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你之前,我沒有一件像樣的心事

第十八章 在你之前,我沒有一件像樣的心事。在你之後,我沒有拿得出手的痛苦

孟真很少坐北京四號線,但估計以後每天都要擠這條地鐵線,像沙丁魚罐頭似的四號線。

她靠在不開的地鐵門上,前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一站又一站,北京南站終于到了,行李箱魚貫而出,終于給她留了一點空隙。

眼前出現了一個空位,她也懶得去坐了,下一站馬家堡,她到站了。

從朝陽搬家到豐臺,她這個北京人可是越活越好了。

下地鐵的剎那,冷風撲面而來,吹起她的長發,她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多了。這一天她太匆忙了,不僅忙着自己适應新環境,還要消化儀女士給她帶來的驚濤駭浪。

二十多歲的女兒跟四十多歲的媽媽一起在律所做實習生,真是聞所未聞。

孟真越來越來氣,想回家撒通火,你讓我去律所實習,我去了,怎麽您也跟着去呢?

放着網約車不開,跑律所監視我來了?實習工資一天一百塊,您還開車上下班,改明兒咱母女張嘴喝西北風去。

孟真在腦子裏過了幾遍詞兒,捋順溜兒了,理直氣壯地拿出鑰匙開門,進屋,準備跟她媽大幹一場。

這段時間她倆偃旗息鼓不再吵架了,但她總隐隐約約覺得不太對勁,好像什麽東西在開始發生變化。

儀湘女士不在客廳,孟真推開門,小小的次卧母子床上,下鋪堆滿了她的衣服,不,是儀女士的舊衣服,她不想再穿了。

“您這又是幹嘛呢?”孟真放下包無奈地看着儀女士。

“給你換扣子呀。”儀湘手裏拿着針和線,把毛線頭往嘴唇上抿了兩下,搓出一個尖兒,往針孔裏穿。

怎麽還是不行?儀湘揉了揉眼睛,儀湘又是了兩次,還是沒穿進去。

孟真接過針和線,瞬間穿好了還給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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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到了配老花鏡的年紀了嗎?”儀湘小聲嘟囔,拿起針往頭上蹭了兩下,開始縫扣子。

“去,拿剪子把那堆衣服上的扣子剪下來,桌上都是我新買的扣子,你搭配一下。”儀湘指揮道,“差一點人家菜市口的裁縫店就關門了,被我攔下了,不過裏面的扣子還挺全。”

女兒一句話,老媽跑斷腿。她說了句扣子都泛黃了,她吃了飯就開車到處給找裁縫店挑扣子。

孟真邊剪扣子邊想,儀女士去挑了扣子,回來的還比她早,開車果然就是快!

不過,媽媽好像一向效率很高。以前她還上班時,下了班,匆匆跑去稻香村排隊給她買糕點,拿了糕點再去拐去揚州熟食店買鹽水鵝,從儀女士下班到她放學到家,也不過半小時,但只要她放學到家,飯桌上什麽都全了。

孟真站在書桌有一搭沒一搭的挑扣子,望了眼儀湘,她把自己的頭扯的遠遠的,這樣好像才能看清扣眼兒。

是不是每個母親都是帶着對女兒的愛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沖刺,所以才能那麽快。

空氣中好像突然寂靜了。

母親總是先開口的那一個,“今兒在律所看到我,是不是特驚訝,如芒在背吧。”

“您這成語用得不賴呀。”孟真說,“您真是吓壞我了,我還以為我走錯會議室了呢。”

“我正想這人怎麽跟我媽那麽像,還以為是我小姨呢。”孟真說完小姨這個稱呼,伸手捂住嘴,呼,嘴太快了,把小姨給禿嚕出來了,孟真悄悄瞄了眼她媽,幸好她面色無虞。

孟真趕緊轉移話題,“您幹嘛來做實習律師律師啊?勝男阿姨不是讓您挂靠他們律所了嗎,您可以直接做授薪律師啊。”

“我這個年紀哪還能做授薪律師?只能做獨立律師,獨立律師每個月至少往所裏交兩千。”儀湘是經過盤算的,如果她現在做獨立律師,不僅要往所裏交錢,還沒有案源,她們娘倆可就真要去喝西北風了。

授薪律師領律所發放的固定工資,沒有辦案提成,但不需要自己去展業開拓案源,适合青年律師,而獨立律師沒有固定工資,必須得自己去找案子,收到的律師費還得跟律所分成,适合積累了一定經驗和客戶的資深律師。

“那您來幹實習律師幹嘛呀,也就三個轉正名額。”今天那個女生跟李耀還在背後嚼舌根呢。

那個女生叫什麽來着?好像是叫王靜雯。梨形臉,顴骨有些外擴,丹鳳眼,笑時迷成一條線,但你能從那縫線裏看出她在打量你。

“實習生又不要交錢,我去體驗一下,要是幹不了我就不幹了,但萬一我又想回去幹律師了呢。”網約車雖然也能開,但是網約車一個月累死累活賺一萬多到頭了,而且坐久了她這個年紀,脖頸、腰椎都受不了。

“我都想好了,我要是回去幹律師,到時候我去展業,你給我當助理,咱們律政母女花,大殺四方!”儀湘暢想着未來美好藍圖,沒有他孟慶楊,她儀湘和女兒一樣能在北京安身立命。

“您可別給我畫餅了,您上班第一天,辦公工具都給您整崩了。”孟真不吃那套,把扣子搭配好,放在一旁,郁悶道,“之後我們都不知道在辦公室怎麽跟您相處。”

她之前看過一部韓國電視劇《第二次二十歲》,女主三十八歲重新考大學,跟兒子考上了同一所大學,母親和兒子在學校假裝不認識。

但是大學多大啊,他們辦公室就那麽大點兒地方,她擡個頭就能看見她媽悠閑地喝咖啡,每天在家睡上下鋪就算了,到了律所還坐前後桌。

這擱誰誰受得了。

“當陌生人處呗。”儀湘擡起頭再次叮囑,“千萬別在辦公室叫我媽啊。”

“律所現在除了你我,就你勝男阿姨知道。”

“李律師不知道啊?”孟真說的是李炳添合夥人。

“你勝男阿姨要是告訴他,她要塞一對母女進來,他哪能同意?!”儀湘挑挑眉頭,“以後我就是你湘姐,你今天叫得不是挺順嘴的嘛?”

