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第三十二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小白兔蹦蹦跳跳躍過 11 個臺階,哼着不知名的溫柔曲調在拐角停下,她拎起裙擺轉了個圈向牆角微微屈腿致禮。
等她轉完第五個圈,來到家門口,摸了摸微燙的嘴唇,還沒有涼下來,深呼吸調整氣息。
孟真準備一鼓作氣沖進次卧,只不過剛打開門,一股濃烈的老壇酸菜面味撲面而來。
儀湘正在吸溜面條,跟站在門口的女兒面面相觑,她不做聲地咬斷嘴邊的面。
“我下班辛辛苦苦忙了一個小時,給你做菜,你就扒拉兩口!現在又煮方便面吃?!你不尊重我的勞動成果!”孟真怒氣沖沖地走到桌前,看着碗裏沒剩幾根方便面,還吃光了?!
孟真現在充分了解自己在飯前吃零食、到了飯點吃不下飯、過了飯點又偷偷點宵夜時她媽氣憤的心态了。
儀湘眼見被抓包,也破罐破摔。送個人,至于送半個鐘頭?她都等餓了,早知道她要出去那麽久,她就應該孟真關門的剎那沖進廚房煮面,誰知道她剛吃上人就回來了。
“你同學。”儀湘就不想叫那個男孩的名字,她裝作大方的樣子,“第一次嘗你做的菜,得讓人家吃飽吧。”
“噢~您不吃是為了讓他吃飽啊。”孟真盯着她媽,陰陽怪氣,您說這話您瞧我信嗎?
“不吃了,不吃了,好伐?”儀湘指揮孟真,“去把窗戶打開通風。”這泡面味忒大,要不是你做得難以下咽,我至于吃泡面?
孟真走去陽臺打開窗戶,窗臺玻璃倒映出在奢侈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刷卡的儀湘女士趁她看不見又在湯裏撈了撈底。
她做得有那麽難吃嗎?
不就多放了點姜、辣了點,炒糊了糖、苦了點,倒竄了醋,酸了點嘛。
肖源都吃光了呀。
她小小亮一下廚藝就讓他把酸甜苦辣四大味道嘗遍,他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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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湘只留下湯汁,立刻去廚房洗碗,毀滅罪證。
孟真罵罵咧咧地過來給廚房的垃圾桶套袋子,“我剛把垃圾丢下去。”
“等會丢到門外,我明早拿下去。”儀湘還是心虛了,不然口氣不能這麽軟。
孟真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哼了一聲,打開冰箱,掃視一圈,怎麽一包方便面都沒了啊?!她還想等她媽睡着了偷偷煮一包呢,她現在就有點餓了。
儀湘把鍋裏的湯汁和渣滓倒進袋子裏,把袋子丢到門外。
洗完鍋碗,她尴尬地咳嗽了兩聲,她剛剛把公文包又拿了出來,放在了沙發上,“晚上喝了點酒,腦子有點迷糊,你那個同學剛才說什麽來着?”
孟真從冰箱裏搜刮出最後一瓶酸奶,lucky~
孟真可是逮到機會了,“噢,筆記沒記全是吧。”
“人家有名字,叫肖源。”孟真糾正她的叫法。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那個衣架子剛才到底怎麽說的?”上樓時她就看見了,那個男孩子要不是穿着西裝,真像是逃荒來北京讨生活的,瘦得像衣架子。
她真服了,父母好像真的不能好好叫自家女兒男朋友的名字,非得起什麽綽號。
她之前看到她那素未謀面的互聯網姐妹說因為她男朋友眼睛大嘴巴大,所以她爸叫對方蛤蟆精,還有一個也是長得醜,媽媽就文雅多了,定尊號為金蟾蜍。
還有因為男朋友沒什麽錢,爸爸就問那個姐妹是不是又跟小叮當去外面吃垃圾,因為窮得叮當響。
更離譜的一個,男朋友是火車司機,家人給起的綽號是托馬斯,因為托馬斯小火車。
還有找了大十歲的年上男,被親爹問你那個沒血緣的爹呢,小五歲的年下男,則是你跟那個紙尿褲還沒分呢?
