友申請,XY,她還以為又來一個表白的。
通過好友她正打算拒絕,就看到他說:“同學,交作業。”
一個學期他們的聊天界面永遠是:
【同學,交作業。】
【不好意思,明天給你好嗎?[求求了]】
一天後:
【?】
【哪個課的作業啊?[心虛]】
【國際金融法】
【知識産權法研究也是交給我】
......
【同學,企業與公司法,最遲明天上午 10:00。】
【同學,反壟斷法專題,案例分析,今晚 22:00 前。】
【孟真,國際商事訴訟與仲裁,你已經遲了。】
後來,有了那個賭,就變成了【npynpy:男朋友拼音縮寫,你的課表發來】
【npy,國際投資法專題,我跟你一組哦。】
【啊,肖源,你為什麽沒有選民事訴訟法研究,沒辦法一組了。】
【本科修過,算了,我跟你一起再聽一次。】
【npy,你太好了![親親]】
後來她知道他不止在法院實習,還在閑暇做校園快送的兼職,平時還輔導學弟考研,她搞不懂為什麽有人學業卷就罷了,兼職也這麽卷。
直到同系有個不太熟女生跑來跟她對線,說:“請你不要玩他,你随意擺弄的男生,也是別人心尖上的男神。”
那個女生跟他是老鄉,她從那個女生口中知道,他父親早亡,母親一人把他和他妹妹撫養長大,十分不容易。
好在他争氣,考上了名校,高考結束的那一天,他就找工地開始打工,從本科到研究生一直不斷找零活。
孟真想起小時候,班級組織給困難同學捐款,她總是捐的最多的那個,所以起初她也只是想幫幫他,小組作業她付費,兩人吃飯她搶着買單,只是一不留神,她除了捐錢還把自己的心捐出去了。
去年秋招,她問他有什麽打算。
肖源毫無保留地跟她說自己的職業規劃,對他而言,留北京太難了,他準備考回家鄉的法院,方便照顧家人。他是黨員、法碩、男生、應屆生,buff 疊滿。
她知道他一定能考上。
那晚,他送她回宿舍,告別時,她鬼使神差吻了他,說:“別走,北京再難,有我呢。”
他慌亂地躲了她好幾天,再次見面,他篤定地回答:“好。”
從那以後,肖源開始瘋狂卷律所實習,如果要留在北京,法院的工資是絕對留不下的,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紅圈所,起薪很高。
他每天都在為留在北京做準備,終于在秋招拿到了一個知名律所的 offer。
可今天,她卻不得不對他道歉,“對不起,肖源。我們分手吧。”
“我做錯什麽了嗎?”肖源眉頭皺起,他想不通,他們前不久還在暢想畢業後的日子,他的理想生活。
“我可以坦誠地告訴你原因。”孟真深呼一口氣,這是她早已接受的事實,“肖源,我政審沒過。”
“這是怎麽回事?”啊,原來不是分手。肖源握住她的手問她詳情,“沒事的。”
“我爸在國外出差失蹤了,單位說他挪用了一筆公款,可能涉嫌職務犯罪。”孟真捂住臉哽咽了,“我去不了法院了。”
“我爸媽之前把房子賣了,賣房款好像也被我爸拿走了。”
“那你跟阿姨現在住哪呢?”肖源焦急地問,“對不起,我最近太忙了,都沒有問你,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一定很慌亂。”
“我們租了個房子。”孟真甚至有點想笑,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幾年還要租房住。
肖源伸出手指擦掉她的淚珠,“沒事的寶寶,我七月就能拿第一個工資了,到時候都給你,你跟阿姨再熬兩、三個月就行了。”
孟真淚眼婆娑地看向一臉緊張的肖源,她想告訴媽媽,她沒有看錯人。
“阿姨現在還好吧。”肖源問她,“你現在手裏還有錢嗎?我轉給你。”
肖源卡裏還有一萬出頭,準備轉一萬給她,打算只給自己留一點當通勤費,以後早晚都在律所吃。
“生活突然發生變故,你肯定一時難以接受,寶寶,你最近壓力太大了。”肖源着急找手機,“我給你轉錢,你帶阿姨去吃頓好,跟她說有我呢。我會照顧你們的。”
孟真的眼珠一顆一顆落下,看着眼前的男生,她想說:我曾經真誠、勇敢、無畏愛你,只不過現在我要收回對你所有的喜歡。
肖源,我不是個壞人,愛你這件事,我問心無愧。
可我不能讓你同時照顧四個女人,一拖四,你會累死的。
我太自大了,自大地讓你留在北京,改變了你的生活軌跡,卻無力承擔這變故。
“我過得沒有那麽難。”孟真握住他的手機,無比冰冷地說:“之前上學,我就是想找個人替我寫作業,現在論文寫完了,你不是說答辯 PPT 都給我準備好了嗎?我不需要你了。”
“肖源,我不需要你了。”孟真再次重複,狠狠擊碎他的心,“未來的路,我們分開走吧。”
“我打算跟我媽媽回她老家發展了,我媽也是律師你知道的吧,我們回去也可以過得很好的。我外公外婆家在當地很有錢的。”孟真一字一字說着,“再說了,你在北京連自己都顧不好,怎麽顧我啊。”
肖源有些胃痛,彎着腰,薄薄的背佝偻着,好像輕輕一碰就碎了,“你不愛我嗎?一點點愛都沒有嗎?”