“得得得,您開心就成。”孟真望向窗外,再熬三個月,她倆各奔東西,“湘姐,我先跟您約法三章,您在律所過家家這三個月,別在律所指揮我幹活,我可不當您的小奴隸。”

“把你媽當什麽人了,你媽也是縱橫職場十多年,有着豐富經驗的老律師了。”儀湘把換好扣子的奶白色西裝裙遞給孟真,“試試去,這件好看。”

**

小小的母子床,下鋪的人已經睡熟了,有節奏地吸氣呼氣,上鋪的人思緒混亂,明明身體很疲倦卻遲遲無法入睡。

這是孟真首次正式地踏入職場,若不是今天儀女士提醒她李耀頗有心計的分任務,她還在給人數錢。

孟真刷到朋友圈的最新一條動态,來自王琦。

僅兩個字:下班,配圖是地鐵口,信息很少,但足夠展示一個 996 打工狗的無奈。

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多,趕着地鐵的末班車下班,又一位律所“幹電池”。

她今天六點半就下班了,她比王琦幸福多了,曙光所起碼沒鑫垚所那麽沒人性。

孟真打開跟王琦的聊天框,時間還停留在兩個月前,她去陪王琦找工作。

【姐妹,傳授我一些律所工作經驗,急需。】

王琦收到孟真的消息,很是驚訝。

這些天她忙壞了,趙圖南律師好像因為被許顏律師甩了,嗯,準确地說是沒追上?

反正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在事業上,準備大幹一番,所以接了不少活兒,雖然她現在是實習生,但她分到的任務也不少。其他公司只是把男人當畜生用,把女人當男人用,律所可就不一樣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當畜生用。不過值得祝賀的是,趙圖南承諾一定會給她轉正。

雖然很忙,但王琦也隐隐約約有聽別人聊起孟真的事情。

據說從哪個輔導員嘴裏傳出來,孟真的政審沒過,法院的工作泡湯了,這是來自女生們的消息。

孟真和肖源的校園情侶合約終于到期,兩人分手了,喜大普奔,這是來自男生們的消息。

但孟真好像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八卦的中心。

研究生三年,王琦跟孟真的關系不鹹不淡,孟真喜歡玩,又是北京人,除了偶爾上課能遇見她,下了課基本在校園碰不到她。

不過王琦對孟真的印象一直很好,她剛來學校就把校園卡給丢了,是孟真帶她去補辦的,平時她想出去玩,也都會問問孟真路線和游玩攻略,孟真都會很詳細地告訴她,最重要的是她找人陪面,所有人都說沒空,只有孟真答應了。只不過倆人一直沒機會處成好朋友。

王琦還挺想跟孟真做朋友的,人群中間發着光的大美女,誰不想跟她貼貼呢?即便現在孟真跌落谷底,她也迫不及待想成為她的好朋友。

王琦甚至想,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多幹活,少聊天。】這是她爸媽每次在電話裏叮囑的,他們沒有什麽工作經驗可以傳授,只知道多幹活總會被人看到。

【所有工作記得留痕。】這是她剛進律所學到的,團隊裏的其他律師讓她幹活,對方拿 U 盤拷走了她剛做完的文件,最後交給合夥人的那版裏卻沒有她的名字,那位律師也只字未提她的貢獻。

【別和同事做朋友。】她跟其他實習生吐槽了這件事,轉眼那位律師就來私信她,說什麽不滿可以直接講,別在背後說小話,還告到了趙圖南那裏。幹了活還要被罵,她被同事結結實實上了職場一課。

【永遠不要辦公室戀情。】這是從趙圖南律師身上學會的,辦公室戀情就像打架,打輸了受傷住院,打贏了進局子,和同事談戀愛,對方答應了,兩人中的一個重新找工作,對方沒答應,擡頭不見低頭見尴尬得要命。

在律所趙律師每次遠遠看到許顏律師,就低頭看手機或者直接繞路,她跟在後面尴尬地不得了。所以趙圖南最近都在外面社交找項目,都不怎麽回所裏。

【你去律所工作了?】王琦問。

【嗯。感覺自己像個小白,什麽人情世故都不懂。】她是不懂,為什麽同齡人能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小心思。

【幹巴爹!周末一起吃飯?多傳授你一點經驗。】

【沒問題~】她的周末可不能再跟儀女士一起待着了,不然她遲早會瘋。

兩人說了晚安,孟真盯着對話框感嘆,有些人生中早已遇到卻錯過的人,等時機對了,終會有一天再次來到你身邊。

睡前運動般,孟真熟練地打開各個社交平臺,看看那個人有沒有發新的動态,除了網易雲音樂,還停留在他分享的《愛如潮水》,配圖是什剎海破碎的冰層。

《愛如潮水》是她今夜的催眠曲,只是她沒有點進評論區,自然也沒有看到藏匿在萬千評論中那一句:

“在你之前,我沒有一件像樣的心事。在你之後,我沒有拿得出手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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