“不記得了。”孟真沒好氣地說。
儀湘瞬間冒火:“為什麽都是讀法律專業,你們都讀到碩士,人家分析起來頭頭是道。你就不行,你在學校都幹什麽了?”
她氣得發飙,方便面味兒的唾沫星子直噴孟真面門,“沒學到位也就算了,人家坐在你身邊給你講了一遍,你還頻頻點頭,怎麽扭臉就不記得了。”
“一對一輔導還差成這樣!”
“你還做了十幾年律師呢,你不也……”孟真快被她媽煩死了,她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孟真收到她媽的一記眼刀,自覺噤聲,不敢把“敗訴”兩個字說出來。
“記得記得。”孟真縮了縮脖子。
“我剛聽到什麽保交樓?”儀湘從公文包裏找出資料攤在桌子上。
孟真坐到沙發上,拿紙巾擦了擦自己的臉,嫌棄地說:“您身上泡面味也太重了。”一張嘴,全是統一老壇酸菜味兒。
儀湘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混合着酒味和泡面味,确實夠難聞。
三十分鐘後沙發上坐着兩個穿着幹淨睡衣的女人,從頭到腳洗香香,臉上還敷着面膜。餐桌上孟真點燃了不知從哪個箱底翻出來的 MUJI 香薰,香薰的名字叫微雨,于是整個客廳都彌漫着一股雨後清香微甜的味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即便打了敗仗、即便心有不甘、即便破落如斯,母女二人都不會放棄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兩人對着資料和新聞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現在資管業務大多是“賣者盡責、買者自負”的原則,從管理人違反适當性義務的角度起訴理財公司承擔部分責任,太難了。
“理財,中産家庭的返貧工具。”孟真感嘆着,她剛經手了宋昊森的影視投資糾紛,又見證了呂靜阿姨的營業信托糾紛。
三年疫情,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在海裏游泳,游着游着金銀首飾全沒了,臨上岸連衣服也沒了,整個一裸泳。
儀湘補充了一句,“對于我們家來說,返貧工具是你爸。”
孟真閉上嘴沉默了,她始終不相信父親是這樣的人。
摒棄信托公司在募集階段違反适當性義務的訴訟思路,儀湘看着換鎖芯偷公章的新聞茅塞頓開。
寶融信托在投資、管理、清算階段是否履行勤勉盡責義務、恪盡職守了呢。
儀湘敷着面膜不好說話,她口齒不清道:“唔,無毒喲哦,我曉得了。”
無獨有偶?她可真是她媽肚子的蛔蟲。
孟真問:“你曉得怎麽打了?”
儀湘舉起同樣敷了手膜的手指,回了一個 OK,“除了衣架子說的寶融信托投資的那個地産項目,這個信托還要求了地産公司進行股權抵押,用來增信。但現在那部分股權呢?”哪能什麽都沒了。
投資階段,信托公司是否盡職調查了金創主體、被投資的躍進花園和增信資産的情況。
管理階段,用于增信的質押物是否及時登記,項目出現問題後信息披露是否及時?
退出階段,他們有沒有及時對信托計劃進行清算,對于金創是否采取了追償?
兩人熬夜到淩晨兩點,一起把信托從設立到退出所有的流程都梳理了一遍。
孟真打着哈欠說:“小時候你陪我做作業,現在我陪你搞工作,還清了哦。”
“陪了幾次就能還清哦,我陪了你十二年呢!”孟真摘了面膜,儀湘盯着她的嘴唇問,“你嘴巴怎麽腫了?”