孟真故作輕松地說:“當然了,學生時代愛你這件事是真的。現在畢業了,我要收回我的愛了。”
孟真再也忍不住,松開他的手。
肖源試圖去抓住她的手,卻被躲開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他的口腔滿是苦澀,“你要我一個人在這麽大的北京生活嗎?”
“如果還有機會,你可以選擇回家鄉工作。”
“如果,我也想提個假設,我們一起留在北京呢。”肖源緩慢地開口。
“我可吃不了那份苦。”孟真尾調揚起,大小姐姿态做足了。她得立刻走,不然她會忍不住心軟,讓他過更苦的日子。
她轉身馬不停蹄地走、小跑、快跑,雨滴也馬不停蹄地飄下、灑下、潑下。
星巴克咖啡廳裏,趙圖南坐在窗邊,請團隊的實習生們喝咖啡。
“那個女生是不是在哭啊?”一個實習生指着窗外,好奇地往外看。
“外面下着這麽大的雨诶,哇,還真是。”
兩個實習生看向窗外,一個女生蹲在地上,雙肩顫抖,任大雨淋在她身上。
趙圖南回了客戶的信息,順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只掃了一眼,借機把這個女生當反面素材教育實習生,“我跟你們說,尤其是女生,千萬別因為男生分手要死要活,一點都不體面。女生最重要就是獨立,經濟獨立、思想獨立。”
對,就像許顏律師那樣,随時可以把您甩掉,王琦心想,也順着同伴的視線看過去。
“孟真?”
王琦看出那件衣服,這個人的背影也好像孟真,不遠處站着的那個男生,不就是肖源?
王琦站起來,又走回來,繼續看着。
趙圖南把二郎腿放下去,看着洶湧的雨勢,就讓她這麽淋着?
他站起身,借了把店裏的傘,快步走出去。
“還真是你啊。”趙圖南剛走出去大衣被風帶飛,雨點打在了他身上,他撐傘站在她旁邊,“雨中玩自虐呢?”
孟真哭得不能自已,擡頭看到趙圖南,嘴硬道:“你管我?”
“文正弘和章雲還離婚嗎?怎麽沒信了。”
孟真一把把他推開,什麽狗屁律師,這種時候還想着展業。
脾氣還挺大,趙圖南感覺自己的肩膀也被雨水打濕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趙圖南半拽着把她拉起來,推搡間感覺周圍有人在關注他們,別是把他當渣男了吧。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他看到孟真的不遠處站着一個男生,他撐着傘冷冷地看着他們倆,趙圖南微微側過傘,擋住了孟真的視線。
上了車,他看着後視鏡,丢給孟真一條毛巾:“為了個渣男不至于。”
“他才不是渣男。”孟真生氣地說,“我才是,我才渣。”
“嗚嗚嗚,我才是渣女。”
“這就合理了,不過渣女也會哭嗎?”趙圖南打開熱風,起步離開。
“可我是個真誠、勇敢、誠實的渣女啊。”
是的,她是那麽坦誠,告訴他自己真真切切地愛過他,告訴他自己這段時間發生的的變故,告訴他自己要收回對他的愛了。
趙圖南彎彎嘴角笑了,他側過臉看副駕駛被淋成落湯雞號稱自己是“渣女”的女孩,濕噠噠的頭發貼着她白淨的臉龐,清純如斯,這張臉确實有渣女的潛質。
猩紅的尾燈消失在雨幕裏,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回到工位。
李子俊接過藍袋子,不滿地問:“我要星巴克,你怎麽給我瑞幸啊。”
見肖源神情不對,他壓力聲音問:“怎麽了?剛才出去不還好好的嗎,跟女朋友吵架了?咱們這工作确實不易于維系戀人關系。”
過了許久,李子俊才聽到旁邊的人仿佛從谷底發出喟嘆:“北京的春天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