孟真摸了摸嘴唇,支支吾吾:“估計是晚上吃鹹了。”
儀湘也不再追問,她上樓時聽到那個男孩說他要回老家了,距離和時間是殺死感情的百草枯,慢慢的孟真就淡了。
孟真無神地望着電腦屏幕,她也沒提肖源,心想,今晚的訴訟思路還是肖源給的呢,總有一天儀湘會對肖源改觀的。
第二天儀湘又研究了一上午,下午她給呂靜打去電話,“呂靜,這個信托還有更大的問題,我們可以上訴。”
“湘姐,律師費和上次的受理費,加起來就七萬了。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我不想再試了。”上訴還要再交一次錢,呂靜搖了搖頭,她認栽。
她已經準備去跟女兒坦白了。
“真的,你再信我一次。這次。”儀湘握着手機,她還是不敢打包票。
李炳添上午開庭結束,大獲全勝,心情好的不得了,悠閑地路過露臺,看到儀湘皺着眉頭在打電話。
大風吹亂了她盤起的頭發,黑色發絲飄在空中。
他不自覺走近,聽到她說:“上訴費我來出,如果敗訴這筆錢我也不會讓你付。”
那邊躊躇半晌,支支吾吾:“怎麽好讓你付。”
“呂靜,我們這多年的朋友,你再信姐一次。”儀湘懇切地說。
那邊終于答應。
第一次失敗,看似沒有失去任何東西,但如果你想試第二次,就得去支付第一次失敗的代價。
案子的标的高達百萬,案件受理費跟标的挂鈎,上訴費也要一萬多。儀湘挂了電話,正愁要去哪裏籌錢,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她多付了主卧的房租,現在荷包空空。
“律師來付受理費,真是聞所未聞。”這跟自己請自己打官司有什麽區別。李炳添搖了搖頭,轉身要走。
“李所!”儀湘把淩亂的碎發別到耳後,她叫住他,“寶融和金創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調查了寶融旗下還在存續期的所有信托,資金投向金創的集合資金信托有 11 筆。前陣子暴雷了第一筆,寶融說是金創換鎖芯、偷公章,您真的信嗎?”
“會不會還有第二筆、第三筆,寶融躍進 96 號的資金規模是 2 億,單這款信托産品的自然投資者大概就有兩百位。”
“你想說什麽?”李炳添回過頭。
“我們至少有潛在兩百位客戶。”儀湘自信而又篤定地看着李炳添,“您給的精囊妙計很好用,我們得物盡其用啊。”
李炳添心想那當然了,“行了,你想幹什麽?”
“想向律所借一筆備用金。”儀湘說出真實目的,這一萬她是真拿不出來。
李炳添就知道,中年女人一旦開始誇你,那數字絕對下不來五位數。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去財務那走手續,我給你批。”
儀湘綻放出大大的微笑,跨步走近,“多謝李所,昨夜李所賜我四字,我一晚都沒睡,拼命研究,終于讓我找到了漏洞。李所不愧是李所,師父就是師父,徒弟受教了。”
這一頓誇讓李炳添心花怒放,但還是板着嚴肅臉,“你趕緊把你過去的業務能力撿起來,這水平差的,比那幾個毛頭丫頭高不了不少。”
“是是是。”儀湘跟他并肩回辦公室,“另外,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二審,上訴至北京金融法院。
寶融信托的律師看到儀湘再次提交的上訴狀立刻去找領導。
儀湘不僅要求寶融拿出與金創的《股權轉讓協議》,還要求查看躍進房地産銷售記錄、質押物資料、監管賬戶的銀行流水。
一句話:我不信這個房地産項目虧了,活要見錢、死要看流水,你給不給吧。
你不給,就等着我聯合這個信托的所有自然人投資者一起告死你。
次日,先前在法庭上無比嚣張的寶融律師就給儀湘打來電話,希望協調,就別上訴了,怪麻煩的。
挂了電話,儀湘知道她贏了,一旦上訴成功,他們就會被接二連三的起訴。不止這個後果,後期他們在想發行新的信托産品,就難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談判桌上,寶融那方律師客氣地問他們有什麽要求。
“不多,本金和信托協議規定的利息,原告這邊的律師費。”儀湘和呂靜坐在一起,開着條件。
“還有,一審的訴訟費。”呂靜也挺直腰杆說。
走出寶融信托,呂靜不敢相信地說:“他剛剛是說 30 天裏把錢打到我卡上吧。”
“三十個工作日,不算周末。”儀湘糾正她,估計得四十多天。
“管它是三十天還是三十個工作日,我的錢要回來啦!”呂靜歡呼雀躍的抱住儀湘,“湘姐,走,我請你吃大餐。”
“咱們吃完大餐,你帶我去認認門。”呂靜一掃陰霾,渾身充滿了力氣。
儀湘垂下眼眸,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是時候坦白了。
她平靜地說:“呂靜,我家老孟出事了。”